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這個時候該怎樣回答?
“我不介意”還是“你在說什麽”?
紀之楠嘴唇翕動幾下,頓了幾秒才說:“你想多了。”
上輩子他原本以為這兩人只是好朋友的關系,遲鈍得到最後才捕捉到不對勁。
所以在什麽都知道的情況下和當事人“對峙”,這還是破天荒頭一次。
“真的?”秦魏宇不确定地問。
“嗯。”紀之楠點頭,像在迫不及待地證明自己的肯定,“你們倆這麽多年的朋友,不要随便說什麽不來往之類的話。”
秦魏宇偏頭看他,紀之楠又将目光調轉回窗外,神色淡然。
這個小家夥跟上輩子最不一樣的地方,就是他現在總想竭力收斂自己的情緒,可惜收效甚微,秦魏宇已經從他無意識握起的拳頭裏看出他的內心并不像表面那樣平靜。
“你可以相信我。”秦魏宇道,“我說過的話,一定會做到。”
紀之楠捏着的拳頭又緊了緊,悶悶地“嗯”了一聲。
開到半途,紀之楠說想去看望指導自己演戲的方老先生,讓秦魏宇把他放在路邊,秦魏宇當然不答應,問了地址,親自把人送過去。
去看望老師總不能空手,路過超市時紀之楠要求下車,進去後在貨架前轉悠好幾圈,又是看營養成分表又是看生産日期和保質期,拿不定主意。
秦魏宇先前不知道他來超市是為了買禮品,于是建議道:“我認識一個朋友,他開了一家營養品專賣店,不如去那邊看看?”
地方不遠,時間還早,紀之楠便同意了。
專門店還是專業許多,在櫃員的建議下選了燕窩和深海魚油各一盒,臨走時秦魏宇還多拎了一箱進口牛奶一起結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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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東西往後備箱放時,紀之楠忍不住說:“老師他不喝牛奶,怕膽固醇高,把這個退了吧。”
從前紀之楠就有這麽個愛給身邊的人精打細算的習慣,秦魏宇仿佛看到從前的紀小星回來了,莞爾道:“這是給你買的,牛奶有助于睡眠。”
紀之楠瞥了牛奶一眼,沒再說話。
半小時後到達老師家,方老先生剛睡過午覺,戴着老花鏡在看報紙,師娘在門口迎兩人進來,高興地往裏頭喊:“老頭子,快看看誰來了!”
互相介紹一番,師徒二人一坐下就打開話匣子,你一言我一語說個不停。
紀之楠剛結束拍攝,滿肚子關于表演的疑惑想跟老師交流,兩人聊得渾然忘我,秦魏宇幫着沏好茶,便悄悄退出去。
方師娘正在廚房洗水果,他過去幫忙。
“小夥子結婚啦?”師娘看見他摘下來放在一邊的戒指問。
“嗯,去年底。”
師娘見他一表人才,做事細心利索,心裏歡喜,毫不吝惜誇獎:“哪家的孩子這麽有福氣,找到你這麽好的小夥子。”
秦魏宇先是一愣,然後笑道:“我不好,能和他結婚才是我的福氣。”
師娘聽出他話裏隐隐的無奈,邊把水果裝盤邊過來人似的說:“媳婦兒年紀小,就可勁兒疼着寵着,人心都是肉長的,沒有打不動的道理。”
秦魏宇正驚訝于師娘如何得知,她又補充一句:“尤其是小楠,心軟得很,小夥子再加把勁。”
秦魏宇把這話回味兩遍,然後鄭重點頭。
