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考校
可偏偏怕什麽來什麽,岑熠一走出寝殿,就正面撞上了秦杦。
其實還有好幾人,七王爺,長公主,煙草,小瑞子小楚子……但岑熠只看到了其中最漂亮的少年。
“參加皇上。”煙草沒和他們一塊鬧,最先發現表情怪異的皇上。緊接着衆人紛紛行禮問好,岑熠只是僵硬地應着,表情極不自然。他用餘光看見秦杦站在邊上,也看着他。
煙草壓低聲音問道:“皇上您怎麽了?”
“無事。”岑熠很快調整好表情,控制自己不往秦杦身上看,“你們在作甚?吵死了。”
“啊,秦大人在教兩位殿下念詩,皇上要來聽聽嗎?”
岑熠回絕,正要離開時,眼睛無意間掃過那俊俏的少年。動人的桃花目看着他微微地笑,因為天熱,少年沒穿外罩,一身丁香色的常服勾勒出了那緊窄的腰身,岑熠看到後只覺呼吸一滞。
“皇兄再見。”小弟小妹老老實實地告別皇兄,等皇兄一轉身便湊近秦杦。
小王爺頑心重,見到面前俊俏的身材,伸出小爪子就往那漂亮的腰身摸去,岑熠留戀地回頭想再看一眼瑤卿時,看到了這場面。
後面追上的岑熾也撞見了這一幕,明知是小孩子玩耍,還是急忙推走了皇兄。
岑熾這下是徹底明白,皇兄淪陷了。而且皇兄還沒清晰認識到自己已然淪陷。一路上,岑熠黑着張臉,吓壞了不少太監宮女。
“哥,小弟那麽小,哪懂這些?”
“你說哪些?”
“嗯……他也只是摸了一下。”岑熾越說越心慌。他想起自己以前經常和秦杦勾肩搭背,還抱過秦杦幾回,這要被皇兄知道了……
他還聽秦杦自己說過,他和那叫曉禾的小倌睡過很多次覺,是什麽都沒有做,單純睡在一塊的那種一起睡……
“哼。”岑熠很有氣勢地冷哼一聲。
Advertisement
走到垂拱殿前,岑熾告辭回王府,岑熠一個人走了進去。盡職盡業的丞相哪怕休沐也待在宮裏工作,他一進去便看到粟青拿着張什麽東西微微蹙眉。
“這是什麽?”岑熠已經壓下怒火,平靜地問道。
“名冊。”粟青擡頭看了看皇上,“閱卷官還未定全,差三名。皇上可有合适的人選?”
“沒。你随便整幾個看着順眼的就行了。”
“科舉之事,豈能随意來。”粟青不理他,繼續埋頭研究名冊。
岑熠坐到他面前的主位上,從暗格中取出裱好的《蝶戀花》,展開鋪案上看。粟青見此,又擡起頭,看清上邊的詞句後,平時冷漠的一張臉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他對你意思?”
自家伴讀難得表情如此生動,說話也忽略了禮節,岑熠對此很有成就感。就是他的話怎麽有點怪怪的……
“不知。”什麽有意思沒意思的?
粟青又看了一會兒,方才轉向岑熠:“王爺呢?”
“回府了。”岑熠笑了,“工作你還惦記他。”
粟青清俊白皙的臉迅速紅了,別過頭去,岑熠不罷休,不停追問。
“朕有說錯嗎?你惦記朕的弟弟,朕是不是得替弟弟把把關?”
“無中生有的事。”
“你臉紅了……”
“皇上!”
見粟青實在是急了,岑熠适時閉上了嘴,唇角仍留着淺笑的痕跡。
無奏折可批,他便無聊翻找自己私藏的各類小話本,不時言語打擾自家伴讀辦公,粟青嫌他煩,幹脆揣上名冊及各類資料回家了。
唯一能說話的人一走,大殿沉寂下來,岑熠腦海裏不自覺又浮現出那俊俏的身姿。
瑤卿……
他回想起今早躺在床上,聽到的從偏殿傳來的說話聲。
“秦哥哥我好喜歡你!”
