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離杭
“你要等他拿銀兩回來贖你?”秦杦神情複雜。
“嗯。”曉禾堅定地點點頭,又有些不好意思道,“他人真的很好,對我……也很好,很憐惜……我,我想跟他走……”
“可都一年了。他要真想贖你,不會先借錢湊一湊嗎?這種人,應該認識很多富豪吧?”
“他是遇什麽事了吧。杦杦你放心好了,我能照顧好自己的……”
“老鸨不會逼你嗎?”
“哎?”十二歲的曉禾睜大雙眼,滿是疑惑。
“我說,”秦杦給自己灌了一大杯酒,“你為了等他守身如玉,老鸨不會逼你出去接客?你可是他的搖錢樹啊。”
“不會,我只陪酒彈琴……”
“你真這麽想?我也可以贖你出去,帶你去找他。”
“不行,哪天他過來了,我不在,他就找不到我了……”
而且,曉禾不想讓秦杦為了贖他花費巨大的一筆錢,那是秦杦好不容易得來的,路上又危險,得留在身邊防止意外。
秦杦見好友堅定如初,只能嘆氣,從身上摸出一疊銀票遞過去:“拿着保險,哪天老鸨逼你接客,給他這個抵押。”
“杦杦……”曉禾望着他,眼圈紅了。
“老子飯快吃不起了,就為你!快拿着!”
秦杦回想着,手裏的杯便沒停過。似乎人在愁悶時飲酒,更容易醉。
轉眼四兩秋露白見了底,曉禾輕輕扯過被子蓋在秦杦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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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醉……”
“嗯嗯,沒醉,杦杦快睡啦。”
好友暈暈乎乎睡去了,曉禾便起身清理桌上吃剩的炒粉盒,又把秦杦不知從哪出坑來的寶貝壺和杯洗了。兩人喝了一上午的酒,外面太陽已經跑到了頭頂,他把腦袋探出窗外,沐浴了片刻陽光。只有這時,他才感受得到外面的世界。
過去這三年裏,最初他天天守在窗前,遠眺城南,盼望着那來自江南以南的青年早日過來,帶他離開。漸漸的,他不再每時每刻守着,而是久久看一次,知道有那麽一個人給過他希望,靜靜等待就好。
城北那邊一陣喧鬧,曉禾跑到北窗,踩上椅子望去,遠遠看到了一大群人。他好奇心不強,随便一看便關窗,轉而打掃起房間來。雖然經常有人打掃,但他喜歡自己做。
打掃完一圈,曉禾正想出去取午飯,老鸨倒進來了。
“曉禾,你朋友來了?”老鸨欣喜地看向床榻上睡得天昏地暗的秦杦。這個少年以前就頻繁往錦香樓跑,不僅調動了姑娘們的工作積極性,給自己作為照顧曉禾的銀兩也不知給了多少。
“是。”曉禾安靜站在一旁,微微低着頭。每次老鸨親自來他屋,一定有事。
“底下來了人,你跟我下去。”老鸨的神情突然變得很嚴肅,說着還瞟了眼床榻上的少年。
“嗯?”
曉禾不安地跟着他下了樓,一路猜測着會遇到什麽。看老鸨的表情,似乎是很重要的事……
胡亂想着,老鸨把他帶到了大廳。
從這裏往外看,外面站了黑壓壓的一大波……軍隊?這些士兵個個面容剛毅,手持護器,身上的戎裝看起來幹淨整齊,腰間的挂件好似出自皇家,他小時候見過一次過路的禁軍似乎就是這樣的……等等,這是禁軍?!曉禾猜想到,既驚訝又害怕,臉色有些發白。
一個看起來比他大些的少年在門前翻身下馬,稍作猶豫,擡腳走進了錦香樓。曉禾看呆了,這少年面容英俊,舉止灑脫,眼含笑意走來,氣質不似一般人。
“本王聽聞秦瑤卿在此處歇息,還請問這位小弟,此聞可真?”少年咧開了笑臉,一副你不說我就賴着你的樣子,除卻了曉禾內心的緊張。
曉禾很沒出息地臉紅了,腼腆地點點頭,緊接着反應過來這是王爺,意識到自己失禮了,連忙要行禮,少年笑着出手攔住了他。
“可帶本王去見他?”
