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一回是被燒得口渴,第二回是到洗手池用涼水為自己降溫
:“保密。”
他雖這麽說,但柯七律也猜得到:“為了錢,對吧。做這種事多賺吶,燒殺搶奪無所不用其極,反正不是自己被害,比勤勤懇懇憑良心做事,賺了不知多少倍。”
沈開等的就是她這句話。
“小七小姐是不是和白三哥發生了什麽?之前不還和諧得很?我看不太明白。”
柯七律一愣,合着他在這兒等着呢。
問了那麽多無關緊要的東西,到頭來,他只不過是想知道自己和白桑之間的關系。
“你真不愧是他的一條狗。”柯七律冷笑,“這麽關心?是不是怕我哪天不高興了,對白桑下黑手?”
“那不至于。”沈開哼笑一聲,收回了那副谄媚嘴臉,“一般人還沒那能耐動三哥,更別說你一個女人。別怪我沒提前打招呼,三哥不是你想動就能動的,道上多少人巴不得三哥死,可哪個都沒膽量在三哥頭上動土,既然你來了這兒,就乖乖順服三哥的話,別惹他不開心。我還沒見三哥随身帶過哪個女人,除了你再沒別的,知足吧。”
柯七律怒極反笑:“照你這麽說,我還要對他感恩戴德?”
沈開連連擺手:“這話我可沒說,小七小姐別冤枉人。”
她不屑地睐他一眼,轉過身,不再同他說話。
沈開知趣,該說的都已經說了,也就不再打擾。
臨走時,他壓低嗓音,用格外嚴肅的語氣在柯七律耳旁低語一句話。
“真的,別随便惹白三哥,相信我沒錯。”
這句話在柯七律腦中久久不散。他說得別有深意,完全不是威脅的口氣,她一時摸不準他的意圖,但沈開這句話沒說錯,随便招惹白桑的下場的确很不好,這一點柯七律是贊同的。
沈開走後,所有人就都到齊了,不用白桑多言,阿輝便從最後熄火的那輛黑車中拖出了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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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七八個,大多是不久前在雲灣露過面的,雖都喝了酒,但掏|槍的動作毫不含糊。柯七律被這陣仗吓住了,如果不知情的,還以為在拍警匪片。
沈開從車後備箱裏挑了會兒,挑出一杆擦得發亮的狙|擊|槍,交到秦城手裏。
阿輝的槍口還頂在秦城腦袋上,沈開瞧了眼,咂舌:“輝哥,這麽嚴肅沒必要吧?放松點兒,他這樣的還能整出什麽幺蛾子,我不信。”
阿輝微蹙眉頭,思忖片刻後收回了槍。
他說的沒錯,眼下就算秦城想做什麽,四周都是他們的人,插翅也難逃,而他更不可能丢下柯七律自己跑掉,阿輝也就不再時刻保持高度緊張狀态。
沈開咬着根草莖,打量秦城一番,說:“你就是秦城?看不出來啊,就憑你,讓我們林哥沒的?”
秦城對他的話置若罔聞,只靜靜握着槍,一動不動站在原地。他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而這一切都會在柯七律眼皮子底下結束,到那時,他不敢想她會是怎樣的心情。
☆、你是最美的孤星:57
山風不知不覺變得更烈。
不遠處,忽然閃起刺白的車燈,在黑黝黝的林間盤旋穿梭,汽車的引擎聲在安靜的山林裏,顯得異常突兀。
白桑緩緩摘下藍牙耳機,唇邊溢出抹冷笑,身後的手下紛紛手不離槍,一雙雙眼睛尋着那車燈移動,越來越近,最後戛然而停。
“三哥,我沒說錯吧。”沈開站在白桑身旁,眯着眼朝地上淬了口唾沫,“老黑一早就想順咱們的貨,還總能把握好時機,這沒內鬼可就怪事了。”
柯七律也凝神觀察,隔了段距離,看不太清那邊正在發生什麽。
阿輝遞給白桑一只望遠鏡,便将對面的一舉一動都盡收眼底。
那是才來白桑手下的一名緬甸當地人,正俯身對着半開的黑色車窗裏說着什麽,不時朝四周看兩眼,神色略顯焦慮。
“三哥,動手嗎?”阿輝問。
“不急,沒看到貨,就不算人贓俱獲。”
柯七律聽到他的話,心中一哂,敢情他成了正義的那方,還人贓俱獲。
白桑自然聽不到她的心聲,見她神情不屑,淡笑了下,命阿輝将秦城帶過來。
“等貨出來的時候,第一個狙死拿貨的人,明白嗎?”
