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月出
秦杦見粟青不理他,也不打算放棄。他可以想象到那清冷的美人醉後的情景,一定非常……秦杦光是想想就覺得期待。雖然他堅持認為自己才是最美的。
恰好陳公公從下層安排好女眷回來,在皇上耳邊說了什麽,岑熠不舍地看了眼身邊人,起身跟陳公公下去。他是皇帝,怎樣也得去看看妹妹和那幾位太妃。下樓前,他扭頭對秦杦道:“我下去會兒,你跟他們在這兒。當心喝多了,記得喝慢點……”
“好。”秦杦含糊應道,等皇上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樓梯間,他笑着把椅子挪到了粟青邊上,連帶着酒杯自斟壺一起。
“你這是作甚?”粟青微微蹙眉,将椅子往一邊挪了點,秦杦又跟了過去:“皇上不在,你得陪我喝啊。”
“我不喝。”粟青直接拒絕。
秦杦瞟了眼他手邊盛着深金黃色茶湯的茶杯,擡手就把杯子放到了遠遠的地方:“這茶那麽苦你都喝得下,真是厲害。跟我喝酒吧,你剛剛遲到了,要先罰三杯。”
“我說了我要喝嗎?”粟青面無表情地看他新取了個酒杯往裏倒酒。
“喝酒多好啊,尤其桂花酒。”秦杦輕笑着倒好酒,把酒杯往粟青面前放,“三杯動情性,一笑付園林。三杯過後,什麽事都不必再放心上,眼睛一閉睡着,再一睜煩惱全沒有了。你看那李太白一喝鬥詩三百篇,我的話就三篇,你這般人物若是專寫詩也有三十篇,喝吧。”
粟青又不說話,看了看杯中琥珀色的桂花酒。桂花香在空氣中愈發濃郁,他忽然發現自己似乎已經很久沒有聞到過桂花的香氣了,明明家裏和宮中都有栽種,他卻聞不到……粟青低頭暗自笑了笑,果然是這兩年太忙了嗎。
秦杦自顧自的喝了一杯,見粟青還未動那杯酒,似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對粟青道:“我喝酒一直很快,一杯一杯的很難停下來,我也不清楚自己怎麽了。你知道嗎,像你這樣不喝這麽多酒的人很幸福。我十年前就開始喝了,喝到現在,幾乎不能控制自己,只能不停地喝下去,因為我不知道喝到哪裏才是盡頭。或許是酒喝多了吧,我太容易忘事,好的壞的忘得幹淨,這真的好嗎?我不想記住它們,可忘了它們又像丢失了生命中的某個環節,我很害怕丢失。今天我坐在皇宮中過中秋,我吃喝着外面無論如何也吃喝不到的糕點和酒,我跟皇上在京城裏游玩,他封我為太傅……這些于我而言喝回酒便沒了,跟夢似的,直到最後我都不敢确定它們是否曾真真切切出現在我的人生中……”
秦杦邊說邊喝着,粟青也舉起了酒杯跟着抿了起來。有點粘稠,有點甜,腦海也有點暈乎乎的。
“你終于喝啦!預着多少杯倒啊?”秦杦嗤嗤笑個不停,繼續給自己添酒。
“三杯。”如果可以……粟青無奈地喝着酒,想着自己能不能撐過這第一杯。
“你喝得對,不能像我這樣豪放,就該婉約些才對得起這清雅的花酒嘛。”
“婉約?我婉約?”
“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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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喝醉了。”
“哪有!你看我眼神還是這麽堅定,臉也不紅,全身被月亮曬得涼涼的,一點也不熱!”
“真是醉了。”
粟青堅持完第一杯,秦杦樂颠颠地給他添了第二杯:“來,繼續!”
“……”粟青憂傷地望着眼前這杯酒,後悔之前說了三杯而不是半杯,他感覺自己臉快燒起來了,頭也疼得要命。
“記好啦,你還是婉約,我還是豪邁。”秦杦顯然有些喝大了,開始靠在粟青肩上胡言亂語,粟青氣不起來,哭笑不得地繼續喝。
等粟青第二杯喝得差不多時,秦杦突然又出聲了:“我們比一場吧!你婉約我豪邁!”
