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小民賈環拜見陛下。”賈環屈膝行禮,恭敬地說道。
聖上以一種奇怪的眼神打量了他一番後, 沉聲道:“平身吧。”
“謝陛下。”
賈環從容起了身。
此時, 大殿內, 文武百官的視線都有意無意地落在他的身上,尤其在他身後那一具屍體上停留了片刻。
“承吉, ”聖上喚了一聲。
宋盛文臉色變了變,陛下對這黃口小兒竟然這麽親昵, 竟然叫這黃口小兒的表字。
這等聖恩,便是他也不曾有過。
“你走近一些。”聖上對賈環招了招手。
賈環往前走了數步。
聖上端詳了賈環一番,贊嘆道:“承吉破肖其祖父, 你祖父賈卿也是有勇有謀, 當日在戰場上可是親手射殺了蠻子的大将軍,承吉, 你往後可得更加努力, 好不堕你祖父的威名。”
賈環心中有些激動,聖上的這句話對他來說, 可以說是一大利器, 當初賈母、王夫人敢指着他的鼻子罵他是不肖子孫, 可現在, 有了聖上這話, 誰敢說他不肖,誰敢說他不好,說他不肖、說他不好,就是在打陛下的臉!
“陛下, 小民記住,小民日後定當克勤克儉,必然不負陛下的厚望。”賈環說道。
聖上贊許地颔首,笑道:“當日朕曾說,你們誰能抓到這賊人,就許他一個請求,朕君子一言,驷馬難追,你有什麽請求?”
朝廷上頓時安靜了下來。
安靜到能聽到所有人的呼吸聲。
Advertisement
此時,幾乎所有人就連陳新登都忍不住把視線落在賈環身上。
所有人包括聖上都好奇賈環到底在想什麽,他會提出什麽樣的要求來。
“陛下,小民冒昧有個請求,小民已經大了,想為陛下做事。”賈環厚着臉皮說道,其實他說得也沒錯,他現在十三歲,在現代雖然還是個初中生,但是在古代,已經結婚生子的多得是了,賈琏當初接管榮國府內務的時候也差不多是這個年紀了。
聖上哈哈大笑,“你倒是不客氣,好,朕準了。”
宋盛文、季瑞溫等人嫉妒得牙齒都快咬碎了,這等好事怎麽就沒落在他們家子弟頭上,反倒落在賈環頭上!
“陛下,這……”季瑞溫從行列中站了出來,打算阻止陛下做出這等荒謬的事情。
“季卿家不必多言,朕一言九鼎,怎可兒戲!”聖上卻打斷了季瑞溫的話。
這讓其他同樣打算開口阻止的人默默地咽回了自己的話。
“朕原先還以為你身手不行,現在看來,還是有些本事的。”聖上略略思索了下,“這樣吧,朕着你為二等侍衛,暫且不領差事,日後若是立了功,再做定奪。”
文武百官們俱都松了口氣,雖說二等侍衛是從四品官,但是畢竟是沒有差事的,他們也不至于去面對和這年紀與他們子弟差不多大的同事的這種尴尬。
然而,宋盛文仍不肯罷休。
賈環踩着宋直上位,他不弄死已經算是脾氣好了,怎麽肯眼睜睜看着他擁有此等榮耀。
十三歲的從四品!
這是什麽概念!
這麽說吧,神童從三歲開始讀書,一直讀書讀到十三歲下場考試,至少也要花七八年才能考中進士,之後進了翰林院那也是七八品的小官,如果不出任何意外,又遇到貴人扶持,在三十歲左右才有可能走到從四品這個位置,就着這,還屬年少有為!
賈環不過抓了個賊人,而且還失手将那賊人弄死,何德何能可以領賞!
“陛下,臣覺得此舉怕是有些不妥。”宋盛文從行列中站了出來,他恭敬地說道:“陛下,賈環現不過十三歲,尚未及冠,如何能為陛下效力?”
賈環早已料到此次來上早朝必然不會順利,故而此時也不慌不忙,嘴角噙着一抹笑容:“宋相爺所言,下官不敢茍同。”
宋盛文臉色微微一凝,這賈環,果然是上不得臺面的庶子,陛下才賞他從四品的官職才多久,他就敢自稱下官了!
當真不要臉!
