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短短數日,賈環母子的地位天翻地覆。
現如今, 榮國府上上下下的人哪個不羨慕小吉祥攀了高枝, 原本衆人還都取笑小吉祥有眼無珠, 居然巴巴地去伺候趙姨娘母子,現如今, 一個個都改了口,哪是人家有眼無珠, 分明是人家眼尖,愣是被她挑中了個好的。
“娘,我府裏還有事呢, 先回去了。”這日是小吉祥的生辰, 恰巧和榮國府大宴賓客的日子撞上了。
趙姨娘是刀子嘴豆腐心,小吉祥平日對他們母子忠心耿耿, 現在既然得意了, 自然不能虧待人家,特意撥攏了兩日讓小吉祥回家和家人見見面。
“那好。”小吉祥娘滿口應道, “那你在榮國府裏可得好生伺候姨娘和三爺, 咱得對得起人家。”
小吉祥這回來, 非但趙姨娘那兒給了銀子, 賈環也給了她不少銀子, 讓她去買些好的拿到家裏去。
“娘,我醒得的。”小吉祥道。
她知道自己的地位全是來源于趙姨娘母子。
“呀,誰啊,這麽不小心。”小吉祥大包小包地打包了東西回榮國府, 剛要邁入清荷院,就冷不丁撞上了個人。
小吉祥趔趄了一下,身子往後倒了倒,好險才沒摔了個跟頭。
“小鵲,是你。”小吉祥站定了後,略蹙着眉頭看向小鵲。
小鵲不言不語,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後,撩起裙角跑遠了。
小吉祥被瞪得莫名其妙,不過,小鵲那性子本來就是如此,以前都是趙姨娘丫鬟的時候,小鵲就經常各種拿喬,後來,她走了,小吉祥倒是松了口氣。
“爺,小鵲怎麽來了?”小吉祥把東西擱在自己屋裏,就勤快地去伺候賈環了。
賈環今日要宴賓客,身着一身朱紅色暗紋長袍,腰間佩着一塊玉佩,腳下蹬着靴子,端的是神采飛揚,小吉祥瞧見了,心裏先是一晃神,這環三爺怎麽幾日不見,長得卻比寶二爺好看許多了?
她這完全是錯覺,起先賈環大病一場,身子虛弱,自然比不上賈寶玉,但是這些時日,漸漸養了起來,臉上也有肉,再加上練騎射,身子拔高了,精氣神也足了,好底子才顯現出來。
要知道,趙姨娘能被賈母賜給賈政當姨娘,那顏色本就是阖府裏拔尖的。
賈政雖然迂腐,一張臉也是能看的,強強聯合,賈環本來就長得不差,只是被人引着往猥瑣下流走,氣質自然比不上賈寶玉。
現如今,不過是回歸本真罷了。
“她是想回來伺候我。”賈環漫不經心地說道。
“什麽?”小吉祥收回心神,這小鵲慣會逢迎,要是讓她回來了,那還有她站的地嗎?
“你放心,”賈環朝她看了一眼,笑道:“我沒答應,像她這等人,能背叛一次,就會有第二次,我怎會輕易相信她。”
小吉祥這才松了口氣,她哪裏不知道這點兒,不過是因為小鵲有幾分顏色,怕三爺見了心軟罷了。
不過,連太太送來那四個丫鬟,三爺也都看不上,想來,小鵲也是白費心思。
寧國府。
賈珍父子俱都歪坐在榻上,喝着酒,就着各色小菜,父子倆身旁都傍着個腰身纖細,模樣可人的丫鬟伺候着。
“老爺,咱晚些去,真不打緊?”賈蓉到底年輕,不經事,沒膽量,即便好酒好菜伺候着,也是坐立不安。
賈珍淡淡瞥了他一眼,就着丫鬟的手喝了杯酒才道:“平日裏還說你膽子大呢,現如今不過是晚些到對面去,就把你吓成這樣了,你怕什麽!你爹是族長,賈環就算再有能耐,那也只是個從四品的官罷了,不給他面子,又如何。”
賈蓉聽了這話,才稍稍定下心來。
賈珍冷哼了一聲,沒出息就是沒出息,不過是不給個庶子面子罷了,就吓成這樣了。
“珍大哥哥那邊兒還沒來?”賈琏詫異地看向賴二,寧國府那邊兒向來都是唯榮國府馬首是瞻,但凡有這些宴席,哪次不是早早地來了。
賴二苦笑了一聲,無奈道:“琏二爺,老爺說他和大爺有事,得過半會兒才能來。”
有事?
