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六)
2.13案主謀在津港出現的第十二天,關宏峰回到警局。顧海潮看着眼前明顯憔悴了的後輩,心中五味陳雜,想要說點兒什麽,最終卻也只是拍拍那人肩頭,交出一句沉甸甸地囑托:“小關啊,這回就全看你的了。”大敵當前,哪有什麽時間推心置腹地懷舊,無非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關宏峰嗓音仍舊溫和而沉着,仿佛船錨穩穩紮進驚濤駭浪下的海底,同從前任何時候臨危受命一樣。他說:“顧局,您放心。”簡單得甚至不帶絲毫修飾。
可是顧海潮知道,關宏峰說出的話還沒有做不到的。有他這話放着,長豐支隊就有了主心骨,津港市民的安全就有了保障。顧海潮相信,即便已經不再是警察,即便已經不再擔着全支隊的擔子,這個将近二十年的得力下屬,也依然不會抛棄他的擔當和信念,不會放棄他的原則和底限。關宏峰值得自己交付這樣的信任,就像周巡選擇毫不猶豫地信任他那樣。如果說眼下津港六區五縣裏還有人可能力挽狂瀾,那麽這個人一定就是關宏峰。
于此同時,整個長豐支隊正為追逃工作忙得昏天黑地。周巡和關宏峰站在外勤大辦公室門口,起初還沒人注意,漸漸便有零散的視線黏過來,很快全屋人都停下手頭工作,看着現任支隊長和他身邊熟悉又陌生的那個人。周舒桐率先回過神,打破沉默,聲音是掩不住的驚喜與激動:“關老師,您來了?”關宏峰目光轉向她,臉上卻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仿佛黃昏暗影下峭楞楞的遠山,鎮着一方土地,任憑風吹雨打仍巋然不動。
周舒桐猛愣了下,見周巡側頭看着關宏峰,張嘴似要說什麽,可不等出聲那人已自行開口道:“我是關宏峰。”聲調波瀾不驚,正如他一貫的風格。說着頓住語句,目光一寸寸掃過全場:“如果還差遣得動大家,那麽現在這裏聽我指揮。”周舒桐看看關宏峰又看看周巡,忽而明白過來,正色應和道:“關老師,您請吩咐!”趙茜跟在她後面接話:“關隊,您吩咐吧。”被這兩句牽起,屋裏頓時應聲成片。沒錯,這才是關宏峰,長豐支隊的定海神針。
周巡兩周來少有地笑了,拍着關宏峰肩膀道:“行啊老關,我還給你打下手,你就盡管發話!”關宏峰看看他,目光沉了沉,轉頭先對着趙茜說道:“技術隊總結份現有施廣陵在津口的活動材料給我,要具體确切的,十分鐘內送去法醫解剖室。”看眼小汪和周舒桐,又道,“外勤跟機場、火車站、汽車站及各港口聯系下,拿他們前後十天的班次表,以目的地為基準做個交叉統計。半個小時,交到隊長辦公室。”說完略頓了頓,這才側身打量周巡。
周巡讓他看得突然有種小學生被檢查作業的緊張感,倒抽口氣,扭頭就沖小汪瞪眼:“聽見沒,麻溜的啊!”食物鏈底端汪自然知道自己又成了轉移注意力的靶子,瞅着不備沖周舒桐使個眼色,應得那叫個心不甘情不願,小姑娘抿嘴笑笑,趕緊跟着出門去了。周巡這時才又回過頭,沖着關宏峰笑成個人畜無害的小獵狗:“老關,還有什麽吩咐不?”
關宏峰微微眯眼斂着目光:“施廣陵的案卷和支隊近十天行動報告給我份,另外重新篩查老施的社會關系,凡跟客運渠道相關的,着重排查。至于他手下用過的線人,你想辦法給我挖出來。”周巡下意識點頭,忽而想起什麽,又皺眉道:“老關,現在人可都撒出去了,不夠用啊!”關宏峰摸摸下巴,眸色更深幾分:“你把人撒在哪兒了?”