“賈世侄太過放肆,這朝堂之上,乃是商榷國家大事的場所,豈能容你在這大放厥詞!”季瑞溫輕蔑地說道。
其他人等雖沒有開口贊同,但也是點頭附和。
可不是!
能上早朝的都是五品以上的官員,年歲能當賈環爺爺的一抓一大把。
這些人習慣了倚老賣老,怎能容得下一個小輩在這兒嚣張?!
若不是陛下方才的态度太過親昵,賈環這會兒早就被這些人的唾沫淹死了。
“季大人何必着急?是不是厥詞,不如聽完我說的話再做定奪如何?”賈環朝季瑞溫拱了拱手,不急不鬧的态度,叫人一瞧心裏便是一陣肅然。
季瑞溫眼神閃了閃,就算他不喜賈環,也不得不對他這份從容的姿态感到三分觸動。
要知道,這可是在朝堂上,面見的是掌管全天下的陛下。
任何人第一次來上早朝,不都是兩股顫顫,後背發冷,唯恐行差踏錯。
他卻自在地好似在自家裏一般,大大方方得很,一點兒也不像是小娘養的。
“好,那你說來。”聖上道。
賈環:“謝陛下,下官只是有些想法,若是說的哪裏不好,還請陛下海涵。”
他這般說道,神色卻不見絲毫變動。
聖上屈起手指敲了敲椅背,心裏暗暗點頭,這等氣度,才應是那應夢之人!那賈寶玉雖說是嫡子,但行事畏畏縮縮,又總是說出一些可笑的話來,什麽讀書做官的人都是國賊祿蠹!可笑!簡直可笑!
“宋相爺,下官想問,相爺說下官不能為朝廷效力,可是這賊人是誰抓的?”賈環笑着問道。
宋盛文臉色一僵,硬着嘴說道:“不過僥幸罷了,碰運氣的事也值得一提。”
“相爺這話倒是有趣,我抓到賊人就是僥幸,那若是令孫呢?”賈環皮笑肉不笑地看向宋盛文,他的笑容裏隐隐帶着威脅。
宋直可是有把柄在他手上呢!
讀書人最重要的是什麽?
是名聲!如若他把昨晚的事傳揚出去,宋直的名聲可就明珠蒙瑕了。
宋盛文怔了怔,他的神色大變,豎子竟敢威脅他!
賈環嘴角帶着笑,一副從容不急的神态。
狗急了還跳牆!
逼急了他,誰也別想落得了好。
宋盛文咬咬牙,不再開口。
季瑞溫等人大驚,宋盛文的口齒伶俐,向來在朝堂上沒有辯不倒的人,現在,居然在這黃口小兒面前折戟而歸。
這簡直叫所有人都開始懷疑他們是不是出現了幻覺?
陳新登啞口無言,他罕見失态地微微張着嘴巴,他看向賈環,覺得他簡直不像是個人。
他十三歲的時候在幹什麽呢?
那時他已經進宮四年了,可還是個小太監,別說駁倒宋相爺這等人物了,連禦膳房的太監總管,他都不敢和他說話呢。
這人比人,簡直氣死人!
“陛下,下官雖不才,但也讀過一些書,甘羅十二歲拜相,周瑜十三歲為水軍都督,這都是由于得遇明主。現聖上賢明,下官雖無甚本事,也願為陛下效犬馬之勞!”賈環道。
“好!”聖上撫掌喜道。
所有人都愣了,不明白賈環不過是拍了個馬屁罷了,陛下怎就喜悅至此?
他們不懂,賈環這話剛好就切合了聖上的心思,他自登基以來,蠻子在邊疆屢屢騷擾,又遇着黃河決堤,三年大旱,迫于無奈下了罪己诏,但誰願意承認自己是昏君!