“我更喜歡你!”
“閉嘴,聽仔細了——”清澈悅耳的聲音回蕩在岑熠耳邊,“雲對雨,雪對風,晚照對晴空。”
孩童稚嫩的嗓音重複念了一遍:“雲對雨,雪對風,晚照對晴空。”
“兩岸曉煙楊柳綠,
一園春雨杏花紅。
兩鬓風霜,途次早行之客;
一蓑煙雨,溪邊晚釣之翁……”
岑熠漸漸控制不住自己的呼吸。他感到熱,渾身發熱,少年清淡的酒香氣息仿佛呼在他耳邊似的,他越來越難受。眼前突然又現出小弟伸爪往少年腰身摸的畫面,岑熠氣急,一手推翻了奏案,墨水灑了一地,一卷卷書筒也滾在地上,他面前立時一片狼籍。
可推翻奏案前,他也不忘拿開那幅鋪開了的《蝶戀花》。
“皇上?”陳公公聞聲而入。
“去,把七王爺和長公主叫來。”
“是。”陳公公看着面帶愠色的皇上,波瀾不驚地退了出去。
他的辦事能力極強,不出一刻,小王爺和長公主便被帶進了垂拱殿。
兩個孩子都怕暴躁易怒的大皇兄,雖然大皇兄那麽兇全是為着他們好。兩人一副乖巧老實的樣子,身板直直的,腦袋望着腳下,等待皇兄發落。
岑熠壓着火氣掃了眼弟弟妹妹,見他倆老老實實的,情緒頓時穩定了些。
“你倆不上學,四處跑什麽?不知道待在自己宮裏學習嗎?”
兩人低頭不吱聲。
岑熠看着又來了氣,抓起細毛筆在一張紙上飛快寫下一行小楷,然後揉成一團扔到小弟身上。
小王爺趕緊接住紙團,哭喪着臉展開來看。皇兄每次考校他都是這麽幹……
長公主幸免于難,伸頭去看那張紙,只看是“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
小王爺擡頭弱弱道:“皇兄,這句沒什麽講頭……”
“閉嘴!快講。”
“……”小王爺硬着頭皮斟酌語言,“孔子沒見過像喜好女色那樣愛好德行的人……”
“沒讓你照原文念!”
“嗯嗯嗯!嗯……好色是人的本性,凡是人都好色。德行乃道德之行,又不是本性,一生下來就明白那種,怎麽能夠和美色比呢……”
“停下!”岑熠被氣的不輕,雙目帶怒火瞪着弟弟,“你在南書房到底學了些什麽!”他原本是氣弟弟對瑤卿伸爪子,現在氣的是這個弟弟不成器,讀書不認真。
陳公公見皇上有發火的前兆,連忙擋在小王爺前溫聲勸道:“皇上息怒,七王爺年齡尚小,自然難解聖賢書,還請皇上莫氣壞了身子……”
“陳迎福你出去!”
