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九)
從審訊室到支隊長辦公室,這一路上周巡就沒停下琢磨,施廣陵要幹什麽他猜不到,但關宏峰說他做得出來,那就是已經刀架脖子上了。周巡是真怕施廣陵喪心病狂起來,在商務大廈、學校幼兒園、機關辦公樓,甚至公園劇院這些個地方,分散着埋幾支□□□□,然後弄個人藏好,遠程操控指哪兒炸哪兒。要這麽玩起來,別說他們這點兒警力和時間根本不夠全市摸排的,就是真到處炸開了花兒,只怕光喊消防隊救火都來不及。
關宏峰似乎看出他的心事,拿着半摘的黑皮手套在腿上敲打兩下,支着下巴突然開口道:“施廣陵走到今天這步,已經沒什麽大的能量了,還能幫他的,都是真正過命的交情,不可能有太多人。他要想來票大的,散點不如聚焦,而且這個被選中焦點必須有足夠廣泛的影響力,他不會多少人力物力用以操作,所以這地方不能難到他下不去手……”
窗外雨聲淅瀝,關宏峰目光下意識地盯着那片雨幕,邊說邊思忖着,眸心漸漸聚起光亮:“對老施來說,制造大範圍的混亂比單純擴大殺戮更為有效,那麽他應該是瞄着某處大型基礎設施。”周巡有點兒跟不上思路,只能掰着指頭數給他聽:“津港的基礎設施不就那幾攤麽,能源、交通、環保、防災、供水排水、郵電通信。”
郵電通信裏有真正意義上大範圍影響性的,不過網絡和廣播電視,通緝施廣陵的消息早就傳遍大街小巷,他再怎麽鬧騰,也不過是增加輿論,車震殺手那會兒長豐支隊就經歷過,沒什麽頂不住的。供水排水确實容易動手腳,可全市這麽多管網,動幾處作用有限,動多了他忙不過來,直接破壞自來水廠和總管倒是個辦法,但同樣難度也大,絕非上佳之選。
再說環保防災根本和眼前的形勢扯不上半點兒關系,水陸空道路橋梁上面搞個爆炸倒是要命,可施廣陵要能把手伸到這種地方,還不早就腳底抹油開溜了,留在這兒找的哪門子刺激。至于能源設備,算來就是電力、煤氣、天然氣、液化石油氣、暖氣、新興太陽能這些——周巡的眼突然直了,他看向關宏峰,想從他臉上讀出能驗證自己猜想的痕跡,卻只望見片深不見底的老成持重,仿佛夜色裏無聲鎮守着的大海與群山。
關宏峰站起身來,語氣果決:“周巡,你去找顧局拿權限,讓他調我市主要電廠的設計圖及人事材料,施廣陵的幫手應該就是內部人,先不要打草驚蛇,我再去會會他。”說罷便動身出門。周巡在後面一連聲應着,還不忘給周舒桐使個眼色,示意她跟着關宏峰再去趟審訊室。窗外雨似乎小了些,空氣中漫散着泥土潮氣,像打破瓶的香水,濃郁地充塞着肺腑。
關宏峰再度坐進審訊室的時候,距離上次談話結束并沒有過去太久。周舒桐抱着紙筆進來,被關宏峰冷冽的目光定在原地,沒等解釋,就聽他緩下聲說:“你先出去,這回不用做筆錄。”周舒桐乖乖應聲,關宏峰等她關上鐵門,重新轉頭看着對面約束椅上的人,半句話不說話,先意味不明地笑起來。施廣陵到底坐不住了,皺眉問道:“你笑什麽?”
關宏峰戴着黑皮手套的十指交疊,敲打着不知名的節奏:“笑聰明人也有漏算的地方。”施廣陵眉頭無意識地小幅抽動兩下,關宏峰清楚地看進眼裏,繼續不疾不徐地說道:“我自然相信你說得出做得到,也同他們講過。但你想過沒有,我已經不是警局的人了,我說的話不管用,最後結果好壞也算不到我頭上。可不管顧局或者周巡,他們還是要保那身官衣的,既然不知道你究竟要幹什麽,那無非就是互相死靠下去——”
說着聲音沉滞,故意卡在不上不下的地方,直拖得施廣陵喉結滾動,才又接着拿那慢條斯理的語調說道:“反正你這個主謀跑不了,真出了事故便說是同夥蓄意報複,回頭破了案子,好歹也算個交代。可若應了你,那就是實打實放走到手嫌犯的飯桶,還要不要在系統裏混了?”施廣陵沉着臉看他,半響仰身笑了:“吓唬我呢,誰不知道你關宏峰吶!辭職了都不忘幫着長豐支隊把我抓回來,明知道津港将陷入混亂,你會就這麽看着?”