“憑什麽?你婉約……”粟青只覺得腦袋昏昏沉沉,說話都費勁,“唔……比什麽?”
岑熠在樓下對幾位太妃問好,順便逗小妹玩了一會才想到回去。臨走前,梁妃笑着問他:“那詩人在上邊等你?”
“嗯,多虧了太貴妃。”岑熠回道。
“怪不得這麽着急走。”梁妃打趣道,“要是成了還不得天天膩歪。”
“哇,誰啊!”小妹長公主聽到兩人的對話,好奇地湊來打聽,岑熠心虛地把小妹按回座位:“吃你的月餅,小孩子瞎問什麽。”
“看來是我說得太大聲了,以後得注意。”梁妃忍不住又笑了。
“我聽到娘娘說‘那詩人’!”小小年紀的長公主瞪大雙眼道,“皇兄你是不是要娶秦哥哥?秦哥哥是詩人,長得又好看……”
“小孩子胡說八道!”岑熠愈發心虛,丢下這句話匆匆跑了。
回到頂層,
岑熠路過幾個弟弟的座位,他們正玩着牌,沒發現大哥經過。岑熠掃了眼桌上的幾個杯子,确認裏面盛的是茶水便放心了。小孩子喝什麽酒啊。
很快,他便看見了趴在桌子上睡得一塌糊塗的兩人。
岑熠第一反應是伸向兩人面前的幾個酒壺。很好,都是空的。
喝多了,絕對喝多了!岑熠心情複雜地回頭盯着自己心上人,他本想着今夜能和秦杦在月下花前吟詩作對,享受這良辰美景,沒料到……
秦杦睡得很沉,大半個身子趴在桌上,半張臉露在外面,月光下顯得比平時更白了。岑熠鬼使神差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直盯着那紅潤的唇瓣。唇瓣上似乎沾了點酒,看着十分瑩潤香甜……
“大皇兄?”路過的三王爺岑炀愣聲道。
岑熠猛地一回頭,岑炀不禁往後退了一步。
“你怎麽過來了?”岑熠又是一陣心虛,站起身道。
“……”岑炀默默看了看那睡着的其中一位,再看向皇兄,果斷溜回了牌局。好像看見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可是要裝作什麽也沒看見。
岑熠松了口氣,不敢再看秦杦,轉而去看粟青。自家伴讀竟然喝酒了……真是活久見。粟青整張臉埋在了胳膊裏,姿勢比秦杦要文雅些。
“陳公公。”岑熠朝外面喊,陳公公連忙進來,“你安排下車馬,把丞相送回粟府。”
“是。那……秦太傅?”陳公公偷瞄了眼秦杦。
“朕親自送他。”岑熠說着,俯下身子抱起了秦杦往外走。正在玩牌的幾個王爺停下了手中的骨牌,等皇兄走了後,相視一笑。
“小七啊,你要有皇嫂了。”岑炀笑着伸手摸向小弟的腦袋。
“我早就知道了!”小王爺得意洋洋道,同時腦袋一歪,躲開了三哥的毒爪。
進了偏殿,岑熠抱着秦杦走到床前,把他小心地往床上放,像對待一件易碎的珍寶古物。秦杦的腦袋一沾上枕頭,舒服得哼了幾下,岑熠感覺頭腦又要發熱了。
“寶寶……”他顫着聲音叫道,撫上那柔軟的烏發,只有這時他才敢這麽叫出來。熟睡的人沒有反應,氣息卻很清晰,他忍不住又叫了幾聲,這回躺着的人無意識地翻了個身,小臂搭在他胳膊上。
岑熠摸了摸那玉似的小臂,發現秦杦出了點薄汗。因為是中秋,秦杦出于應景的考慮,難得沒穿那些花俏的衣服,挑了件月白色的常服。岑熠閉上眼深呼吸幾下,把手伸向那腰間白玉的腰帶。