曉禾怔住了,轉頭看向老鸨。秦杦還在他房裏睡着呢。他們這些小倌的花間可不是說進就能進的,除了秦杦這種常給老鸨照顧費的,要進屋就得買他們身。
老鸨瞪了他一眼,然後對少年王爺媚笑道:“當然,能為二王爺效勞,奴家萬分榮幸。只是,曉禾可是咱樓裏的頭牌,王爺這般進他屋裏尋人,若讓這城中眼饞曉禾的人知曉了,還不知會如何呢……”
“這好辦。”岑熾心中暗笑這老鸨連一絲能賺錢的機會都不放過,命人取來一盒子銀兩。
老鸨見了盒子兩眼發亮,裏面起碼裝了五百兩,比他樓裏全部□□小倌賣一夜都值錢。“曉禾,領王爺上去。”
岑熾面上笑着,心裏肉疼得要命。那五百兩,回頭一定得讓皇兄報銷!
曉禾默默走在前面,不敢偏一下頭。他捏緊拳頭,不知這位王爺想幹什麽。若是王爺要對杦杦不軌,他拼上自己命也要保護杦杦。
“本王有些好奇之事,你可為本王解疑?”
“王爺請講。”曉禾舔了舔略幹的嘴唇。
“瑤卿有龍陽之好?到青樓不找□□找小倌?”二王爺覺得有些好笑。以前見秦杦,他可沒提過這個小愛好。眼前這個小倌不愧是頭牌,模樣真是極好的。要是告訴皇兄,皇嫂早把人家頭牌給做了,他的反應一定更好笑。想到這,岑熾不禁笑出了聲。
然後,前面的人頓住了腳步。
曉禾竭力控制着自己,但眼淚還是不停往下掉。這幾年來,他不是沒聽過這種傷人的話,可聽得再多,他還是接受不了。他本可以跟正常人一般長大,讀書認字,考取功名。可現在香粉羅裙地站在這兒,被一個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少年羞辱……
“你,你怎麽了?”二王爺發覺自己弄哭了這個小倌,立刻慌了神,“對不起,我沒那意思,對不起……”
老鸨見情況不對,立刻上前沖曉禾罵道:“死不要臉的,發什麽神經!”未了,又伸手使勁扇了他幾巴掌。
曉禾無聲哭泣着,被扇倒在地,哭得身子軟軟的爬起不來。二王爺趕緊俯身把人扶起來,冷聲對老鸨道:“這是本王不對,你沖他打罵什麽!”
曉禾哭得恍惚,不知不覺就進了自己屋,看到了床榻上睡着的秦杦。岑熾心裏過意不去,從腰間掏出一塊玉佩給他。
“你莫哭了,對不起,我沒有侮辱你的意思,是我說話欠考慮了……”
曉禾沒有接玉佩,但也漸漸止了哭泣。哭完後,他突然不好意思起來,人家王爺沒那意思,自己還矯情了那麽久,真是……
二王爺見解決了這個,便轉向床榻上睡得四仰八叉的故友。瑤卿睡着了都這麽迷人,腰身好想摸……他晃晃腦袋,走進去看。
“你們是朋友嗎?”若不是肉體關系,兩人年紀又相近,那就是好朋友了,二王爺猜想。
曉禾點點頭,遲疑了一會兒問:“王爺找他是為何事?”
“皇兄喜歡他,要我把他帶進宮。”
皇兄?曉禾呆坐片刻,那是……
“哎,就是皇上啊。”
皇上?曉禾花容失色,杦杦這性子見了皇上,會把皇上給氣死吧!“不行!他……他不能見皇上!”
“哦?”
岑熾看他着急的小臉,覺得很可愛,忍不住彎了彎笑眼。曉禾急得滿臉通紅,連忙解釋道:“杦杦在外放蕩慣了,不顧禮數,我怕他沖撞了皇上。”
“無妨,皇兄就喜歡他這樣的。”
曉禾仍然感覺怪怪的,心生不安。自己好像漏了重點……
王爺也不管那麽多了,俯身親自抱住帶着淡淡酒香的秦杦,往停在錦香樓前的皇家豪華大馬車上一丢。曉禾不放心,跟出去送他們。候在外邊的禁軍見貌美的小倌微蹙秀眉,臉嫩得能掐出水似的,一大群糙漢子紛紛撇頭臉紅。
就這樣,岑熾告別了曉禾,帶上睡得毫無知覺的秦杦踏上奔京路。翻身上馬前,他把方才曉禾不肯收的玉佩硬塞到曉禾手裏。
曉禾稀裏糊塗收下玉佩,目送軍隊向北而去,心裏仍是不安。為什麽有種把杦杦賣了的感覺?他拿着玉佩,想來想去也想不通,索性不想了,轉身回房。
一推開門,曉禾不小心踢到了秦杦帶來的全部家當。那只壺和杯像先前那樣,還好好地在桌上晾着。
杦杦那麽聰明,應該沒事的……吧……
秦杦是被突如其來的劇烈震蕩給弄醒的。睜開眼,眼前并不是曉禾精致的青紗床帳,也不是客棧的屋頂。迷迷糊糊坐起身,研究了一番頭頂的建築。很矮,幾乎碰着頭,木質,嗯……馬車?對。
不對!