秦城不作聲,握槍的手不自覺收緊力道。這樣熟悉的場面,熟悉的話語,令他又回想起寥內群島上的那一幕。這是他心中最深切的痛,這輩子都無法原諒自己,如果可能,他寧願當初是自己挨那一槍,但世間沒有後悔藥,他親手殺了自己的孩子,這是不可改變的事實。
柯七律遠遠站在一旁,她看着秦城,似是心靈相通,感覺得到他正在承受的巨大痛苦。
每當此時,她就會對白桑加倍地恨,恨不能抽其筋,斷其骨,飲其血。
“不是說,随便傷害別人的都是人渣,敗類?”白桑踱步至她身旁,用只有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在她耳畔低低地說,“我會讓你親眼看着他淪為最髒的人,比我更渣,更不堪。”
“不可能的。”柯七律緩緩搖頭,目光堅定,迎着烈烈山風忽然側目,坦蕩蕩地看着他,“在我心裏,秦城永遠都是最正義的人,無論他做什麽。不要以為你逼迫他,我就會因此覺得他不堪,人和人,從一出生就是不同的,你注定是贻害萬年的渣子,而他不會。”
白桑聽笑了。
笑着笑着,忽然覺得心口某處,隐隐作痛。
是,他永遠不是秦城那種人,也不可能是。自小就挨餓受凍的日子過久了,人是不會有正義的,只有讓自己變得更殘忍,才不會受欺負。這世界可真不公平,原來他一出生,就注定成為敗類,沒資格站在光明之下。
笑到最後,白桑忽然對她說:“有時候,你這張嘴讓我恨不得縫起來。”他目光一哂,朝她凝望,“柯七律你什麽都好,唯一不好的一點是,太絕對了。”
她蹙眉:“什麽意思?”
“沒什麽。”白桑微垂眼眸,單手兜在口袋裏,“不過我就喜歡你這一點。”
愛憎分明正邪兩立,誰又能說不對呢?
他不期望她能理解自己的世界,所以沒什麽好解釋,越說只會讓她越覺得厭惡,白桑的要求不高,留下她,就這麽栓在自己身邊,足矣。
說話間,對面那名緬甸人似乎已經完成了談判,舒了口氣,匆匆走回自己車中。很快,就從後座走出一名上了年紀的亞洲男人。望遠鏡的鏡頭将視線拉近,待白桑看清那人的面孔時,眉頭一蹙。
秦城扣住扳機的手猛然一抖,倏地擡起頭來。
“袁叔?”
柯七律聽到這個稱呼,整個人為之一震,不顧一切地從白桑手中奪走望遠鏡,确定是袁輝明無誤。
“為什麽袁叔會在這裏?”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回頭看着白桑,等待他的解釋。
白桑顯然也沒料到,袁輝明會出現在那緬甸人的車上,而且看樣子,恐怕是那名緬甸手下逼他來的。
“阿輝,這是怎麽回事?”
“那個緬甸人之前看守過袁輝明兩天,是我大意了。”阿輝低低垂着頭,雙手附在身前,并不為自己辯解,“三哥能否給我個彌補的機會?我現在就殺了他們,保證将貨原封不動地帶到三哥面前。”
不等白桑應聲,柯七律猛地攥住了他的手臂。
“不可以。”她緩緩搖頭,目光裏流露出痛苦,“不可以殺袁叔,他從始至終都是無辜的,你們不能這麽做。”
白桑眉心緊皺,似乎正在權衡這件事到底是利是弊。
柯七律看出他有所猶豫,緊緊抓住這時機,拼命說服他:“白桑,你留下袁叔,留下他。你忘記了嗎?你還帶我去給袁叔的孫子看病,這說明你不想殺他的,那孩子已經很可憐了,如果再失去親爺爺,他一個人在這人生地不熟的緬甸,該怎麽活下去?算我求你,放過他吧。”
“所以,你現在是在向一個敗類求情?”
白桑淺淺眯眸,陰冷月光下,她的五官格外好看,像天使不小心落入凡間,勾走他白桑的魂。
“是,我在求你。”柯七律并不否認,她低聲下氣地對他說,“剛才是我不好,我不該說那些不好聽的話,你放過他,就這一次,算我求你了!”
她是真的急了。
雖然袁輝明是将她帶到白桑面前的罪魁禍首,但柯七律明白,他也身不由己,這一切都是因為白桑。
“柯七律,你不覺得好笑嗎?”
他扶着額,嘴角禁不住翹起,扯出鄙夷又諷刺的弧度。
原來他的善惡,不過是她眼中的籌碼。高興時就将他貶為人渣敗類,不高興了就安慰一句,以為認個錯就可以挽回?
這可能嗎?
“阿輝,不用你去。”他沉聲開口,轉眼便将戲谑的視線落在秦城臉上,“讓咱們秦大隊長來。他可是洛疆軍區最厲害的狙擊手,現在不用,更待何時?”
