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斷袖
與此同時,幾千裏外的宮城,垂拱殿。
當今皇上正百無聊賴地歪在寬大的龍椅上,面前的紫檀木雕螭案上堆滿了奏折。珍愛的小詩本被藏在層層奏折下,然後露出一角,岑熠偷偷摸摸地翻看,不時在心裏品評一番。
嗯,這首好……嗯?妙啊!還能這麽寫!嗯……
過了一會兒,守在殿外的王公公在殿門前禀報:
“啓禀皇上,丞相求見。”
皇上指尖一顫,連忙用奏折掩住詩集:“咳,宣。”
話音未落,一個身穿紫色朝服的清俊少年已經踏入殿內,躬身行禮,皇上揮手示意他免禮,他才站直了身子。
這少年乃是當朝新上任的丞相粟青,也是皇上從小到大的伴讀。
“皇上今日的奏折可需臣看?”丞相神色淡漠,即使面對的人是皇帝,臉上也依舊紋絲不動。
“你來做甚?折子都批完了。”皇上被他的低氣壓弄得有些心虛,偷偷把奏折下的集子往裏推了推,語氣卻理直氣壯的。
丞相不應聲,上前一步随手拿起一份奏章看,岑熠見情況不對,從椅子上跳起來奪過奏章道:
“咳,這份在角落,朕看不到,故未批。”
“總不能每份都在角落吧?”丞相眉頭都不皺一下,擡眼直盯着皇上。
“……哼!”
兩人緊緊盯了對方好一陣,終于,尊貴的皇帝冷哼一聲,轉身坐回椅子上。
“交予臣保管,垂拱殿不宜有公文外的東西。”少年丞相伸出白皙的一只手,掌心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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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熠思索了幾秒,決定趕緊把東西給自家伴讀好早點打發他走,于是輕輕一笑,手往案底的暗格摸去。他的集子那麽寶貝,怎麽能交出去呢?他記得父皇曾在此處藏過點書籍,應是話本什麽的……
随便摸了個本子出來,遞給自家伴讀。十七歲的少年接過,低頭淡淡一瞟,手裏的薄冊子封面畫着兩具交|纏的男性裸|體,以及幾個花俏的大字:《龍陽戲秘圖》,清秀的俊臉迅速泛起一層紅暈。
“嗯?怎的……”岑熠見自家伴讀臉紅,稀奇湊近去看,卻被本子一摔,忙伸手接。粟青惱羞成怒,連退幾步,然後一聲不吭地轉身跑了……
麻煩大了,調戲丞相,這段時間可不好過了。岑熠面色嚴肅,翻了翻手裏的秘戲圖,然後又彎身掏出暗格裏的所有本子。只見那一本本的都是些……
原來父皇好這口……
“哥,原來你好這口……”
背後幽幽傳來一個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皇上臉頓時黑了。
身後的窗子被擠開,發出響動。岑熠正想轉身,右肩已被猝不及防地重重拍了一下。二弟岑熾那張嬉笑的臉出現在面前,岑熠剛要破口大罵,無奈一轉頭,肩膀疼得一時說不出話。
“怪不得讓我滿世界尋人,敢情你是看上他人了?”二王爺眼珠子一轉,然後一臉恍然大悟。
習武之人的力道可不是鬧着玩的,岑熠只覺得整條胳膊快散架了,便懶得理會弟弟。二王爺沒得到皇兄回應,不屈不撓地繞到案前,拉了個蒲團坐下。
“哥,你放棄吧,瑤卿不好這口……”
皇上朝蒲團上的人冷冷瞪去,王爺殿下識相地把嘴閉上。
“你哪只眼睛看見這是朕的?”
“不是你的是誰的……”
“父皇的。”
“……”
岑熾幹笑幾下,對父皇的愛好表示尊重。
皇上本想着丞相走了,終于能看詩集了,誰料又來了個弟弟,還是看不成。
“我看丞相進來了不過一刻又出去了,臉還紅紅的,真稀奇……你對他做什麽了?”二王爺叽裏呱啦說着,擡頭時,對上了一雙半眯着的,透出危險信息的美目。
“你最好有要事……”皇上抓着朱筆,一下一下地敲着案沿。
“有,當然有!”岑熾先是大聲嚷,接着迅速壓低了聲音,“昨天送來的信,說看見他進了城門。”
皇上聽完此話,繼續敲着手裏的筆,眸色晦暗不明。
“以後不許翻窗,走正門。”
卻說杭城這邊,酒才剛上。
夥計把懷裏的一大壇酒放在桌上,打開蓋兒,清甜的酒香很快飄散在空氣中。秦杦面帶笑容,深吸一口氣,酒氣就進了鼻子。
“這是何酒?”氣味清淡,聞着挺熟悉的,像是某種花香。他起身往前探了探身子去瞧,什麽都沒瞧出來。
“荷酒。”模樣憨厚的夥計老實道。
“問我作甚?”秦杦挑了挑秀眉。
衆人想笑又不敢笑,生怕招惹這位爺,只好生生憋着。夥計不明所以,歪着腦袋看着秦杦。蔣成仁單手捂臉,無奈看向夥計。
“蠢物,不會說荷花酒嗎?”
