第66章
“環兒。”臨近離開時,三春并黛玉都前來送別, 探春看着賈環神色淡然的模樣, 下意識地把那些惋惜的話咽了回去。
“姐姐妹妹們, 怎麽都來了?”賈環忙讓小吉祥去端茶來,一邊讓了座, 一邊說道。
迎春溫柔地笑道:“我們是來給你和姨娘送行的。”
昨夜的事,她們也都看在眼裏, 馬道婆說的那些話,她們是半點兒不信,誰不知道馬道婆這人有錢就是爹, 有奶就是娘, 只要給夠了錢,說什麽都行, 環兒完全是無妄之災。
“有勞幾位姐姐妹妹了。”賈環感激道, 他心知這些姑娘們的難處,爹不疼娘不愛的, 在王夫人手下勉強過日子, 今日能來給他送行, 已經是得罪了王夫人了。
“都是自家人, 說什麽外道話。”迎春笑道。
“只是不知環哥哥這次去, 幾時才能回來。”惜春不由感慨道,她雖是寧國府的姑娘,但在榮國府這麽些年,冷眼瞧着, 這些時日,三哥哥分明是極其厚道的人,幾次不都是太太和薛姨媽她們先惹的事,卻偏偏是三哥哥被趕了出去。
賈環笑了下,他走了可就不打算回來,“四妹妹何必感傷,橫豎我們住的地方離這兒也不遠,幾位姐姐妹妹要是想我了,只管到我們那兒去便是了,我們必定掃榻相迎。”
林黛玉見他分明是吃了虧卻還是豁達的模樣,心裏暗暗點頭。
和一行人絮叨了一番後,王熙鳳那邊又送了些東西來,平兒嘴角含笑着對賈環說道:“三爺,這些都是我們家奶奶和二爺的一點兒心思,你們搬出去,要是遇到什麽事,需要些什麽東西,只管打發人來說一聲,奶奶自然會把東西送去。”
王熙鳳果真周到,準備的東西都是些用得着的,既不過于貴重,也顯得親昵。
三春等人看了都暗自驚訝,鳳嫂子向來對環兒都是不冷不熱,幾時這麽殷勤過。
“多謝平兒姑娘,勞姑娘幫我跟琏二哥和鳳嫂子帶個謝,說我記住他們的恩情。”賈環自然醒得賈琏夫妻的用意,他被趕出了榮國府,但是身上好歹也是從四品的官職在身,他們自然願意雪中送炭。
榮國府大門門口已經備下了好幾匹馬車。
東西也都由着小厮們搬擡到馬車上。
“三爺,您看看還有沒有什麽東西沒帶的?”賴大忙裏忙外,忙出了一身熱汗。
賈環瞥了他一眼,“賴管家辛苦了,這等事讓那些小厮們來辦就是了,何必親自來?”
賴大被他這一眼看得後背都起毛了。
有道是寧欺白頭翁,不欺少年窮,環三爺即便是被老太太、太太趕了出去,但誰能說得定,人家日後就不能飛黃騰達,更何況,他小小年紀就已經是從四品了。
“三爺這話可真讓奴才羞愧。”賴大忙道,“做這些事本就是奴才的本分。”
賈環笑了笑,“賴管家真夠盡職盡責,這已是很難得了,怪道能把你們賴家操持得那般好,丫鬟婆子,小厮長随,樣樣都有。”
賴大汗如雨下,他賴家的底細他心知肚明,此時也摸不準賈環說這話到底是何意,只好含含糊糊地說道:“三爺,說笑了。”
