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所有人頓時把手頭上的活計都放下,反正先生還沒來呢, 一群人把馮淵道給包圍了起來。
裏三圈, 外三圈地, 顧楚之要擠進去都不容易。
馮淵道激動不。
“淵道,快別賣關子了。”有性子急的不住地催促道。
“可不是, 快說,你打聽到什麽了。”顧楚之從人群中冒出了個頭來, 連連問道。
馮淵道擡起下巴,“你們別催,先猜猜, 是誰抓到了那賊人?”
衆人面面相觑了一眼, 環顧了下四周,今日沒來的也就只有賈環了!
難不成是賈環?!
衆人難以置信地搖了搖頭, 像是要把這個離譜的想法抛到腦後一般。
顧楚之心直口快, “是不是我承吉兄弟?”
所有人都豎起耳朵,睜大了眼睛, 看向馮淵道。
賈寶玉手上的筆頓了頓, 也不由得留神注意起馮淵道的回答來。
“你怎麽知道!”馮淵道還想賣幾個關子, 沒想到居然被顧楚之一下子道破了。
“好!哈哈哈!”顧楚之撫掌大笑, “我就知道我承吉兄弟絕對能抓到那賊人!”
徐圖岫怔住了, 愣神了半晌,嘴巴幾乎沒合上。
馮淵道的話還沒說完,他在衆人的關注下,接着說道:“你們知道, 承吉是怎麽抓住那賊人的嗎?”
徒蘅汶等人的臉色瞬間陰沉了下來。
宋直鐵青着臉,一雙眼睛陰沉見不到底。
“怎麽抓住的?”顧楚之很給面子地追問道。
馮淵道:“據說是那賊子自己送上門去的。”
宋廣文朝徐圖岫看了一眼。
徐圖岫:“……”
“行了,這裏是上書房,在這裏吵什麽!”徒蘅軒怒喝道,他的臉色陰沉如水,一瞧便知道正動怒着。
馮淵道被吓了一跳,其他人連忙作鳥獸般散開。
馮淵道咽了咽口水,跑回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他方才居然忘了,這裏還有徒蘅汶和徒蘅軒兩位殿下呢,這下可慘了!
先生回來了,見一屋子都靜悄悄的,贊許地點了點頭,看來這些學生還算是可造之材。
然而,所有人都沒了上課的欲望了,所有人都有意無意地互相遞着眼神,傳遞着彼此的震驚和羨慕。
“賈世兄,”坐在寶玉身後的學生拿毛筆杆子捅了捅寶玉。
賈寶玉正出神,冷不丁被捅了下,險些叫出聲來。
“賈世兄瞞得可真緊,這等事,居然到現在都不和我們說。”那學生好奇又抱怨地說道。
賈寶玉抿了抿唇,他根本就不知道這事,賈環…沒有告訴過他。
“也不知道你弟弟怎麽就這麽好運氣,一次兩次都讓他贏了。”那學生羨慕不已地說道。
賈寶玉的臉色有些難看,被賈環瞞在鼓裏的怨怒,以及心裏冒出頭的隐隐嫉妒,這兩種感覺交纏在一起,讓他的心就好像被人一刀一刀地割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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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老太太。”鴛鴦輕輕地喚了幾聲。
賈母自睡夢中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睡眼惺忪地瞧了鴛鴦一眼,“是鴛鴦啊,有什麽事嗎?”
鴛鴦伸出纖纖細手扶起賈母坐了起來,她的神色猶豫,不知該怎麽說這件事好。
賈母是個老人精了,怎能瞧不出鴛鴦神色有異,“鴛鴦,到底怎麽了?”
“老太太,天使來了。”鴛鴦吶吶地說道。
賈母眼中迸發出喜色,抓住鴛鴦的手,“這是好事,你怎麽這副模樣?”
鴛鴦心裏苦笑,她怎麽不知道天使來,是好事,但是……
一想到方才大老爺、二老爺震驚的神色,鴛鴦就不禁無奈。
“天使來,是為了大姐兒還是為了寶玉?”賈母緊張地問道。
鴛鴦頓了頓,在賈母催促的眼神下,緩緩地說道:“是為了環三爺。”
賈母睜大了眼睛,怔愣了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怎麽會是賈環?!
無論大姐兒還是寶玉,哪個不比賈環強?
賈環要是出人頭地了,叫寶玉如何自處!
他這庶子,心思好生歹毒!
