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未到山西之前,賈環對山西那兒的印象也不深, 雖然也略略聽說了山西那地頭的情況, 但到底怎麽樣, 也沒多少人知道。
然而,當一路走來的時候, 他才真真正正深切地體會到老百姓的生活是何等的水深火熱。
河流裏漂浮着腫脹的屍體,那些屍體已經面目全非, 也不知在河上飄了多久,卻一直沒有人去處理。
即便賈環對這衛生意識并不清楚,也知道, 河水中這些屍體若是不清理掉, 遲早會滋生瘟疫,到時候, 反而更加麻煩。
但是現在, 這裏連生人都顧不得,何況死人。
這一路, 他們已經看慣了不少人為了一個不過巴掌的爛番薯大打出手, 恨不得殺了對方的事了。
“都別搶!一個一個來。”不遠處傳來一個聲音。
賈環打起了馬車的簾子, 朝外看去, 只見前面不遠城門處搭着數來個棚子, 外頭都是擠滿了人,更有一股食物的味道傳來。
不知怎地,馬車都停了下來。
賈環打起簾子,往外一瞧, 徒蘅鷺等人已經下了馬車,他也随之下了馬車。
“殿下,那裏人多不安全,貿貿然過去恐怕不好。”工部尚書白永秀擔憂地說道。
徒蘅鷺擺了擺手,“無妨,咱們雖是來治理黃河決堤的,但是也該順道考察民情,咱們這一路走來,餓殍遍野,白尚書,您也看到了,這赈災銀到底花到哪裏去了,也該借此機會好好看清楚。”
他既然這般說,白永秀也找不出話來勸他,只好安排了一隊侍衛跟他們一同去。
有了一隊侍衛護衛着,再加上徒蘅鷺一行人一看便是身份不凡,那些流民也不敢沖撞了他們,紛紛讓出一條道來。
負責施粥的家丁瞧見他們來,早有機靈的跑進城裏去報信了。
排了約莫一炷香時間的隊,才輪到徒蘅鷺等人。
徒蘅鷺接過家丁遞過來的粥,嗅了嗅,問道:“這是什麽粥?”
方才遠遠的聞着味道還不覺得什麽,現在湊近了,才發現這裏的粥雖然稀稀拉拉,一碗裏都見不到幾顆米粒,但是卻格外得香。
“公子,這是巡撫大人特地送到各處的藥粉熬成的粥,別看這粥不多,但是一碗喝下去,立即精神百倍。”家丁殷勤地回答道。
賈環聽到這話,不着痕跡地微微皺了下眉頭,見徒蘅鷺喝了一口,心裏咯噔了下。
徒蘅鷺喝了粥之後,神色淡淡的,瞧不出什麽來,“那這些米又是誰出的?”
他在這頭問着話,身後排着隊的人不免抱怨吵嚷了起來。
白永秀正要叫衆人閉嘴,才一回頭,就看到身後那些百姓都朝着城門的方向看去。
白永秀不由得下意識地順着衆人的視線看去。
只見從城門出來的是一頂靑布轎子,擡着轎子的皂吏腳步飛快,沒幾會兒功夫,那頂轎子就到了衆人面前。
“下官柳州縣知縣拜見十六皇子殿下,拜見白尚書大人,拜見……”那轎子上下來的知縣滿頭大汗地給衆人行禮。
徒蘅鷺打量了他一番,淡淡道:“平身吧。”
那知縣的話已然提醒了這四周的百姓。
登時,個個都跪倒在地。
徒蘅鷺皺了下眉頭,那知縣倒是個鬼機靈,會看眼色的,立即便道:“殿下,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不如到縣衙裏吧。”
柳州縣是距離山西省最近的一個縣,這地方向來是交通要地,往常這個時候,正是南北貨商雲集的時候,但是今年,因着山西省黃河決堤的事,那些商人都紛紛繞道,不敢到此處來。
柳州縣雖說沒有被泛濫的洪水禍害,但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商人不來,那縣城內的米價等東西價格都飛漲,而為了避免造成動亂,知縣只好把那些流民拒在城外,每日去施粥一回。
“殿下,這些時日,我們縣衙裏儲蓄的米糧已經接近耗竭了。”說道這裏,那知縣就長嘆了口氣,“這些時日,若不是有巡撫大人派人送來的藥粉撐着,恐怕餓死的人要更多了。”
不知怎地,賈環隐約覺得有些古怪,但是又不知道古怪在哪裏。
“朝廷不是又送了赈災銀嗎?”徒蘅鷺擰着眉頭問道。
那知縣欲言又止,頓了頓才說道:“殿下,黃河決堤一日不解決,赈災銀也只能是飲鸩止渴。”
白永秀颔首:“言之有理,赈災銀只能解決一時,眼下當務之急是要治理好黃河,否則百姓無法耕種,來年恐怕更加麻煩。”
洪水一日不退去,土地就一日無法耕種,山西又是個大省,那幾十萬兩的赈災銀勉強也只能撐一段時間,眼瞧着秋季就要到了,若是在秋季無法種下種子,來年百姓無法收獲,到時候不定會釀成怎樣的災禍來!