“賴管家,我可不是說笑。”賈環掀開衣袍,朝馬車上邁了一步,回首對賴管家說道:“有些事,咱們心知肚明,我也要求不多,只希望賴管家平日裏讓賴嬷嬷多照拂一下幾個姑娘,屆時,你好我好,自然相安無事。”
賴大心裏頓時沉到了谷底,他擠出了個笑容,谄媚地說道:“三爺的話,奴才必定謹記在心。”
門口的門子們見着賴大對賈環殷勤的模樣,一個個幾乎沒驚掉了下巴。
“看什麽看!”待馬車走遠後,賴大的臉立即陰沉了下來,對那些好奇地張望着的門子們喝罵道。
門子們到底畏懼他,紛紛都低下頭去,心裏卻納悶,現如今三爺都被趕出去了,賴管家對他的态度怎麽還是那麽殷勤,簡直叫人匪夷所思。
“環哥兒,到地方了。”趙國基從馬車上跳了下來。
賈環掀開簾子,就着趙國基的手下了馬車,趙姨娘從窗戶簾子打外一瞧。
這處宅子地段不差,左鄰右舍都是些官宦人家,此時宅子內一株柳樹正随着清風搖擺着身姿,柳絮飄飛,落在碧瓦白牆上。
賈母出手果然大氣,許是怕落人話柄,這個三進三出的大宅子氣派的很。
趙姨娘看了,心裏才稍稍安慰些。
賈環淡掃了幾眼,點了點頭,“進去吧。”
趙姨娘的馬車徑直進去,而賈環卻不疾不徐地緩步走進那宅子,宅子裏原來打掃伺候的下人們已經早早就出來迎接了。
這地方大,下人們也多,打掃庭除、看守門戶,這都是沒七八來個人幹不完的事。
因此,此時廳下的院子站得滿滿當當,少說有三十來個人。
趙姨娘吓了一跳,下意識地朝賈環看去,她這才深深地意識到她們搬出來意味着什麽,在榮國府裏,趙姨娘做得再怎麽好,她都是姨娘,都是奴才,但是現如今,她在這宅子裏就是主子。她可以不必去給王夫人立規矩,不必看廚房裏那些婆娘的臉色,更不必處處擔心哪裏做的不夠好。
賈環安撫地朝她示意了下,對底下衆人說道:“你們也是這裏的老人了,該做什麽,該說什麽,心裏也有數,這些日依舊照着原先的規矩,只是有一句,我事先說在前頭,但凡偷奸耍滑,背主的,我一概是要趕出府去的,到時候,就別怪爺醜話沒說在前頭。”
衆人連聲應是。
賈環也心知這番話,未必有多少人聽到耳朵裏,不過是先提個醒罷了,日後真要有人敢動手腳,自然是要拿出來殺雞儆猴,屆時他們才會知曉厲害。
說來也怪。
賈環母子前腳一走,後腳賈寶玉的病情就大有好轉。
這叫賈政真正信了馬道婆的話。
“令郎不過是有些體虛罷了,待老夫開幾貼藥,不日就能痊愈。”陳太醫摸着胡須,點着頭說道。
賈母、王夫人這才松了口氣,連忙叫丫鬟拿了筆墨來伺候陳太醫寫了藥房,又急急忙忙拿了藥方去煎藥來。
陳太醫拿了足足三百兩銀票的封紅,離去的時候,兩只眼睛樂得都看不見了。
這等補氣的藥方子最是容易開了,宮裏頭那些娘娘們三天兩頭頭疼腦熱,開得就是這種方子,不過是開來糊弄人的罷了。
不過,這等把戲也就是宮裏頭娘娘們争寵才會用到。
這榮國府的公子哥耍這花招幹什麽?