阿輝點頭,緩緩掏出槍走過去,沒有對準秦城,而是對準了柯七律。
“秦隊長,三哥的話你都聽清楚了吧?”
柯七律已經什麽都顧不得,只拼命壓抑着憤恨,對秦城說:“不要開槍,秦城你不能開槍知道嗎?那是袁叔,是洛疆軍區的老軍醫,他救了無數軍人的性命,也包括你!你不能親手殺了自己的孩子,又親手結果了恩人的性命,秦城你明不明白?!”
明白。
他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
可他還能怎麽辦呢?他找不到兩全其美的辦法,他要護她。
“還等什麽?快開槍。”阿輝的槍口用力抵上柯七律的腦袋,威脅道。
“不,不可以!秦城你別管我!”
他神色痛苦,一點點扣動扳機。
“不!!!”
伴随一聲槍響,山林忽然變得異常寂靜。
靜到只能聽見烈烈山風的悲鳴。
風在哭,人落淚。
無數往昔的畫面走馬燈似的從秦城眼前閃過。
那是他第一天走進洛疆軍區大門,一名身穿白大褂的男人拍了拍他肩膀,同他打招呼:“小夥子新來的吧?我聽說了,叫秦城,槍法一流。”
他中槍嚴重昏迷的時候,袁輝明一直在床前陪着他,比自己的親生父親還要焦急。
他說:“臭小子,你要是再醒不過來,我就當不認識你,往後受再重的傷,我都不會救了。”
可他每次都會第一個替自己包紮傷口。
“秦城,我老了,這輩子就打算老死在洛疆軍區。但你不同,你還年輕,有很多路要走,袁叔告訴你一句話——人都是有心的動物,沒有誰是冷血的,但那些罪大惡極之人,你不用當他們有心無心,你的職責便是為民除害,那些蛀蟲需要你親手解決。”
“有時候我在想,人死了無非是上天堂,或是下地獄。據說一輩子除惡揚善的人,未必就能上天堂,因為有些禍害不通過武力,是無法根除的,所以你說,咱們以後會不會都和那群人渣下地獄去?”
“臭小子,七律懷了你的孩子,一定要好好對人家,女孩子嬌弱,你就別再逞強了,帶着七律回颍州好好過日子,不比什麽都好?袁叔作為一個過來人,勸你一句,眼前看得到的幸福才是最真的,好好把握,這輩子都要對人家好。”
知道了,袁叔。
對不起。
我送你去天堂,至于地獄,就留給我自己去經受吧。
淚水模糊了視線,秦城任它麻木地順着臉頰淌落。
滴在槍上,土地上,心髒上。
從未有哪一刻,他如此悔恨當初沒有聽從忠告。那一句句的勸解,如今變成一個個狠厲的耳光,打得他耳畔蜂鳴。
無數日夜兼程,腥風血雨,他從未痛恨過自己的槍,和自己握槍的手。
他罪孽深重。
死不足惜。
風呼嘯而過,帶着哭泣,像是在為誰哀悼。
柯七律還在機械地搖着頭,微張着的嘴巴還保持着說“不”的口型,怔怔地看着這一切。
這是一條不歸的血路。
從最開始踏上之時,她就該意識到的。
只有你死我活,只有魚死網破。
☆、你是最美的孤星:58
洛疆分局。
李科和程琳一直沒走,分局的人知道他們是為了什麽,但這麽多天過去了,秦城杳無音信,柯七律生死未蔔,沒人看得見希望。
“李隊,還要繼續等下去嗎?”
