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抵京
“哼,老子記得!那昏君還是太子時就想對老子圖謀不軌了……”
這邊,秦杦仍賴在馬車上不下來,手裏抓着酒壺嚷嚷,“那龜孫的手一直在亂摸,摸啊摸的,我……我唱十八摸給他助興,臊他娘的,還敢摸……”
岑熾哭笑不得,幹脆不拉秦杦出去了,他愛睡馬車就睡馬車。
“誰敢摸你啊,何況他是太子,大庭廣衆之下怎麽也不能做出這種事,我也在邊上看着呢。”
“他現在是皇帝,就敢了……”秦杦感到眼皮愈發沉重,忍不住擡手揉搓。
岑熾無話,轉身跳下馬車。
若不是方才經秦杦這麽一說,他根本不會想到皇兄兩年前就對秦杦有興趣了。
紫宸宮大廳,書案上工整地擺着一幅紅绫。少年翰林院侍诏站在皇上身側,輕聲念出這篇《臨江仙》。
“三雅香醪驚曉枕,千金一刻晨興。良宵燈月動師京。玉骢游绮陌,閑作鬼神驚。
一弄哦成泣筆落,夜中寒映天星。朱門人悄複追情。九光燈下語,愁滿禦風亭。”
岑珩輕閉雙目,片刻又睜開,看了看面前的紅绫。那字跡潇灑飄逸,頗具□□,看着十分賞心悅目。
“子衿。”皇上看向翰林院侍诏。
粟青明白他的意思,然後裝作看不見皇上身後試圖偷窺的太子殿下和二皇子,卷起紅绫離開。
“你看清了嗎?”岑熾低聲問皇兄。
“看不清又如何?”岑熠不屑一顧,扔下弟弟離去。
岑熾聳聳肩,也跟着走了。皇兄對這個人不感興趣,不代表他沒興趣啊!他自己不愛讀書,只會武功,因此特別崇拜擅于作詩詞歌賦的人。那天他見皇兄抱着的少年實在好看的緊,且後來又聽翰林院侍诏念了幾次這篇詞,便有了結識那少年的心思。經過多方打聽,岑熾已經知道那少年名秦杦,表字瑤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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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衿,禦鑒結果是……”他跑出宮室,匆匆攔住往外走的粟青。
“秦瑤卿。皇上已下旨召見,許賞賜功名。”少年侍诏原本自然的神情頓時僵硬了幾分,但自小在官場上的磨練,令他及時掩去了眼裏的一絲焦躁不安。
得到消息的岑熾興沖沖地去找皇兄。這宮中除了父皇以外,有能力找人的就只有皇兄這個太子了。
“我緣何幫你?”岑熠正捧着小話本津津有味地翻,想都沒想就拒絕了弟弟的請求。
“你抱着他,聽他唱完了《十八摸》。就沖這個,你就得幫我一塊找。”
一提《十八摸》,岑熠瞬間黑了臉。
“滾出去!”
岑熾只好自力更生。但很快有消息傳來,秦瑤卿老早就從某個渠道知曉了皇帝要召見他,許賞賜功名的事,在宣旨太監找到他之前離京了,消失地幹幹淨淨。
“哥,你說瑤卿緣何要跑啊?有功名賞賜不好嗎?多少人盼着啊,他卻丢下跑了……”岑熾郁悶極了,也無法理解,尋常人夢寐以求、只能靠科舉得到的東西,秦瑤卿居然不要!還躲開所有人跑了!
岑熠翻着新搶的小話本,抽出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指往弟弟腦袋上摁:“庸俗之輩!”
“噢!我懂了!”岑熾不敢拍開兄長,側身躲開興奮道,“你的意思是,瑤卿不是那些庸俗之人,有自身傲骨,乃濁世清流!瑤卿果真不是凡人,等我明年封王,有軍權了,一定要找到瑤卿與其結交……”
岑熠聞言,臉色微怒:“人家不想和你這種頭腦簡單的人結交!多讀書,幹點正事,少想這些有的沒的!”