賈珍能有什麽事?
不過是喝酒玩戲子罷了!
賈琏眉眼中帶着怒氣,他這是存心不給賈環面子,卻偏偏連累了他,“去催催,就說是我請他快些來。”
賈珍是賈家族長,等會兒宴請親戚好友,少不得要他露面,他這拖着,算什麽事!
“老爺,既然琏叔叔催了,咱們過去吧。”賈蓉聽得賴二的話,心裏頭松了口氣。
賈珍已然喝醉了,他醉醺醺地擺了擺手,“不去,那賈環算什麽東西,老子才不去他那宴席呢。”
賈蓉一聽,哪裏不曉得分明是他爹的嫉妒心發作了,本就見不得旁人好,這回還是那賈環出息了,往日那賈環都是仰人鼻息的,以後指不定就是他們仰人鼻息,叫他爹怎能拉下臉去。
“老爺,老爺,”一小厮火急火燎地跑了進來。
賈蓉正急着,見那小厮沒半點兒規矩,眉頭就是一皺,“急什麽,有沒有規矩!”
那小厮慌忙跪下,舔了舔嘴唇,“老爺,大爺,對面來了好多殿下。”
“殿下,什麽殿下?”賈珍半睜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問道,“榮國府那邊今日不都是咱們家的親戚嗎?哪來的殿下?!”
賈蓉皺着眉頭,“別瞎說話,到底怎麽回事?”
“榮國府那兒,來了七殿下、十殿下、十六殿下,”那小厮斷斷續續地說道:“那府上的大老爺、二老爺都親自出來迎接了。”
“什麽!”賈珍的醉意頓時煙消雲散了,他從椅子上坐了起來,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不是說,今兒個就賈家的親戚好友聚聚,吃吃酒,聽聽戲嗎?
怎麽連那幾位爺都來了?!
賈蓉也亂了手腳,急急忙忙,不知該過去,還是該怎樣?
賴二到底是大總管,在一旁提醒道:“老爺,大爺,還去先去換了衣裳吧。”
二人吃酒吃了半日,滿身都是酒味,這會兒要是過去,恐怕是要沖撞貴人了。
慌忙地換了衣裳,賈珍父子這才緊趕慢趕地跑到榮國府對門去。
果真來了那幾位貴客。
賈蓉眼尖,擠到賈琏的身旁,低聲問道:“琏叔叔也是,怎麽不事先告訴我們一聲?”
賈琏自己事先也不知情,但并不妨礙他此時借此事出氣,“哎呀,你們不是忙嗎?我想着,既然你們忙,那就別去打擾你們,怎麽,事情忙完了?”
被賈琏一番擠兌,賈蓉頓時無話可說,漲紅了臉。
他朝上首看去,那上頭坐着三個青年男子,或溫文爾雅,或氣宇軒昂,或華貴俊朗,俱都是一等一的好相貌,更有周身氣派,叫人不敢直視。
賈蓉忙低下頭,低聲讨好了幾句。
賈琏到底沒和他真置氣,他也知道賈蓉自己是沒這膽量,幹出這事的也只能是他那不着調的爹了,不過板着臉一會兒,就消氣了。
“琏二叔,貴府能請來幾位殿下,可真有臉面。”賈蓉羨慕地說道。
賈琏與有榮焉,微擡起下巴,“可不是,這幾位可都是我環兄弟請來的。”
“賈環?”賈蓉瞪圓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向賈琏。
要請到這幾位主兒可沒那麽容易,就算是張國舅,也不一定就能把這幾位都請到,賈環到底有什麽本事,能請來這幾位!
賈琏皺了下眉頭,“什麽賈環,那是你環三叔。”
賈蓉連忙改口,“這幾位都是我環三叔請來的?”
“不然你以為我們府上誰能有那麽大的面子請來這幾位?”賈琏反問道,他現在算明白了,這賈環平日看着不顯山不顯水,但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啊!