“還真讓馬道婆說中了。”賈母一臉憐惜地看着臉色好轉了的寶玉,邊摩挲着他的臉,邊說道:“環兒這孽種,當真是生來克寶玉的。”
王夫人嘆道:“老太太,咱們可得給馬道婆封個大紅包謝謝人家,沒有她來點撥,恐怕我們還不知實情呢。”
賈母此時自然沒有什麽不同意的,“從我的私庫中撥出一千兩贈給馬道婆,順帶再拿五百兩給寶玉添個香油錢。”
賈寶玉此時就着襲人的手喝着藥,聽到這話,不禁心裏有些內疚,“老太太,孫兒怎好意思要老太太出錢?孫兒自己有錢。”
賈母笑道:“你那些錢,留着娶媳婦吧,老太太這點兒錢還是有的。”
王夫人在一旁道:“知道你有孝心,只要你身子骨好起來,老太太和我花多少錢都是心甘情願的。”
聽得這話,賈寶玉心裏越發感到很不是滋味了。
他張了張嘴,待要說些什麽。
襲人卻拿着帕子,親昵地擦了擦他的嘴角,“是啊,寶二爺,您這回可真吓壞了老太太、太太和老爺了,您沒瞧見,老爺素日雖說待您極其嚴苛,但是關鍵時刻,才知道老爺最疼的還是你。”
她這句話點醒了寶玉。
若是把那事說出來,那可必然會惹惱了賈政。
到時候,一頓皮肉之苦是免不了的。
賈寶玉頓時不敢做聲了。
賈母、王夫人二人臉上流露出了欣慰的神色來。
待伺候了寶玉睡着後,襲人等人慢慢退出了屋子,只留下晴雯和幾個小丫鬟在裏頭看着。
“這次,你做的不錯。”王夫人撥弄着手中的茶盞,漫不經心地說道。
襲人跪在地上,額上滿是細汗,“太太謬贊了,奴婢不過是按着太太的說勸了寶二爺幾句罷了,也是寶二爺聰明,才能想出這樣的法子來。”
王夫人嘆了口氣,“寶玉太過心軟了,那孽種手段多的很,若是讓那孽種在府裏呆着,寶玉少不得要吃虧,你也不必過于謙虛,你能勸動寶玉,已然幫了大忙了。”
襲人連聲道不敢。
王夫人又道:“只是這事,你千萬得瞞好,非但你說不得,寶玉也千萬說不得。”
這件事若是傳揚出去,于她于賈寶玉的名聲都有礙。
“奴婢曉得,回去定然勸寶二爺将此事瞞住,況且此事也是真的,三爺那命連馬道婆都親口說了,還能有假。我們不過是順應天命罷了。”襲人低眉順手地說道。
王夫人臉上露出了個笑容,她慢慢地點了下頭,打量了襲人一番,“原先看你便是個好的,現在看來果真如此,你好生伴着寶玉,往後少不了你的好處。”
聽出了王夫人話裏頭的暗示,襲人激動不已,連連叩頭道謝。
“我就不信真這麽巧!”趙姨娘聽得寶玉痊愈的消息後,怒氣沖沖地拍了下桌子,前腳她們剛走,後腳寶玉的病就好了。
這不是誠心在耍把戲嗎?!
“娘,咱們信不信有什麽要緊,重要的是老太太她們信了。”賈環邊練着字邊說道。
“那咱們就這樣吃了這麽個虧不成?”趙姨娘氣得肺都要炸了,恨不得殺回榮國府,去叫賈母她們給個交代。
賈環直起身,無奈地看着趙姨娘。
趙姨娘被他看得不知怎地,火氣一下子就下去了,說起來也怪,別人是兒子怕娘,她們家卻正好相反,趙姨娘總覺得賈環遠比她想象的要厲害得多。
“娘,您覺得是在府裏呆着好,還是在咱們這兒呆着好?”賈環反問道。
“這還用說,當然是這兒好。”趙姨娘想也不想就回答道,在這兒,她就是這宅子最大的,過的是想讓人幹什麽就幹什麽的日子,底下有七八個丫鬟伺候着,一日三餐山珍海味,還時不時有如意閣送些珠寶首飾來,比起不少真正的夫人還來得舒心呢。
“那不就得了。”賈環道:“況且,此時忍一時,日後方可進一步。”
他說的神神叨叨的,趙姨娘也琢磨不透,細想了一番,她這兒子到現在可不曾吃過虧呢,她操心那麽多也毫無用處,倒不如放寬心,索性也不管了。
沒了趙姨娘念叨,賈環長籲出一口氣來。
窗戶外突然竄入一個身影來,卻是陳俠。
“怎麽樣?查出什麽來了?”賈環擱下筆,看向陳俠。
陳俠搖了搖頭,“那些人太謹慎,我追到東街,就看不到他們的身影了。”
“你心裏有沒有那些人的線索?”賈環問道,這些日,他們出去都被人跟蹤了,甚至連這宅子,也有被人闖入來過的痕跡。
陳俠眉頭緊鎖,“我本以為是山西巡撫手底下的人,但是山西巡撫手下的人我打過交道,身手跟那些人不是根本一條道上的,我倒覺得,這些人像是軍隊裏出來的人。他們行動的時候默契很深,用得陣法也多是軍中的士兵喜好用的。”
軍隊裏出來的人?