“扶我起來。”賈母一想到寶玉可能要被賈環壓一頭,就再也坐不住了。
“姑娘,姑娘。”侍書小跑着進了抱廈,額頭上滿是細汗。
三春并黛玉、寶釵和湘雲都在裏屋說着頑笑話,此時衆人見侍書這般急色匆匆,不由得都停了下來。
“侍書,你跑什麽!”探春問道。
侍書擦着汗,喘着氣,“姑娘,外頭有天使到咱們府上來了。”
幾位姑娘雖說長居閨房,但都是博聞強識之人,自然知道這天使到來意味着什麽。
眼下榮國府只有二老爺在工部任一閑職,府上的子弟雖說不成器,但也沒有敢惹出禍事來的人,既然不是禍事,那便是喜事了。
湘雲便問道:“侍書,你可知道天使是為了何事而來?”
姑娘們也都好奇着,便都朝侍書看去,等着她的回答。
侍書臉上露出了個笑容來,她那笑是從眉眼裏漫出來的,“奴婢打聽了,那天使是為了三爺而來。”
環兒?
所有人愣了愣,互相對視了一眼。
三春眼裏都滿是欣喜,尤其是探春,她向來比常人穩重些,現在卻顧不得遮掩,臉上滿是喜意。
史湘雲心裏不是滋味,怎麽就不是為二哥哥來呢?
二哥哥可比那環兒好多了。
薛寶釵臉上帶着個勉強的笑容,手中的帕子卻已經被□□得不成形了。
林黛玉無意察覺到她的小動作,眉頭下意識地蹙起,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賈母、賈政、王夫人等人俱都按品大妝,穿了禮服到榮國府大門口。
賈赦、邢夫人、賈琏大房的人也都到齊了。
邢夫人瞧見王夫人那鐵青的臉色,只覺得心裏比大熱天喝下一碗酸梅湯還來得爽快,笑容越發盛了。
賈琏不住地拿眼睛去瞧賈環,他發現自己居然看不透賈環了,賈環溜貓逗狗、四處招人嫌的事仿佛還是在昨日發生呢,現在竟然就要當官了。
而且,這還不是拿銀子去買來的,是陛下賞的。
“奉天承運,皇帝诏曰,榮國府子孫賈承吉……”來宣旨的是陳新登。
像這等宣旨的事,除非是王親貴戚,否則輕易請不動他,陳新登親自來,就更顯得出聖上對賈環的信寵。
賈母等人跪倒在地,只覺得陳新登每說一個詞,她們的心就如同刀割一般,什麽天資聰穎,頗肖祖父,忠心耿耿,仁義賢良,這些溢美之詞,但凡哪一個是說賈寶玉的,她們都能開心得擺個三天三夜的流水宴,但是,卻偏偏是說她們一直都看不上的賈環。
王夫人嘴裏彌漫着血腥味,她的臉色蒼白,幾乎如紙一般,身體搖搖擺擺,險些就暈倒過去。
賈環,那孽種,居然得了從四品的官!
這等好事,本該是寶玉的!
“夫人,怎麽臉色瞧着不大好?”陳新登念完聖旨,就看到王夫人那幾乎要暈過去的模樣。
賈母警告地盯了王夫人一眼,甭管王夫人心裏有多怨恨賈環,現在當着陳公公的面,都不能顯露出來,“陳公公,我這媳婦身子近來不大好,勞公公挂心了。”
“哦,我還以為是夫人對陛下的旨意有意見呢。”陳新登不愧是從宮裏歷練出來的,不開口則已,一開口就讓所有人都出了一身冷汗。
賈政連忙道:“公公說笑了,陛下聖明,我等只有感激,怎會有意見。”
賈環也笑着說道:“是啊,公公,家母必然是高興壞了,要知道,那賊人躲得地方就是家母給我的客雲樓,沒有家母,我怎能抓到那賊人!”
“什麽!”王夫人猛地擡起頭來,朝賈環看去。
賈環眨了眨眼,“太太難道不知道這件事嗎?我還以為是太太故意安排給我的機會呢。”
賈環這句話,就好像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一般,王夫人眼前頓時一黑,只覺得天旋地轉,整個人瞬間就癱倒在地上了。
“太太……”身旁的丫鬟婆子連忙上前去攙扶她。
陳新登皺着眉頭,“老封君,這、這是……”
賈母心中暗恨不已,不止恨賈環,還恨王夫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她這倒下去,她這嫉妒不賢的臭名打今兒起,可就要在全京城都傳遍了。
“公公,我這弟妹想來是身子不舒服,”邢夫人心裏樂得恨不得出去放幾串鞭炮來慶祝下,王氏老是踩着她出頭,現在可風水輪流轉了,她面上假惺惺地說道,“有不敬的地方,還請公公多多包涵。”
賈琏連忙上前塞了個荷包進陳新登的手裏。
陳新登這才勉強點了下頭。
送走了陳新登,一行人都忍不住松了口氣。
王熙鳳拿眼角的餘光不住地打量着賈環,十三歲的從四品!這恐怕是本朝第一例吧!