他祖父在世的時候,都未必能請來幾位殿下。
賈蓉徹底愣住了,賈環竟然有這麽大本事!!
這還是他印象裏那個不着三不着四的賈環嗎?
另一廂,賈珍看着上首幾人和賈環談笑正歡的樣子,驚得下巴都合不上了。
“寶玉,你怎麽不去和殿下們打招呼?”賈珍自己不敢冒昧,就竄梭着寶玉上去,“你可是咱們榮國府正兒八經的主子,怎能讓那小子出盡風頭?”
賈寶玉尴尬不已,“珍大哥哥,您別說笑了,這幾位殿下是環弟弟請來的,我上去湊什麽熱鬧。”
賈珍愣住了,半響都沒反應過來。
外頭衆人都眼巴巴地看着賈環和幾位殿下談笑,恨不得擠上去占了賈環的位置,但是現在誰敢去得罪他啊,只好眼睜睜看着這等好事被賈環一人獨享了。
而二門內。
榮慶堂。
尤氏等人安安靜靜地坐着喝茶,氣氛古怪得很,更有不少榮國府的親戚,時不時朝王夫人看了一眼。
榮國府的事向來都瞞不住,她們可都聽說了,王夫人苛待庶子,還小氣得很,不過出了幾兩銀子,就氣得病倒了,這可比那些琉璃耗子玻璃貓還來的一毛不拔呢,前不久那天使來的時候,王夫人還氣得暈過去。
現在,一瞧,王夫人的臉色可真比調色盤還好看多了。
王熙鳳坐不住了,這等大喜日子,一個個啞巴似的坐在這兒,像什麽樣。
“老太太,幾位殿下來咱們府上,可是大喜事啊,我到現在,心頭還怦怦跳呢,本以為其他人也是如此,現在看來,咱們這兒是人才輩出,一個個比我還穩當。”王熙鳳故作羞赧道。
她一番話,既捧了這兒所有人,又提醒了賈母,周全到令人咋舌。
“那可不是,誰都跟你似的,沒見過世面,老太太經歷過的可多着呢。”尤氏陪笑着說道。
賈母臉上這才有了些許笑意。
王熙鳳見狀,忙趁熱打鐵地說了幾句逗趣話。
其他人也都慢慢地開口了,一時間,氣氛倒也熱烈起來了。
“唉呀,說到底,也是環哥兒有本事。”邢夫人瞥見王夫人鐵青的臉色,樂得給她添點兒堵,喜滋滋地開口道:“虧他小孩家家,就能夠當從四品的官,我也不知道這官到底多大,我們家老爺說了,說是比二老爺還厲害呢,我還只當我老爺是在說玩笑話,今日看來,果真不假啊。”
王熙鳳心裏咯噔了一下,她這婆婆真是不知好歹,什麽時候說不好,偏現在說!
王夫人牙齒幾乎沒咬碎,邢夫人這話,無疑是在打她的臉,她咬緊牙,臉上繃得緊緊的,冷冷說道:“大太太說的是,環哥兒是個有福氣的,趕明兒叫他去你們院裏轉一圈,也給你們沾點兒福氣。”
邢夫人臉色立即變了,王夫人這話是在虧她生不出兒子,她算什麽人物,敢和她這麽說。
衆人屏息凝氣,不敢出聲。
榮國府這二位太太一直不對付,她們都是有所耳聞,沒想到,今日一見,竟比傳聞還來的誇張,像這等撕逼的事,哪家不是背地裏撕得你死我活,明面上都是花團錦簇,互相捧着,哪像榮國府這般直接。
賈母臉色難看得很,冷冰冰地掃了兩個不省心的兒媳婦一眼。
王夫人和邢夫人立即閉上嘴,她們怎麽鬥是一回事,如果賈母都這麽警告,她們還敢造次,那無論是誰對誰錯,都落不了好。
偏生,這時候,外頭幾個丫鬟手中捧着禮盒進來了。
衆人不由得下意識地看向丫鬟們手中捧着的禮盒,心裏隐隐猜測到,這些恐怕是那幾位殿下送來的禮物。
“老太太,幾位殿下送了禮物來。”果然不出衆人所料。
“老太太好福氣啊。”尤氏羨慕地說道,這等榮耀,豈是人人都能得的,要按照尤氏的想法,兒孫自有兒孫福,甭管誰出息,反正都得孝敬她,她坐等受孝敬便是了,只可惜,賈母不是這樣想的。