他猛地清醒過來,環視周圍。車身很寬大,兩旁固定了木櫃,上面放了幾個食盒。手邊紅豔的車簾透着光,此刻應是白天。只是,這車簾顏色也太豔了,搞得跟結婚的花轎似的……
秦杦回憶着睡着前的情景。和曉禾喝酒,喝啊喝,然後就睡着了,再然後就在這裏了,對。誰把他帶上馬車的?這是要去哪兒?
秦杦懷着警覺心撩開車簾看了看。他記起就在幾天前,蔣成仁提醒他小心點,還勸他早日離杭。然而秦杦這幾日玩得太盡興,把皇帝窺觑他美色這回事給忘了……。
一撩開車簾他就傻眼了,外面的侍衛隊是怎麽回事?
“哎,大哥,這是什麽情況?”
秦杦裝出一副天真無害的模樣伸手拉住離馬車最近的侍衛,故意嬌笑問道。漂亮的桃花目一彎,加之眼尾因為剛睡醒而出現的一抹淡紅,愈顯明媚動人。
果然,憨厚的侍衛臉立刻紅了,腦袋不自然地扭向一邊道:“大人,這是去京城的路。”
“去京城?”秦杦驚訝于皇帝這麽快找上他,繼續扯着侍衛不放,“去京城幹嘛!我不去!現在到哪兒了?放我下來……”
“大人……”侍衛一臉為難,紅着臉不敢多言。
“聽到沒?放老子下來!”秦杦聽他對自己稱大人,于是膽子更大了,直接探出身子抓住了馬的缰繩。
這時,一匹駿馬趕來,風度翩翩的王爺挨近了車窗,秦杦側臉看去,只需一眼便認出這是二王爺岑熾。
“秦大人有問題?”王爺見他這副無賴樣,憋笑道。
“你?”
秦杦說不出話來。就在幾天前,他還無所畏懼地揮袖放話。
這個無事,我跟二王爺本就熟,他不會亂來的……
“嗯,秦大人醒得挺快嘛,現在才剛出城。”
王爺也不憋着了,命軍隊停下,笑嘻嘻地翻身下馬跳進車裏。
車內的小桌上放了個小香爐,岑熾一進來,迎面便撞上了一縷香,頓時咳個不停。緩了片刻擡頭,只見那雙勾人的桃花目直瞪着自己。岑熾被瞪得心虛,連忙從木櫃取了兩個食盒放桌上,打開蓋,端了兩碟精致的宮制糕點出來。
秦杦目光移到糕點上,忍不住吞了吞唾沫。宮裏做的糕點就是不一樣,模樣好看,聞着也真香……不行,他迅速撇開腦袋。
“還請王爺解釋,我緣何在去京城的路上?”
岑熾更心虛了,心裏暗罵皇兄不厚道,把弟弟扔出來就不管了。
“瑤卿嘗嘗,莫矜持了。”他思慮着如何回答才能不被秦杦罵,于是先奉上糕點讨好。
秦杦默默掃了眼糕點。貌似吃糕點和堅守原則沒什麽幹系,那就……
岑熾緊張着,見他抓起塊糕點往嘴裏塞,心便稍微放了放。可還未轉換完心情,他就被秦杦的話給嗆着了。
“我知道怎麽回事的,你不說就罷。反正我也不可能進京,你最好現在讓我下去……”
“瑤卿!”岑熾打斷他道,“你放心,就面個聖而已,沒別的事,你就當賣我個面子,去宮裏蕩一圈玩玩……”
秦杦反過來打斷他:“你誰啊,我作甚賣你面子?”
岑熾:“……”
“不是你想的那樣子,真的,我們皇家從不做皮肉生意……”
“喲!還想跟老子做皮肉生意?停車,停車啊喂……”
“……”
王爺殿下徹底無話。他是武将,根本說不過秦杦。不過他轉念一想,跟瑤卿說這麽多廢話作甚,直接把人帶走就行了。
“餓了就說,困了就睡覺,我出去了。”扔下一句話,岑熾掀開車簾迅速鑽出去,然後把簾子堵上,防止秦杦跟出來。
“臊你娘的,放老子出去!姓岑的!”秦杦氣急敗壞,扯着門簾大罵。馬車又繼續向前駛去,他一個沒站穩,屁股摔在了軟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