想到這裏,王熙鳳心裏就啧啧稱奇,沒想到,賈環居然有這般造化!他現在可是榮國府裏官最高的了!就連二老爺都比不上他!
“行了,別在這裏站着。”賈赦哈哈大笑,拍了拍賈環的背,“好小子,沒想到,你這麽有出息!”
邢夫人笑着說道:“是啊,環哥兒可真應了人家那話——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她這話明着是在誇賈環,暗地裏卻是在踩賈寶玉,賈母和二房整日吹賈寶玉有大出息,有大造化,現在怎樣,還不是讓一庶子壓了賈寶玉一頭!
賈母臉上掠過怒色,冷冷地瞥了邢夫人一眼。
邢夫人頓時不敢作聲了。
榮慶堂。
榮國府的主子們都到齊了。
“環哥兒現如今也出息了,”賈母捧着一盅熱茶,和藹地笑着說道,“老太太原還當你是小孩呢,沒想到,如今也當官了。”
賈環笑了笑,沒有接賈母的話,他心知賈母必定還有後話。
果不其然,賈母第二句話便是:“你現如今既然大了,也該有自己的院子了,咱們府上有一清荷院,正好能給你住。”
賈琏等人眼神閃了閃。
清荷院那是什麽地方?
那是以前賈代善姨娘住的地方,名字好聽,但可不是什麽好地方。
賈母這是要給府裏所有人看,就算賈環有了官職,榮國府最看重的還是賈寶玉。
賈環倒也無可無不可,賈母這點兒小手段,若他真在意榮國府的話,必然會覺得堵心,但是賈環會在意榮國府?可笑!
“謝老太太。”賈環笑着道了謝。
賈母瞅見他拿完全不在乎的态度,反而自己覺得嘔心了。
賈赦這時道:“老太太,既然環哥兒被陛下賜了官,這等好事,當大擺筵席,和親朋好友們共同慶祝一番才是。”
邢夫人也在一旁敲邊鼓,“是啊,老太太,這可是咱們府上的大喜事,怎麽着也得擺個十幾桌。”
賈政板着臉,沉聲道:“設什麽宴席,不過是運氣好罷了,真設宴席,沒得讓人笑話。”
他這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
這等大喜事,誰人家會笑話,羨慕都來不及!
賈政心裏是嫉妒又惱怒,他在工部辛勤工作了這麽些年,一直都還是從五品,結果,現在,兒子居然比老子強了!若是寶玉也就罷了,偏偏是賈環!
賈母正要颔首,賈赦卻不同意了,老二越是反對,他就越要和他唱反調,“二弟,你這話可就說岔了,咱們榮國府現在也就是環哥兒最有出息,不慶祝一番,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苛待環哥兒呢,這若是傳出去,恐怕對我們榮國府的名聲不好。”
賈政被說得啞口無言。
賈琏在一旁聽着,周身不自在。
都說風水輪流轉,往前他還同情賈環呢,現在人家一步登天了!
王熙鳳雖然不喜賈赦踩賈琏,但也不得不承認,甭管賈環是用什麽法子,人家現在,的的确确在外人眼裏看來,是榮國府最有出息的子弟。
“好了。”賈母按了按眉心,“該辦就辦,但也不要太過了,免得人家說我們眼皮子淺,一點兒小事就鬧得滿城皆知,挑個日子,請親朋好友來便是了。”
賈赦臉上浮現出笑容,“老太太說的是。”
賈政滿臉怒色,瞥了賈環一眼,拂袖而去。
“你說這環兄弟這運氣怎麽就那麽好?”回到院子,賈琏往榻上一坐,沒好氣地抱怨道。
王熙鳳睨了他一眼,笑道:“還在為老爺說的那話生氣呢?”