紀之楠那邊聊完出來,就看見秦魏宇站在廚房的凳子上安屋頂上的燈泡,師娘在旁邊扶着凳子,仰着頭提醒他小心點。
後腳出來的方老先生看見這一幕,忙道:“哎呀,怎麽能讓客人幹活兒,小秦快下來快下來,回頭喊個水電工來弄一弄就好了。”
秦魏宇把燈罩安上去,說:“舉手之勞,師娘晚上做飯就不用再打手電了。”
“就是就是,你個老頭子沒本事裝,還不讓我找外援啦?”師娘跟着道。
方老先生背手而立,氣哼哼不說話。
紀之楠對這對老夫妻的日常鬥嘴司空見慣,在心裏嘆了口氣,還是認命地去安慰傲嬌的師父。
傍晚,二人拗不過熱情固執的師父和師娘,被留下來吃晚飯。
“小黃魚不能炸太久,裏面的肉炸老了就不好吃了,看到變成金黃色就要翻面。”
師娘在廚房教秦魏宇做菜,紀之楠幾次要進來幫忙,都被師娘叉着腰趕出去。
“小楠是真的沒有一丁點做菜天賦,上次留他吃飯,他非要幫忙,差點把廚房炸了。”師娘誇張地說。
秦魏宇想到他上輩子第一次給自己做早餐,把糖當成鹽,蒜當成蔥花,面條做完也不記得關竈,也跟着笑:“人各有所長,他演技很棒,唱歌也好聽,這些我就不行。”
菜擺上桌,師娘才說今天是方老先生的生日,兩個年輕人手忙腳亂地要去訂蛋糕,方老先生按住他們:“蛋糕就不用啦,年紀大了吃不得這些東西,買回來也是浪費,我們老兩口也從來不興過什麽生日。”
紀之楠總覺得過意不去,師娘出主意說:“要不就給這老頭子唱一首生日快樂歌吧,聽說小楠唱歌可好聽。”
紀之楠先是一愣,明白過來後狠狠剮了秦魏宇一眼,把師娘瞧得直樂呵。
一頓飯吃得比在家裏還要和美溫馨,生日歌終究還是唱了,紀之楠臉一直紅到吃完飯在門口告別。
師娘讓他們倆常來玩,末了背着師父壓低聲音道:“你們倆回去好好談談,小倆口有什麽說不開的?床頭打架床尾和嘛,別悶在心裏。”
兩人尴尬地應下,不約而同地想,師娘當真是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他們倆之間的狀态不對。
然而紀之楠反倒覺得現在的相處方式挺好。不刻意疏遠,也不拼命靠近,就沒有那麽容易受傷。
回到家門口,紀之楠發現門廊前頭多了一盞星星形狀的燈,瓦數頗高,照得整個院子都亮堂堂的。
昨天晚上明明沒見到這東西。
停好車子經過那裏,紀之楠問後面的人:“這是你弄的?”
秦魏宇:“嗯,材料早就準備好了,今天才有時間裝上。”
原來早上他是出去幹這個了。
紀之楠并不想自作多情,可面前這東西實在亮得刺眼。他又問:“私自安裝路燈,經過物業同意了嗎?”
秦魏宇原以為他會問為什麽要裝這個燈,沒想到這小家夥不按常理出牌。
“已經打過招呼了,”秦魏宇坦白道,“我說我老婆晚上看不清回家的路,如果走丢了誰負得起責任。”
紀之楠猝不及防聽到“老婆”這個稱呼,登時頭皮發麻,呼吸都亂了節奏,磕磕巴巴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些啥,幾乎是落荒而逃地跑到樓上房間裏。
洗完澡才緩過來,紀之楠蹑手蹑腳地開門出去,二樓公共衛生間裏傳來嘩嘩的水聲,秦魏宇在洗澡,紀之楠這才放大膽子去倒水,從冰箱裏拿了早上阿姨剛放進去的梨和猕猴桃各一個,跑回房間咔噠一聲把房門鎖上。
剛把脆甜的梨吃掉,捧着猕猴桃正糾結該從哪裏下嘴,門被敲響了。
紀之楠心裏直打鼓,站起來走到門口小聲問:“什麽事?”