“皇上……”
君仆二人僵持不下時,來了一人走進殿內。
粟青漏了東西回來取,誰料一進來便看到了如此混亂的場面。從小就跟着陳公公的小太監看明白了陳公公的眼色,趕緊湊到丞相大人身邊嘀咕。粟青神情淡漠,聽了也不應聲,擡腳往早被扶好的奏案走去,拿起漏在這兒的私印放袖子裏。
他突然記起了什麽。
“皇上可是惱于兩位殿下的功課?”粟青一臉漠不關心,卻問出這話來。
“你要說什麽?”岑熠看着他。
粟青不答,轉而對着小王爺和長公主道:“黃太傅近日喪母,将守喪三年不歸朝,兩位殿下及已有段時間未上過課了,這樣下去不是辦法。皇上若是有接替黃太傅的人選,盡早安排去南書房吧。”
岑熠剛想叫他在翰林院随便挑一個就好,可話到嘴邊,他忽然聽出了自家伴讀話裏有話。他自懂事起,粟青就一直在他身邊陪讀,兩人也相處十多年了,他怎會聽不出自家伴讀的意思。
“陳迎福,帶他倆回去,其他人統統退下。”
兩個小家夥巴不得趕緊離開,大殿很快變回空蕩蕩的,只有門前幾個侍衛把守着。
岑熠看向粟青:“沒人了,說吧。”
粟青整了整衣裳坐下。因為今日休沐,他沒有穿那件華麗的紫色官服,身上只有件幹淨簡單的碧色常服,襯得他不似平常穿官服時看着那麽嚴肅認真,有了些随意的感覺。
“臣以為,讓秦瑤卿任這太傅之職如何?”
“他多半不願……”
“但他也随時能離開。”粟青熟練地打斷皇上,“你以為當年先帝為何在元夜征詩詞?”
岑熠一愣,聽着他講訴,眉頭愈蹙愈深。
“子衿。”
“臣在。”
十五歲的粟青穿着翰林院的學士服,站在岑珩面前。岑珩借桌上的火光,看清了少年稚氣未脫的臉龐,恍惚間,他以為自己見到的是年少時的那人。他又想到自己和那人都将進入不惑之年,低笑着搖了搖頭。
“你父親要回鄉,他一走,你以後就替他位子了。”
“謝皇上……”
“別急着謝先,有一事,朕要與你說。
你父親不希望你像他和你祖父一般,勞碌一生,卻遭太多人怨恨。官場是殘酷的,在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上,你所要付出的,不僅僅是勤奮努力這麽簡單……
總之,朕答應他了。朕也有朕的私心,因此未與人說過。
幾年後,你會成為丞相輔佐太子,但不會是唯一的丞相。
另一位,朕本替你尋好了,只是——他似乎不大情願。”
那時的粟青不能理解,父親和祖父為何要幹涉他的仕途。直到今天,他已經明白了他們的一片苦心。
官場總是險惡的勢力戰,黨派之間的鬥争往往殘酷。粟青的祖輩父輩,為下一代創造了清明的政治的環境,使他接觸到的最多是殿中禦史那樣層次的大臣。同樣的,先帝也為了下一代,暗中助力了不少,生了病離世前,仍惦記着那唯一沒成的事。
“子衿,今後若是有機緣,就……”
先帝未把話說滿,語速慢的很,粟青卻明白他的意思。他這一走,知曉他想法的人便只有粟青一人了,要不要去做,今後全憑粟青自己之意。
是人都有私心,尤其是掌大權時,粟青選擇刻意忘記了當年與先帝的那段對話。
父皇原是想讓瑤卿任丞相?他是怎麽選的?要多個丞相作甚?岑熠滿滿的疑惑堵在心裏無從得知,連粟青也覺得莫名其妙,單憑一首詩或詞,就能挑出個丞相來嗎?
“臣的建議是,先賜職太傅,以免他一下接受不了。”
“你确定?”岑熠看着粟青道,“這樣的話,将來你的職權會分割一半出去。”
“無所謂,臣一人會很累,有人來分擔自然是好的。秦瑤卿得了朝廷職務,便不可随意離京,正好合皇上心意。”
“也合你心意吧。不是子衿,你這麽自信他會離開?這些天都過去了……”
兩人說話間,陳公公在殿外禀報:
“啓禀皇上,秦瑤卿求見。”
“聽到了嗎?人都來求見了……”岑熠得意地笑了,“宣!”
“那臣就先走了。”粟青面無表情地看了眼皇上,起身朝外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
先帝:一個丞相太累了,你爹心疼你,談個戀愛都沒時間。我心疼你爹,于是我心疼你。
粟青:……(好像聽到了什麽不得了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