聖上本來心裏一直有些不安,但做了那個夢後,篤定了那夢是天神指點,而那應夢之人則是上天賜予他的福将良臣,心裏便安穩了,自此後,睡也睡得香了,吃也吃得下,身子竟然比之前還好多了,由此,就更加認為那應夢之人真是朝廷棟梁。
證據就是—他都還沒找到人,身體就已經好了。
此時,聖上看賈環是怎麽看怎麽順眼,這可是他們大安朝的福将來着。
要不是怕其他人太過反對,聖上都想把賈環派去邊疆,到時候立下功勞,封侯拜爵,自然沒有人有二話了。
“陛下,即便如此,賞他從四品的官職也過了些。”季瑞溫心思轉得快,既然沒辦法剝奪了這份獎賞,但是這官職也不是不能動手腳。
賈環不着痕跡地蹙了蹙眉頭,這些人,簡直就像打不死的小強一樣,去了一批,又來一批。
不過,這就更加證明他們心中有多嫉妒。
“陛下,賈世侄的父親賈員外郎不過才從五品,他這當兒子的,如何能比父親的官職高?”季瑞溫義正言辭地說道。
“是啊,這樣可違背了倫常了。”
“季尚書言之有理,此事不可忽視。”
其他人等眼睛紛紛一亮,連連附和道。
聖上皺了皺眉,這确實是要考慮的,畢竟倫常之事不可小觑。
陳新登不知怎地,卻隐隐覺得賈環能有法子來應對此事,他拿眼角的餘光偷偷打量了賈環一眼。
卻見他,在此時此刻,竟然還能面露笑容。
覺察到他的眼神,還對他微微颔首。
這等氣魄,陳新登心裏頓時肅然起敬。
他在宮裏,見過多少人,卻從不曾見到像賈環這樣的人。
怪不得陛下賞他一個從四品的官職,這人注定不是什麽平庸之輩!
陛下當真遠見卓識!
“陛下,下官有一話不知當不當講?”賈環欲言又止地說道。
季瑞溫心裏冷笑,賈環就算想要再怎麽胡說,也都是白費口舌,涉及到天地君親師這等大事,陛下是不會站在他那邊兒的。
“有話便說吧。”聖上對此事也無法,心裏頭也有些猶豫了。
賈環起初雖然沒有料到季瑞溫會使出這招殺手锏,但是他一直以來和榮國府那些人鬥法,那些人占着孝道,幾次三番想要坑害他,但都被他一一化解,反倒是今日,得虧之前有那麽多經驗,否則一時半會兒恐怕還真是要如了季瑞溫等人的意了。
“季大人,下官一直耳聞季大人昔日一身布衣時,頭懸梁錐刺股,刻骨讀書的事跡,久仰季大人久矣。”賈環含笑着說道。
哼!這時候居然想用拍馬屁的方式讨好他!晚了!
季瑞溫心裏不屑,面上板着臉,摸着胡須:“賈世侄若是想說好話,讓本官松口,那是斷然絕無可能的,還是早早收了心思吧。”
其他人也都拿譏嘲的眼神看向賈環。
好似看着一只跳梁小醜一般。
唯有陳新登似乎琢磨出了什麽,嘴角泛起了一絲笑容。
原來如此!
這小賈大人真是個妙人!
“季尚書誤會了,下官不是這個意思。”賈環無奈地搖了搖頭。
季瑞溫眼裏流露出鄙夷的神色。
宋盛文嘴角泛起了些許笑容來,雖然他和季瑞溫是死對頭,但是,現在他們有着共同的敵人——賈環。
“下官只是覺得,季尚書恐怕不日就是致仕了。”賈環語不驚人死不休,一出口,就是大殺招!
季瑞溫怔愣了下,面容猙獰,要不是現在在殿堂上,早就撸起袖子教訓賈環了,“豎子滿口胡言!竟敢大放厥詞!”
其他人也都被賈環的大膽也驚呆了。
他們沒有人想到,賈環居然敢說出這等話來!
季瑞溫是誰?
那是戶部尚書,掌管朝廷的錢袋子!
得罪了他,就等于是和錢過不去,更是相當于自斷前途!
而賈環居然敢說季瑞溫不日就要致仕了,這簡直就是指着季瑞溫的鼻子罵他沒幾日就要滾蛋了!
衆人驚得下巴都要合不上了,要知道,就算是宋盛文和季瑞溫敵對了這麽多年,也從不敢說出這句話來!
賈環是什麽人?
竟然敢冒大不韪說出這話!
“季尚書生什麽氣。”賈環眨了眨眼睛,眼神無辜,“這難道不是季尚書自己的意思嗎?我還以為是您不好意思說出來,這才想幫你說的。”
“荒謬!荒謬!”季瑞溫氣得暴跳如雷,腦門突突地跳着,“本官何時說過這等話?”