秦魏宇沉穩的聲音隔着門板傳過來:“牛奶,喝完再睡。”
紀之楠小心翼翼把門打開一條縫,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牛奶接過來,就要關門。
“等一下。”
秦魏宇着急把手伸進來,紀之楠正用胳膊用力怼門,不偏不倚地把秦魏宇的手掌夾在門縫裏。
直到聽見壓低的一聲痛呼,紀之楠才慌忙松開胳膊,秦魏宇的左手還扒着門框,不要命似的不肯撒手。
三分鐘後,兩人面對面坐在房間裏,紀之楠拿着雲南白藥氣霧劑給紅腫的傷口噴藥,然後拖着他的手左右端詳,眉頭深鎖:“還是去醫院看一下吧,萬一傷到筋骨。”
秦魏宇忍着疼握拳又張開:“沒事,還能動。”
紀之楠見他臉色蒼白,想問他是不是疼得厲害,又覺得這家夥咎由自取,活該被夾,一時不知道說什麽好,糾結萬分地嘆了口氣。
秦魏宇硬擠笑容:“別擔心,不疼的。”
紀之楠從鼻子裏輕哼一聲,誰擔心你疼不疼?
這麽一鬧,牛奶都放涼了,秦魏宇用尚且完好的右手拿起杯子下去熱,紀之楠假借扔水果皮的名義跟他一道下樓,表面上冷漠,眼睛卻一直盯着他的傷手打轉。
秦魏宇多拿了一只勺子,回到樓上把它插在猕猴桃裏,一手抓着,一手轉圈,就把果肉剃了出來。
紀之楠看得心驚膽戰,秦魏宇反而一臉輕松:“看吧,真的沒事。”
呸,腦門上都冒汗了,還沒事?
紀之楠心煩意亂,決定不管這個讨厭鬼,吃完猕猴桃、喝完牛奶,掀開被子躺下前,狀似漫不經心地問坐在床邊巋然不動的人:“還有事嗎?沒事出去吧,我要睡了。”
秦魏宇擋門的目的無非是想在睡前看看小家夥,可這會兒看到了,他卻不太想走了。
今天在方老先生家的廚房裏,師娘還給他支招,讓他臉皮厚一點,別管講不講道理,也別怕丢人,反正夫夫倆關起門來誰都看不到。
秦魏宇琢磨一路,深以為然,于是這才有了剛才擋門的那一出。
紀小星還是心疼他的,這無疑是對他最大的鼓舞。
那邊的紀之楠并不知道他在想什麽,把床頭燈一關,就往被窩裏拱,悶聲悶氣道:“出去麻煩關下頂燈。”
不一會兒屋裏最後一盞燈關了,紀之楠閉上眼睛醞釀睡意,忽而感覺到床鋪另一邊往下陷,有個人爬上床來了。
“你幹什麽?”紀之楠聲音陡然拔高,吓得差點跳起來。
黑暗中,他只能看見秦魏宇的輪廓放大在他面前,呼吸聲在封閉的空間裏徘徊,到了耳邊鮮明得讓人戰栗。
“睡覺。”秦魏宇聲音依舊平穩,“師娘說床頭打架床尾和。”
紀之楠被他的神解讀噎了半晌,沉下一口氣道:“我們沒吵架。”
“可是你不高興。”
“我沒有。”
“你有。”
紀之楠快被氣笑了,在這耍無賴的秦魏宇怕不是個假的吧?關燈之後被調包了?
他騰地從被窩裏鑽出來:“那我去隔壁睡。”
秦魏宇在黑暗中準确地抓住紀之楠的手:“別動。”
紀之楠停止掙紮:“???”
秦魏宇:“我手疼。”
紀之楠:“……”剛才不是還說不疼嗎?
僵持片刻,終究還是躺下了,兩人各占床的一半。
紀之楠緊緊裹着被子,在心裏默念不生氣,不生氣,這畢竟是他的房子,而且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做過了,躺一張床上又不會少塊肉。
念着念着,慢慢沉入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