周巡掰指頭數給他看:“現在市民三死兩傷,一個在自家鋪子裏,兩個黑車司機,還有倆倒黴路人。三處抛屍地點,兩條不完全的活動軌跡,畫出來的心理安全範圍都有交管局和咱們的人配合檢查,加上在各處客貨運輸線設卡監控,還有些人都認不清就瞎舉報的,我真是快成光杆司令了!”關宏峰曲指在臂彎上敲了兩下,掂量稍許,摘下手套放進兜裏:“正好都撤回來。除了查社會關系的跟上,其餘人兩組輪班,先讓他們先歇着吧。”
關宏峰語氣鎮定,周巡卻在旁邊聽得傻了眼。即便剛畢業的實習生都知道,追逃第一步就是嚴控各要道關口,防止嫌犯逃出轄區,然後再根據其最後出現的地點,搜索其可能的藏身處與逃跑路線,直到鎖定嫌疑人确切行跡。如今關宏峰一上來就要撤了這頭大半布防,相當于将警方本來就不夠嚴實的網眼兒又放松兩圈兒,周巡相信關宏峰這麽做自有他的打算,可就真不怕網口開這麽大跑了施廣陵這條老鲶魚嗎?他替關宏峰捏把汗。
關宏峰卻只是拿目光平靜的看着他,似乎早就料準他心裏打的算盤,突然沒頭沒腦地問:“到現在你人摸着了?”“沒啊。”周巡叫他這句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心道不明擺着麽,我要知道施廣陵在哪兒還用勞您大駕?卻聽關宏峰接着道:“布控十二天沒摸着人影,再布控二十天也沒用,施廣陵就沒有心理安全區,整個津港都是他的舒适範圍。”
周巡到底反應不慢,聽他提點登時明白過來。要說施廣陵在津港幾十年,也是從一線刑警摸爬滾打過來的,太清楚警方那點兒套路和手段。眼下關宏峰的意思非常明确,廣撒網抓不住他,恰恰相反,這人深知警方的慣性思維,反而會刻意避開這些警力摸排的重災區,與其耗費人力物力在這裏,不如先收縮力量以逸待勞,等看準目标再重拳出擊。周巡心裏暗罵自己蠢得可以,怎麽腦子就沒早轉過來,無怪乎撒下那麽多人都夠不着老狐貍的影子。
可話又說回來,這法子到底還是在賭,如今施廣陵人擱哪地兒窩着都不知道,一旦戒備松懈下來,說不準更給他創造了脫逃的機會。周巡盯着關宏峰半張沒疤的側臉,到底忍不住提醒道:“老關,你這可太冒險了吧?”倒不是怕出岔子擔責任脫衣服,就是看不得施廣陵有半點兒逍遙法外的可能。關宏峰扭頭瞧他:“你是第一天認識施廣陵?”周巡心說得了,這又是要怼人的節奏,趕緊捋順劉海兒站好聽訓。倒難得關宏峰口下留情:“他清楚津港公安系統,熟知你甚至我,如果不能拿準他是什麽人,提前做出預判,這局就沒得搏。”
周巡心想也是,施廣陵沒成嫌犯那會兒,這張臉擱公安系統裏也少有不認得的,正常的機場車站,他連安檢都過不了。可換句話說,即便如此這家夥也在津港藏了十二天,只要他接下來不犯蠢,警察就抓不着他。這話關宏峰沒直接說出來,着實是給周巡留了支隊長的面子。周巡徹底心服口服:“成,我去安排。”頓頓聲,又回身補上句,“我就想不明白了,施廣陵要真跑不出去,擱津港老實趴着就算了,他這鬧得滿城風雨,能落什麽好啊?”
關宏峰沒說話,但是周巡知道,他這會兒肯定也想起了王志革。那時候王志革被幕後脅迫,連殺三人打回馬槍擺了支隊一道,如今施廣陵這麽鬧騰自然有其目的,莫非上面還有更大的頭兒,或者他手裏還留着什麽牌?不過現在一切都是未知數,周巡雙手抄兜皺了皺眉,就聽關宏峰問道:“長豐支隊現在能聯系到多少線人?”他總歸也是把好手,答得利索:“我這兒有數的,百十號吧,海港區叫上老趙還能再劃拉撈倆。”
關宏峰點點頭,人已轉向門口:“問問他們誰知道從津港偷渡的路子,越快越好。我先去趟法醫室。”周巡心裏大概有了數,滿口應承下來。見他要走,下意識想吩咐周舒桐跟着她關老師,擡頭才記起來人早讓關宏峰差使出去了,忙改口道:“老關,那什麽,等會兒我過去找你啊!”關宏峰頓腳回看了眼,聲音渾圓似滾落的水銀:“電話聯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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