岑熾莫名其妙,自己想交朋友礙着他什麽了?
一定是儲君的喜怒無常所致……
月下的馬車朦着一層柔光,幾個侍衛守在四周,保證車裏那位少年詩人的安全。岑熾凝視窗外良久,揉了揉發酸的眼睛,熄了燭火躺下。
他腦子不怎麽靈光,細細回憶分析到夜半才猛然發覺,兩年前的皇兄哪裏對瑤卿沒興趣了?明明是喜歡的緊,別扭不肯承認罷了!現在當了皇帝,記起當年那個在自己懷裏唱《十八摸》的漂亮少年,決定不動聲色地使出手段把人拐回去。先帝見不到秦瑤卿,他要見!
岑熾被自己的智慧所折服,心滿意足地閉眼睡了。
他們一連行了十幾天的路,終于在盛夏前抵達了京城。
會試推遲到八月,眼下還有一個月時間,大街上已滿是進京備考的考生了。街道上人聲鼎沸,熱鬧非凡,兩旁的商鋪小攤比比皆是。
秦杦早上喝了點小酒,此刻正窩在馬車裏小睡。進城沒一刻,他便被外面的喧鬧吵醒了。秦杦睜眼蹙眉,伸手拉開車簾,目光對上了在窗邊騎馬的岑熾。
“到了?”秦杦探出腦袋,張望了下四周。
“對,咱們先吃午飯再進宮。”岑熾怕他一不留神掉出來,擡手把他往回推。
聽到吃午飯,秦杦忍不住咧開笑臉。
岑熾讓皇兄的人先行回宮,只留了幾個自己王府裏的侍衛,停在街邊的一間小酒樓前。午時人多,兩人為了不暴露身份,且遠離擁擠的人群,繞到酒樓後院翻了進去。岑熾先輕松地翻過,在另一頭接應秦杦。酒樓的夥計對王爺翻牆進來這個奇怪的愛好已經見怪不怪,面色如常地上前接待。
秦杦望着眼前滿桌的菜肴,不顧形象地大吃起來。
去年夏天,他就是在這裏認識二王爺的。那天他在這兒吃飯,大吃大喝完發現錢袋落在了客棧裏。尴尬之時,鄰桌的一個有錢人家打扮的英俊少年站了出來,不僅替他付了飯錢,還請他去隔壁的茶館聽書。
既然有人免費帶自己去,秦杦便爽快應下了。
“在座諸位或有讀書君子,博學高才,老朽則下裏巴人,生涯鼓板,胡說一朝興廢,俗談千古存亡,若污諸君之耳,還請諒之。”
說書的老頭語畢上座,手敲鼓板,口誦書中之開詞曰:
“問餘何事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閑。
桃花流水杳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
……
看着是富家子弟的少年彎起笑眼,盯着秦杦道:“公子可是秦瑤卿乎?”
說書老頭即将醒木一拍:
“承告列位,今日所說,乃是這京中二王爺的風流史。話說這二王爺年少早熟,年僅三歲便通曉人事……”
秦杦也彎起一雙好看的桃花目:“正是。”
“如今二王爺府中,那可是姬妾成群,個個貌若天仙妩媚溫柔能歌善舞,二王爺那個樂啊……”
“這老頭口中的二王爺當真如此?”秦杦見少年未作聲,不動聲色道,眼睛瞟向他腰間的青玉佩。
“瑤卿給面兒上王府一坐,不就知道了?”少年抿了口茶,笑嘻嘻道。
然後,秦杦就被成功拐騙到了岑熾的王府裏。王府中最多只有兩個侍妾,且二王爺從未碰過她們,哪兒有外頭說的姬妾成群了。
果然說書的都不可信。
岑熾見秦杦吃得歡,也不禁想起了兩人結識的時候。那天他在酒樓偶遇偶像,那個激動的呀……
桃花似的美人側顏而對,青絲散落,如谪仙一般叫人遠遠而觀,不敢接近。
就是徒手吃鴨掌的動作不大雅觀。
不過這絲毫不動搖岑熾對偶像的無限崇拜與憧憬,他懷揣着一顆緊張跳動的心,小心翼翼地接近,然後……機會來了!偶像出門吃飯沒帶錢!