賈環愣住了,他沉吟了半晌,陳俠既然這麽說,那就有七八分的可能性。
但是,軍隊裏出來的人跟蹤他幹什麽?
賈環自認自己實在平凡,在京城中諸多權貴子弟當中,不過是瑩瑩之光罷了,他的敵人更不多,除了榮國府,頂多就是宋直、季良這些人罷了,可這些人都是文官,與軍隊沒有交集。
這個出乎意料的答案,讓賈環陷入了困惑。
賈環既然沒有開口,陳俠就沉默地垂手站在下面。
“你去休息吧。”賈環怎麽都想不通,索性把這個疑惑抛諸腦後,對陳俠說道。
陳俠道了聲是,身手利落地從窗戶跳了出去。
待陳俠走後,賈環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其實,他心裏已經有個猜測,他這人素來招惹的人不多,唯一有可能會引人來跟蹤的就是陳俠這件事了。
現在,所有人都以為陳俠死了,而他死前唯一一個和他接觸過的就是他賈環。
興許有些人以為他知道或得到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也不一定。
不過,這也只是他的猜測罷了。
沒有十足的證據,賈環也不敢篤定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喲,這不是咱們承吉兄嗎?”一進上書房,賈環就聽到這麽一句話。
他朝說話的那人瞥了一眼,認出那人是宋直的狗腿子——陳顧清,他一言不發,淡淡地收回視線,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承吉兄脾氣果真不小,怪不得氣得你們府上的老封君把你給趕了出來。”陳顧清嬉皮笑臉地說道,他看向賈寶玉:“寶玉兄,可是不是這一回事?”
賈寶玉吶吶無言,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在外人看來,這就是事實了。
故而陳顧清一幹狗腿子都哄然大笑。
賈環心知他們之所以這般,除卻為宋直、季良抱不平外,更有嫉妒他的緣故,他們這些人哪個身份不比他一個落魄的榮國府庶子身份高,偏偏卻是他中了頭彩,叫他們這些人怎能接受!
“一大清早的就聽到狗吠,真是煩人。”賈環一邊慢條斯理地從書袋裏取出書來,一邊毫不客氣地回應道。
顧楚之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說什麽!”陳顧清惱羞成怒,拍了下桌子,朝賈環走來,“你是什麽東西!竟敢罵我們!”
不過是個被家裏趕出來的庶子罷了,就算有那從四品官身,手中沒有實權,也一樣是個庶子。
“喲,顧清兄怎麽火氣這麽大?”賈環眨了眨眼睛,無辜地說道:“我只是在說聽到狗吠罷了,股清兄急什麽!”
此時,就連徐圖岫都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賈環這張嘴,可厲害着呢,等閑誰能說得過他啊!
“好,好你個賈環,你可別得意,你不過走了狗屎運才得到個從四品罷了,我倒要看看,你以後能有什麽出息?!”陳顧清氣急敗壞地指着賈環說道。
賈環哦了一聲。
“賈大人,”上書房門口突然出現個小太監來,圓溜溜的眼睛朝屋裏張望了下,看見賈環,立即朝他走來。
衆人本就有意無意地留意着賈環這邊,見那小公公來找賈環,不由得下意識地留意着。
“陛下有請,賈大人快随咱家走一趟吧。”小太監說道。
賈環點了下頭,似笑非笑地朝陳顧清看了一眼。
陳顧清只覺得自己比被人打了還難受,臉上燥得通紅。
雖然對陳顧清打了臉,但賈環心裏并沒有多大高興,伴君如伴虎,此話非同小可,這次被莫名其妙叫去,也不一定就是好事。
許是瞧出了賈環的神色,小太監笑了笑,嘴角露出個小梨渦來,“賈大人不必擔心,是好事呢。”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小小燕子飛啊飛扔的地雷×20。
謝謝巫妖、公子扶蘇、saisyt×2、神與玫瑰、木樨、渺渺如煙、紅泥小火爐、最是相思入骨小天使們扔的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