賈母臉上的神色淡淡的,也不見笑意。
王熙鳳心裏暗自嘀咕了句,老太太的偏心真是越發明顯了,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兒,好歹也做做樣子。上梁不正下梁歪,她這般,也怪不得她婆婆和姑媽會鬧出事來。
盡管心裏再不忿,王熙鳳還是不得不給賈母打圓場,總不能讓這些媳婦在外頭說,老太太對幾位殿下不滿吧。
“老太太,殿下們這些心意,您心裏樂也就算了,咱們可沒得樂,能不能讓我們開開眼界?”王熙鳳笑呵呵地說道。
賈母知道自己方才表現得有些不妥,此時便順着王熙鳳遞的話道:“打開來給諸位瞧瞧吧。”
衆人也願意賣賈母一個人情,一個個都好奇地朝丫鬟們手上的禮盒瞧去。
她們也不是裝得,畢竟那幾位主兒等閑見不着面,今日一下子來了三人,她們也好奇到底這幾位會送什麽禮來。
七殿下送的是一尊玉觀音,賈母滿意地颔首,聽說大姑娘就在七殿下母妃榮貴妃宮裏,七殿下這人也是向來富有美名,若是大姑娘能入了他的眼兒,往後也不必愁了。
從這禮看來,七殿下對她們榮國府還是比較客氣的,就不知道大姑娘有沒有這造化了。
十殿下送的禮也不差,是一柄玉如意,好兆頭。
然而,當看到十六殿下送來的親手寫的字後,賈母的臉色幾乎瞬間陰沉了下來。
其他媳婦們還沒察覺出不妥當的地方,指着那字,說道:“都說十六殿下高傲,現在看來,分明是假話,由字觀人,此字潇灑飄逸,頗有王羲之之風,又有顏真卿之骨,當真是不可多得的好字。”
王家家規,女子略識得幾個字便好,故而王熙鳳、王夫人也不知道這字好壞,只略瞧了幾眼,附和着其他人贊嘆了幾句。
卻沒有人留意到賈母鐵青的神色。
這字是不錯,但得看寫的是什麽字。
徒蘅鷺送的是“慈”字,對于心知肚明的賈母來說,簡直就是絲毫不顧忌地打了她的臉。
他這字是對賈母赤裸裸的諷刺!
若不是這字是徒蘅鷺寫的,賈母撕了它的心思都有了。
“老太太是歡喜壞了吧。”尤氏欣羨地看着那字說道。
賈母鐵青着臉,滿肚火氣,幾乎要把肺氣炸了,卻還不得不捏着鼻子稱贊道:“十六殿下的字可真好。”
“可不是,我要是能得一字,晚上就能樂得睡不着覺。”尤氏還未察覺到賈母的口不對心,半羨慕半嫉妒地說道。
王熙鳳倒是覺察出了些,她也不知道賈母到底是哪裏惹到她不高興了,朝丫鬟們使了眼色,示意她們把東西收起來。
一日的宴席,足足吃到一更才落下帷幕。
今日,衆人算是瞧見賈環的本事了,能請一個皇子來,已經了不得了,他還一下子請了三個,而且還能和三位殿下都聊得來。
不少之前不是很瞧得上賈環的人,都被打了臉卻還腆着臉去親近賈環。
做得最明顯的莫過于賈珍父子了,一口一個環兄弟,一口一個環三叔,親熱得幾乎跟一家人似的。
賈寶玉頓時感到心裏很不是滋味了,以往人家吹捧他的時候,他沒覺得有什麽,只當是理所應該的,現如今,人家都去和賈環拉交情,他頓時便感到很不是滋味了。
賈政看在眼裏,兩相對比,賈環的從善自如,和賈寶玉的坐立不安,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就數落了賈寶玉幾句。
賈寶玉本就生着悶氣,又被賈政劈頭蓋臉臭罵了一頓,郁結于心,當夜就發起燒來,說起了渾話。
這下子,可捅了馬蜂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