“笑甚呢!”秦杦啃着鴨掌,瞪向傻笑不停的王爺。
“去年你就在吃鴨掌,吃得滿臉油,哈哈哈……”岑熾想象着如果皇兄看見這一幕情景的表情。
雖然有那《十八摸》存在,但秦瑤卿在皇兄心中的形象,應該也和當初自己想的差不多吧。畢竟元宵那夜,瑤卿是喝多了的,誰喝多不失态呢?
岑熾在和瑤卿接觸後,發現偶像似乎和自己想的不大一樣。成為好友後,那更是……
和醉後沒什麽兩樣。
秦杦啃完一碟鴨掌,見王爺還在笑,表情很是嫌棄:“我去方便。”
他挪開碗碟起身,岑熾看了他一眼,揮揮手:“去吧去吧。”以岑熾對秦杦的了解,他要跑早跑了,無需擔心。更何況,這是京城,是皇家的地盤,他跑不到哪兒去。
秦杦微微一笑,挽了挽長袖走出包間,拐進通往一層的長廊。
二王爺想的不錯,可惜他忘了,秦杦可是兩年前躲過先帝召見的人。
秦杦才不會乖乖和岑熾進宮。明知有個色狼在宮裏坐着等自己送上門,還不跑的,絕對是傻子。離開杭城起,他就一直在找機會逃跑。二王爺起初看他挺緊,但愈往後便愈放松,于是秦杦選了這個時候逃。離危險越近,就越安全。
跟提前在腦海裏過的場一樣,秦杦一路走得順暢,不動聲色地就出了酒樓正門。街上人來人往,混進去基本不會被發現。正當他要混進邊上的一條巷子時,一個身穿戎裝的精壯男人從身後往他肩上一拍。
秦杦默默轉身,跟着男人回了酒樓。不用看都知道,是王府的侍衛。
回到包間,換成岑熾在啃鴨掌。
“沒事吧?這麽長時間不回來,我還擔心你出事了呢!”
秦杦不想理他,自己坐下。
“皇兄見不到你,我會很難做的……”王爺的表情似笑非笑,一口啃斷一截鴨掌。
“我會很開心。”秦杦氣結,舉起小酒杯狠灌一口。
垂拱殿。
“剛進城了。”
皇上放下簡報,對面前人道。
粟青擡眼淡淡掃了一眼簡報,上邊的字一看便知是二王爺寫的,墨汁糊成一團,字體扭來扭去,甚不美觀。
“臣弟已攜人于午時進城,用過午膳方可進宮。就問皇兄,開心否?激動否……”
艱難辨認出內容,少年丞相冰冷淡漠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微不可察的笑意。
“皇上可是要回紫宸宮接見?”
岑熠裝作沒發現他的笑意,接過小太監奉上的茶杯輕抿一口後,才道:“不急,今日先不見。”
“皇上這是何意?”粟青擡頭道。不是期待了幾個月嗎?
“你現在去紫宸宮,照朕說的辦。”岑熠微微仰起下巴,眯起了雙目。
粟青莫名其妙被趕到紫宸宮去了,岑熠則繼續裝作悠哉地品茶、批奏折,手心卻在微微發汗。
他沒由來得有些緊張。
從前,所有人都知道太子殿下喜愛詩詞歌賦,不知道他喜歡的詩人是秦瑤卿。如今,已成登帝位的他,不打算再藏着自己的心。
就這麽任性一回吧。
作者有話要說:
說書老頭的開場白參考自《桃花扇》,吟的詩就是借了《桃花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