都說天災人禍,天災來了,人禍也不遠了。
白永秀的話,讓氣氛一下子凝重了起來。
賈環開口道:“殿下和諸位大人何必如此愁眉苦臉,陛下既然派我等來,自然是信任我等能辦好此事,現如今與其在這裏感傷,倒不如歇息一日,養好精神,為明日做準備。”
他這一番話,倒是叫衆人不免側目相看。
“這位大人說的是,下官也相信殿下和大人們必然能治理好黃河決堤,下官已經讓人備好了一桌宴席,雖然沒甚好酒好菜,也請諸位賞個薄臉。”那知縣連忙笑着說道。
徒蘅鷺點點頭,“那就勞煩知縣大人了。”
“哪裏哪裏,這是下官該做的事。”那知縣受寵若驚,他這樣地位的人,等閑哪能見到皇子龍孫,更何況,這十六殿下又是這般平易近人。
白永秀心裏詫異,都說十六殿下高傲,現在看來,恐怕也是傳言罷了,就好比人都說這賈大人憑借的是他的狗屎運,但是一路而來,這賈大人說話做事圓滑老道,遠遠比那些權貴子弟強得多,僅這本事,他那從四品就沒什麽好出奇的。
知縣說得着實是實話,這一桌宴席的的确确沒什麽好酒好菜,不過數來盤葷菜,并兩三道勉強算得上新鮮的青菜,就連酒,也是淡而無味。
徒蘅鷺這些人倒不至于以為這知縣是不給他們面子,畢竟,只有蠢貨才會用這樣的方式來得罪人。
既然如此,那就更加說明了,這地方有多貧困,貧困到一縣之主,一個知縣,用來招待貴人也只能拿出這樣的菜式來。
真是叫人看了都心酸。
連一個知縣都如此了,底下的百姓生活怕是更加不如。
“讓殿下和大人們見笑了。”知縣臉上流露出尴尬的笑容來。
白永秀等官員遲疑了下,他們都是吃慣了山珍海味的,驟然叫他們吃這些,也是為難他們了。
徒蘅鷺面不改色,拿起筷子夾了一筷子青菜,一旁伺候的小太監臉都白了,“殿、殿下,這……”
“出門在外,不必拘禮。”徒蘅鷺淡淡道。
既有了他這話,其他人也不好意思拿腔作調,只好也跟着吃了幾口。
好在這縣衙的夥食雖然不怎麽樣,但是住處倒也不差。
“今夜暫且在這歇息一宿,明日再入山西省。”徒蘅鷺吩咐道。
衆人皆應了聲是,各自去歇息。
賈環推開了屋門,屋子裏收拾得幹幹淨淨,他随手給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耳朵忽而動了動,“陳俠。”
“三爺。”陳俠自窗外跳了進來,身手利落得叫人忍不住要道聲好。
“可有找到你兄弟的下落?”賈環問道。
陳俠面色沉重地搖了搖頭,他那些兄弟都是同鄉,打小一起長大的,這次落草為寇,本是為了救濟一方百姓,卻是被人陰了一把,他的一些兄弟被山西巡撫虐殺而死,一些兄弟卻是僥幸逃脫了。這回回山西,除卻要找那山西巡撫報仇外,他還想找回他的兄弟。
“既然這樣,你暫且不要輕舉妄動。”賈環叮囑道,眼下就要到山西了,可還不是打草驚蛇的時候。
陳俠胸膛中氣血翻騰,他壓制住內心的恨意,重重地點了點頭,“我曉得,那人心狠手辣,又多疑得很,身旁更有重兵護衛,以我一人,去不過是送死。只要三爺能替我等報了仇,我全聽三爺的。”
賈環抿了抿唇,沉着聲道:“你放心,我說到做到。”
以一己之私,禍害一地百姓,就算此時于他毫無利益,賈環也斷然不可能冷眼旁觀。
許是因為自己身上這點兒奇異的本事的關系,賈環于因果報應看得極重,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如果不是為了把那幾十萬兩的赈災銀找出來,并且讓那山西巡撫身敗名裂,賈環早就恨不得一張嘴說死那等黑心肝的小人了!
“賈大人。”屋子外突然傳來一把聲音。
賈環朝陳俠使了個眼神,幾個快步朝外走去。
“徐公公,可是有何事?”
“賈大人,殿下讓您到他屋裏去一趟,有要事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