“季尚書沒說過這等話嗎?”賈環摸了摸後腦勺,一臉茫然地說道。
宋盛文呵呵笑道:“本官可以替季尚書作證,他不曾說出這等話來。”
聖上也颔首道:“季卿不曾說出此話。”
一幹人等都冷眼瞧着賈環,看他怎麽圓場,這等冒犯朝廷命官的話,說出來可是犯法的。
“可我怎麽覺得季尚書說過呢。”賈環似乎沒察覺到自己的處境一般,“不知死活”地說道。
“陛下!”季瑞溫屈膝跪倒,“下官為朝廷工作多年,不敢說有功勞,但自認夙興夜寐,從未敢犯下一絲錯誤,今日此人這話,叫下官如何能忍!”
“陛下,季大人可是朝廷中的老臣,若是不嚴加處置賈環,恐怕是要寒了朝廷大臣們的心啊。”宋盛文聲色凄厲地說道。
若是不知道的,恐怕還以為賈環犯了多大的錯呢!
其他人等也紛紛落井下石,指責起賈環的罪行來。
陳新登替賈環捏了一把冷汗。
聖上眉頭緊鎖,衆怒難平,這下子事情棘手了。
賈環卻慢吞吞地說道:“陛下,臣可證明這話的确是季尚書說的。”
季瑞溫怔了怔,弄不明白賈環葫蘆裏到底賣得什麽藥。
“季尚書不是說了嗎?身為兒子的官職不能比父親高,若是如此,那就亂了倫常。”賈環笑着看向季瑞溫,“既然如此,那季尚書豈不是要致仕了?季尚書的父親可是一屆白丁,要按季尚書的話來,那季尚書自然而然不能再當官了。”
賈環這話一出,殿內瞬間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所有人張口結舌地看着他。
季瑞溫的臉上沒了血色,他張了張嘴,瞳孔渙散。
他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搬起石頭來砸自己的腳。
然而,賈環卻好像還沒打算收手,他笑眯眯地看向宋盛文:“宋相爺也是如此,宋相爺的家嚴恐怕當初也沒能成為左相吧,那既然宋相爺同意季尚書的話,那是不是也是打算致仕了?”
宋盛文躲閃開他的眼神,沒有回答。
其他剛才還讨伐賈環罪行的人,一時間一個個都低下了頭,不敢和賈環對視,生怕自己也撞上了槍口。
“陛下,下官覺得,若是按照季尚書的道理,那天底下之人恐怕只能一代差過一代了,當兒子的不能比父親官位高,那當孫子的是不是就不能比兒子的官位高了,這樣下去,豈不是亂了套了?又怎能真正為我們大安朝挑選出傑出的俊才。”賈環橫掃了衆人一眼,朝聖上拱手彎腰道。
他這番話,說得有理有據。
聖上不住點頭,“正是如此,青出藍本應勝于藍才是。”
陳新登心裏不住贊嘆,賈環此人,奇貨可居!
不過,寥寥數語,就說得宋相爺這些人都啞口無言,百口莫辯,又拿捏住他們的硬傷,以子之矛攻之之盾!
“季卿家,你覺得呢?”聖上促狹地看向季瑞溫。
季瑞溫方才還敢告狀,此時卻不敢面見陛下,低垂着頭,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陛下聖明。”
他雖說贊同的是陛下的話,但誰不知道他是肯定了賈環的話。
畢竟,他要是覺得賈環的話說錯了,那就得按照他的話,去致仕了!
季瑞溫、宋盛文的顏面豈止丢了,簡直就是被賈環撕扯在地上踩。
顏面無存!
賈環似笑非笑地掃了他們一眼。
這些人只覺得臉上漲得通紅,不敢作聲。
打今日起,誰都知道這榮國府出了個賈環,是個十足的刺兒頭,将文武百官說得都啞口無言,不止牙尖嘴利,還得理不饒人。
“出大事了!出大事了!”馮淵道小跑着進上書房裏。
顧楚之等人被他這一驚一乍的話驚着了。
顧楚之沒好氣地把寫壞了的宣紙揉成一團,“馮世兄,出什麽事了?這麽大驚小怪!”
馮淵道跑了一路,口渴得很,端起茶盞咕嚕嚕喝了一口,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那賊人被抓到了!”
宋直和季良二人臉色都鐵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