“哪有!”賈琏死鴨子嘴硬,硬是不承認。
王熙鳳啐了他一口,“別瞞着了,你那心思都寫臉上了,誰瞧不出來,你也別嫉妒人環兄弟,我看,人家是藏得深,一次兩次還能說是運氣,這都第幾回,還能是運氣。”
“那按你這麽說,他是一直在裝傻?”賈琏驚訝地問道。
王熙鳳颔首,她那細長的手指撥弄着茶蓋,若有所思地說道:“我冷眼瞧着,這環兄弟只怕本事不小呢,你沒發現,前幾回,梨香院那邊和我姑媽那邊都不夠他玩得。哪次不是都被他四兩撥千斤給應對過去了。”
她這麽一說,賈琏才發覺,真是這麽回事。
薛姨媽、王夫人使的那些手段,要擱在他身上,恐怕不知吃了幾回虧了,但是賈環卻一直都平安無事。
賈琏不由倒吸一口涼氣,原先心裏那點兒不甘頓時煙消雲散了,一個敵人不可怕,可怕的是一個未知的敵人。
“我看,咱們對環兄弟的态度可得變變了。”賈琏低聲說道。
王熙鳳白了他一眼:“這還用你說,我早就吩咐下去,讓底下人對那邊的态度照比寶玉了,要什麽給什麽,咱們也不一定要他日後回報,只盼別得罪了他就好。”
話雖然說的坦蕩,王熙鳳內心卻開始在回想,自己可有得罪過賈環?
“姑娘,何必自己親自來提食盒?”小吉祥前腳剛邁進廚房,就有四五個婆子圍了上來,殷勤地端茶遞水。
小吉祥愣了下,這日頭是打西邊出來了?這些婆子怎麽就跟換了個人似的,往常她來,可是連搭理都不帶搭理她,現在居然還給她端椅子坐,還叫她姑娘,這可真是稀奇了。
“姑娘,姨娘要吃些什麽?今日外頭剛送來一些新鮮的蓮藕,可鮮甜呢,不若拿一碟藕夾肉,可好?”有婆子笑得滿臉皺紋地對小吉祥說道。
小吉祥咽了咽口水,“好。”
“剛做的雞丁茄子煲,熱乎着,姑娘喜不喜歡?”
雞丁茄子煲?小吉祥的眼睛頓時亮了,這雞丁茄子煲可不是尋常能吃到的菜式,那雞丁只取小雞身上那一小塊脆骨,一道菜至少得用十來只雞才湊得成,平時要吃的話,沒有七八兩銀子要不下這道菜。
小吉祥連連點頭。
又想到了什麽,警惕地環顧着婆子們,“大娘們,這是要我幫着做什麽?先說好,我可不會幹壞事。”
婆子們谄媚地笑道:“姑娘說笑了,這些只不過是我們一點點小心意,是孝敬姨娘和三爺的。”
小吉祥這才明了過來,這些婆子以前對她們那兒的态度是愛答不理,現在,三爺當官了,一個個怕他報複,故而就來拍馬屁了。
小吉祥的心這才落地,送上門的東西不要白不要。
何況,這些也是她們虧欠她們的。
小吉祥可以說是多年媳婦熬成婆了,指使着婆子們端茶倒水,又捏腰捶背,心裏很是出了一口氣。
就是見到王熙鳳身旁的平兒姑娘,也能被高看一眼。
而另一廂,曾經是趙姨娘丫鬟的小鵲可就沒這種待遇了。
小鵲是背主的丫鬟,被賈環用了借口送到王夫人這兒,王夫人那兒丫鬟少說有十來個,小鵲是最底層的一個,其他丫鬟瞧不起她背主,壓根不願意搭理她,什麽好吃的好玩的,通通沒有她的份兒,但若是髒活累活,就都得她去幹。
“彩霞姐,您的衣裳。”洗了一早上的衣裳,小鵲滿頭大汗地挨個送曬好的衣裳去。
“放這兒吧。”彩霞瞥了她一眼,淡淡地說道。
小鵲識趣地把衣裳擱在彩霞的床上。
卻聽到身後,丫鬟們的談話。
“彩霞姐姐,過幾日就是小吉祥姐姐的生日了,我們幾個商量着,湊幾個錢給她買點兒禮物。”一個七八歲的小丫鬟脆生生地說道。
小鵲的手瞬間停住了,給小吉祥買禮物?!
她莫不是聽錯了?
“幾位姐姐妹妹,你們說的是哪個小吉祥?”小鵲厚着臉皮問道。
彩霞等人對視了一眼,那小丫鬟道:“還能是哪個小吉祥,咱們府上攏共也就一個小吉祥姐姐,伺候三爺的。”
小鵲徹底懵了,竟然真是她!
“說起來,你當初也是姨娘院子裏伺候的,真是同人不同命,現在小吉祥姐姐可算是時來運轉了,就連賴大娘見了她,也喚一聲姑娘。要是我有這日,做夢都能笑醒。”小丫鬟感慨道。
小鵲心裏就像是打翻了醬料瓶,這麽些日,她一直安慰自己,就算被趕出來,也比小吉祥伺候姨娘和三爺強,可是現在,小吉祥平步青雲,連王夫人院子這些眼高于頂的丫鬟都得巴結她,這叫她怎麽接受得了!
她只覺得心如刀絞,渾身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