夥計悟了,然後被就趕了出去。
秦杦不知從哪兒摸出了個海棠蕉葉凍石杯,嗤嗤笑着要蔣成仁斟酒。蔣成仁看一眼老友,默默接下,斟了滿滿一杯回去。
不對……蔣成仁突然一驚。秦杦雖是個揚名天下的詩人,靠墨筆賺了不少銀子,也收了不少好東西,但這杯子可不是一般人有的,蔣成仁他爹是什麽身份啊,也沒有。那杯子邊緣刻的,乃是皇室獨有的紋案,只有皇家人能持有。秦杦有這杯,莫不是跟皇家有交情?
自己老友何時變得這般厲害,連皇家的錢財也不放過……
扭頭看向老友,秦杦似是知道他在想什麽,懶懶地擡了擡眼皮,不理會他的滿臉驚詫。
坐在四周的官宦貴族子弟們好歹是大家出身,見過世面,一眼便也看出這杯子不簡單,都驚訝極了。
秦杦待大夥都看過了杯子,方才舉杯一飲,不出幾秒,杯子就空了。
“去年秋天二王爺送的……”魅人的桃花眼微微上挑,秦杦輕輕晃了晃凍石杯,掃了衆人一圈笑道,“真是小氣,給個杯子就完了,也不配個壺,好在離府時我機智,順了個壺出來……”
邊說着,他又掏出了一個烏梅刻飲自斟壺,在衆人面前晃來晃去。
“杦兒,你怎的這般幼稚……”蔣成仁在他耳邊小聲道。老友怎麽突然變性,跟小孩似的炫耀玩具……
秦杦朝他瞪大眼,蔣成仁立刻閉嘴了。趁着衆人都開口贊美這壺時,秦杦才低聲對他道:“你幹的好事!把這群人招惹來!沒看到有幾個色迷迷地盯着老子嗎?老子真想閹了他們……”
“……”蔣成仁默默低頭。秦杦見他不語,便又繼續喝酒。
半晌,蔣成仁站起身,輕輕扯過秦杦的衣袖,目光往門外瞟,暗示随他出去。秦杦咂咂嘴,放下凍石杯跟他起身。
“失陪一下,我倆下去取點吃的。”蔣成仁面帶微笑,對大夥說道,然後拉着秦杦離開了雅間。
蔣成仁找了處偏僻的角落,确認無人在附近後,緊緊盯着秦杦。
“瑤卿,你聽我說。”他難得認真說話,秦杦感到稀奇。
“說啊,我長着耳朵,不至于聽不見。”
“……兩個月前,我爹見了京中來的幾個皇上的親信。皇上想見你,召你進宮,可你又整天到處跑,找不着,就派人來杭城了。他知道你是杭城人,總會回來,現在估計已經收到消息派人來找你了……”
“不是,我沒聽懂,他找我幹嘛?過家家?”
秦杦不由得一愣。
“說是喜歡你的詩。”蔣成仁神情凝重,“可誰知道呢?除卻兩年前那首能給先帝看,你的詩頂多在民間傳一傳,怎麽會到宮中?哪個臣子敢把你的詩呈給皇上?寫得那麽……”
“那就是窺觑老子美色?”秦杦覺得不可思議,皇帝後宮佳麗三千還不夠?
“新帝後宮是空的。”
“……”
“我爹說,朝臣上議了好多回,要皇上充實後宮,皇上就是不聽……”
秦杦想起,太後很多年前便去世了,自然沒有人逼得了皇帝娶媳婦,先帝一個大男人肯定也想不到這種事。
有無限娶媳婦的權力還不娶,倒很大可能是斷袖……
“……所以瑤卿,這段時日你注意些,莫被皇上拐了。我盡力從我爹那兒套點消息,他們來杭城辦事,也得經我爹手。要不你看看休息個兩天就離開杭城吧。”蔣成仁憂心忡忡地看着老友,“你那凍石杯……”
秦杦一揮手:“這個無事,我跟二王爺本就熟,他不會亂來的。”
不會亂來的二王爺被皇兄扔上馬,趕上去往杭城的路了。
皇上:“為表皇家誠意,朕特命二弟前去杭城代朕請詩人。”
二王爺:“你就仗着我跟他熟,好拐回來罷了……”
兩人說完了重要的事,秦杦便嚷着要先走。蔣成仁不放心他一個人出去,可雅間裏又有一屋子人,不好離開,只能送他到酒樓門口。
“快些走吧,早日離杭。”
“啰嗦……”
秦杦接過蔣成恒幫他取的壺,塞進随身的小包袱,然後蹦蹦跳跳跑遠了。
他想起兩年前的元宵夜。當年穿杏黃袍服的少年,現在已經換上了明黃色的袍服了,時間過得可真快。
秦杦突然又想到什麽,眼珠子一轉,漂亮的一張臉皺得苦巴巴的。
逃得了當初,躲不過今日啊。誰讓自己魅力太大呢?才華太出衆也有煩惱啊……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