關宏峰依舊四平八穩地坐着,臉色在暗處難看得駭人。他盯着施廣陵,目光深沉似吞人的泥沼,卻分明笑着反問:“我為了脫罪,連自己的親弟弟都能陷害,你說呢?”對面沒有回應,滿室聽得排風扇嗡嗡的噪鳴。關宏峰出審訊室時,周巡已經在外面等着了,見他臉色不好,只道是連日來太過操勞,身體吃不消了,于是急忙迎上去。沒等開口卻聽那人聲音低沉道:“新莊水電站,懷疑有□□,嫌犯是內部人,駐守武警的可能最大。”
新莊水電站是津港周邊最大的水利工程,兼具防洪和向津港提供電力的雙重功能。現在是枯水期,違規開閉閘短時間內還不會出太大問題,但如果施廣陵直接破壞機組造成全市大面積停電或者電路火災,那還真像他說的,誰都擔不起。現在早不是解放前的光景,斷電對一家一戶還好說,但放到全市,監控失效、機關癱瘓、監獄騷亂、商業停擺、醫療設備死機、生鮮食品腐敗……所有問題都會接踵而至,到時候将是場全津港範圍的混亂。
周巡只覺背後涼飕飕的,腦子一懵脫口便問:“撂了?”轉念也明白施廣陵這老狐貍絕無可能松口,定是關宏峰從其反應中判斷得來,立時便改口道,“有多大把握?”關宏峰轉頭看着他,神情又恢複以往平淡模樣:“八成,得有個人進去摸摸底兒。”周巡點頭,關宏峰的意思他清楚,在沒有明确具體嫌犯前,警方大張旗鼓地過去搜查,無異于親手引爆這顆□□,要好是派幾個排爆特警,先把這懸在頭頂的這把刀拆了,再慢慢算賬。
周巡正想說這好辦,轉眼卻見關宏峰神色不霁,心裏無端動了下,瞬間就明白他在擔心什麽。既然滅門案後,關宏峰能将支隊所有人的背景信息教給關宏宇背熟,不露半點兒破綻,那麽施廣陵也就同樣能把必要的材料交給他的同夥。如果他們真要在水電站搞場爆炸,只怕津港所有排爆特警都會被第一眼認出來,長豐支隊裏他和周巡更不用說,連小汪都未必保險——必須盡可能找個足夠有迷惑性的生人,将風險降到最低。
周巡的視線從關宏峰臉上挪開,落在周舒桐身上。關宏峰也在看着她,不得不說,周舒桐确實是目前長豐支隊最好的選擇:她進隊不過一年,對施廣陵和其他區隊而言還是生面孔,又是外勤少有的女性,不易對方引起警覺,如果扮做實習記者,以采訪名義走訪整個廠區,确定□□藏匿地點後,再通知特警潛入拆彈,至少從方案上看最合适不過。
然而太危險了。抓捕王輝那次,他們就曾親眼看着周舒桐意識不清地被吊在屋裏,如今劉長永走了也才不久,這話讓人怎麽說得出口。關宏峰擡手拍拍周巡肩膀,轉過身嚴肅地看着周舒桐,連名帶姓地喊她。關宏峰說:“施廣陵要炸水電站,同夥很可能就在駐守武警中,我需要一個人去摸清□□位置,你是最合适的人選。”他說着頓了頓,聲音遲緩而清晰,“我必須提醒你,這個任務會有生命危險,你可以拒絕,想清楚了再回答我。”
周舒桐終于明白過來,她擡頭望着關宏峰,眼裏寫滿堅定:“關老師,我是警察,我能行!”關宏峰注視着她,似乎想從那眼底找到怯懦,卻只看見大片清澈。他嘆了口氣,轉身向周巡道:“你做好行動準備,聯系下水電站的領導,請一隊特警支援,必須保證小周和站內職工的安全。另外再找個排爆專家,先給她講講要點。”擡手看眼時間,又補充道,“圖紙和人事材料我自己去顧局那兒拿,待會兒直接去水電站外找你們,快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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