“你穿什麽顏色都好看。”他自言自語道,“月白色是親王穿的顏色,這衣服是我送你的。我對你多好……”
“你喜不喜歡我?”岑熠悄聲問睡眠中的人道。
秦杦迷迷糊糊地又哼了一聲,應該是夢見了好吃的,紅嫩的舌尖靈巧地舔了舔唇瓣。
“我就當你說喜歡了。”岑熠解下了秦杦的衣裳,秦杦身上只剩一件雪白的內衫了。
“我送了你那麽多衣服,還有一件不敢送。”他的聲音越放越低,湊到秦杦耳邊,“鳳袍,紅色的,繡着好幾只金鳳,太适合你了。”
“總有一天,我會讓你穿上它的。”
岑熠說完最後一句話,捧着月白色的衣裳起身,他要把衣裳挂到衣櫥裏。
沒走幾步,他突然摸到衣裳的袖袋裏有東西,取出來一看,是張紙片,上面作了首詩,名為《月出》。
今夜白月光,自是守屋中。
不忍出門看,恐複引相思。
欲掩寒清輝,但見窗前影。
此夜難為情,害一宿相思。
岑熠悄悄看了幾遍将其記下,然後把紙片塞回袖袋中。
翌日恰好休沐,粟青一醒來,頭疼得跟要炸了似的。
秦瑤卿……粟青扶着頭躺回床上,以後那人說什麽他都不會聽了!
等等——
粟青猛地坐起身,于是頭更疼了。那張紙呢?他下床翻找了整個房間,都沒發現那張紙的蹤影。
……秦瑤卿!
秦杦仍好好睡着,絲毫沒有醒來的跡象。其實半夜他醒過一次,洗了把臉便又躺回床上睡了。他不記得昨夜是誰送他回來的了,可就是感到有人在他耳邊叨個不停,煩死了,睡都睡不好。
粟青陰着張臉來到偏殿,毫不留情地把秦杦從被窩裏拖了出來。
“誰啊!幹什麽……”秦杦一離開被窩,瞬間醒了,抱緊被子閉回眼嚷嚷。
“我的東西。”
“別扯我被子!”秦杦誓死捍衛自己的被子,雙手雙腳将其緊緊團住,粟青見扯不動就松手,秦杦卷着被子往後滾了一圈。
“……”粟青頭更疼了。
“你來幹什麽?”被擾了眠的秦杦有點不高興。
“你還好意思問……”粟青冷着臉道。
秦杦終于舍得睜開眼,費勁地思考了一番。昨夜粟青的第二杯還未喝完,他就興致勃勃地提出比試作詩詞。雖然他是個很有名氣的詩人,但他知道粟青這樣的人作起詩文來定然毫不遜色,怎麽說也是年紀輕輕就當上丞相的人嘛。秦杦十分好奇粟青寫的詩文是怎樣的,就出于自己的私心要他寫了,自己也詩興大發跟着胡亂作了首詩。當時粟青醉得差不多了,一下筆就成了一篇,筆一停便睡着了,秦杦就趁機把紙片揣兜裏。
“那張紙啊……我都沒來得及看呢,現在看怎樣?”秦杦真誠地提議。這是實話,那時他只顧着把紙揣兜裏,忘了拿出來看,寫完自己那份便也睡了。
“不行!還回來!”粟青一聽就急了,他醉時寫了什麽東西自己都不知道,要是暴露了對那人的心意……
秦杦已經從枕頭下摸出了一張巴掌大的紙片。他本來是藏袖子裏的,但不知是哪個膽大包天的小妖精把他衣服脫了扔衣櫥裏,害的他半夜醒後找了一通,才找到紙片塞枕頭底下。
“咳咳,《訴衷情
》?”秦杦裝模作樣念道,其實半夜醒來後他看過了。
“你……”粟青氣急,眼眶竟然紅了。
他從來不敢想象,某天自己那不可見人的秘密,會被暴露在陽光之下。
作者有話要說:
皇上只發現了一只袖子……裝着粟青紙片的那只沒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