李科将最後一口煙吸盡,狠狠摁滅在煙灰缸裏,他腳下皆是淩亂的煙頭,那麽多,數都數不清。
“等。”他輕聲說,“不然我沒臉回去。”
程琳眼底波動,攥緊雙手:“好,那我就和李隊一起等秦城回來。”說着,她便扔下手中的行李箱,同李科面對面坐着,誰也沒開口。
李科猜到這一路必定充滿兇險,每天的等待都是無比折磨的煎熬,他從不信秦城會一去無返,他堅信。但一天天的消磨讓他開始懷疑自己,按照這時間來分析,如果不出意外,他們很可能已經到了緬甸,但眼前的信號接收器卻始終不曾有動靜。
這是連程琳都不知道的事。
在秦城離開之前,的确帶着定位裝置和竊聽器,但他知道,白桑不好糊弄,一定會進行徹底的搜身檢查,這些東西最後都會被毀壞,不會派上用場,于是他便給李科留了最後一條線索。那個追蹤器埋得極深,又是特殊材質制作,一般的儀器是查不到的,他們約定好,只要到了緬甸,秦城就想辦法啓動追蹤器,由李科親自接收。
然而,這麽多天過去,李科什麽都沒收到。
有那麽一刻他甚至覺得,秦城是不是已經殉職,但這想法又被他自己一遍遍否定。
不會的,他可是秦城,他不可能這麽輕易就死去。
李科又點燃一支煙,濃濃煙霧模糊了他的臉龐,也讓他看不清前路在何方。
就在此時,有人重重敲了兩下門,程琳連忙起身,當看到門外站着的是誰後,有片刻愣怔。
“李科隊長在嗎?”柯建國沉聲詢問,幾天沒見,他整個人都蒼老了許多,“我有話要和他說。”
“在,您請進。”
程琳認得他,知道他是柯七律和柯岩的父親。柯建國雖然已經退伍,但他的軍銜一直沒變,威望在那擺着,整個洛疆分局的人都很敬重他,畢竟他曾是洛疆所有軍人的楷模。
李科沒想到柯建國會突然出現,飛快掐滅了煙,起身沖他敬了一個标準的軍禮。
“坐吧。”
柯建國壓了壓手,示意他坐下說話,程琳很有眼色地為兩人倒了茶水,便悄悄走出去,帶上了門。
“柯先生來找我有事嗎?”李科的精神狀态十分差,整個人都很頹廢,“實在不好意思,我還沒來得及洗臉。”
柯建國搖搖頭:“沒關系,我長話短說。秦城那邊有音信了嗎?”
李科楞了一下,說:“我不知道。我也一直在等前線部隊的消息,暫時還沒有。”
“我指的不是這個。”柯建國沖他比了比下巴,李科順着他視線看過去,發現他指的是那臺信號接收器,“秦城臨走時留給我一份特權申請令,你應該也知道,那意味着什麽,但我不覺得秦城是個魯莽的人,他一定還留有後手,而最後和他接觸最頻繁的人就是李隊長。”
李科見瞞不過他,低頭無奈地笑了笑。
“不愧是曾經洛疆部隊的軍人楷模,柯先生好厲害。”
他将秦城臨走時做的一切,沒有保留地告訴給柯建國,他并不覺得這是一種出賣,柯建國畢竟也曾是軍人,而且眼下柯七律生死未蔔,他有權知道這些實情。
“他說過,只要到了緬甸,就會啓動追蹤器,向我傳遞白桑窩點的具體位置,但到了今天還是沒有任何動靜,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很可能被囚|禁了。”李科擡眸,目光流露出一絲不忍,“而且是非常殘忍的囚|禁,柯先生能理解我的意思嗎?”
柯建國怎麽會不清楚。
白桑那號人物狠起來,可以不要命,秦城想找到機會啓動追蹤器,勢必困難重重。
“我理解,所以我才會來這裏。”柯建國神色凝重,“我已經很久沒接觸過部隊,沒什麽有用的信息,只希望你得到秦城的消息後,可以第一時間告訴我。李隊長應該也清楚,秦城的生死和我女兒柯七律,密不可分。”
李科重重點頭,聲音哽咽:“放心,我一定會的。”
樓下,沈清梅仰起挂滿淚痕的臉龐,虔誠地合起手掌,閉着眼睛向上蒼靜靜祈禱。
保佑柯七律能夠平安無事,保佑所有人都安然無恙地回到祖國。
天空驀然傳來一聲悶雷,在洛疆,亦在緬甸。
像是聽到了她的祈禱,老天在悲傷落淚。
柯七律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雨珠最開始還是一滴一滴往下落,很快就連成串兒,唰唰地淋在她身上,打濕一頭黑發。
“小七小姐,你怎麽站在這裏?”阿滿打着傘從房裏跑出來,趕忙将傘撐在她頭頂,“快回去吧,雨很大。”
“沒事,我淋一淋,很舒服。”
柯七律目不轉睛地凝視着天空,腦海裏一遍遍是秦城扣動扳機的畫面,他的眼淚和痛苦,讓她覺得快要窒息。
阿滿見她不為所動,心裏急,卻也沒有辦法,只能陪她站在庭院裏。
雨勢逐漸變大,正當阿滿考慮要不要将白桑找來時,他便出現在門外。
“你先進去吧。”
白桑沖阿滿揮了揮手,她像得到了特赦,連忙要将傘交到柯七律手中,卻不想被白桑阻止了。
“帶走,既然想淋雨,那就一次淋個夠。”說着,白桑将自己手中的傘收起,也一并交給阿滿,“我的也一起帶走。”
阿滿察覺出氣氛不對,低着頭,幾乎是小跑着逃離了現場。
柯七律還是一動不動,就那麽安靜地望着溟濛的天幕,雨下得又緊又密,将她渾身都濕透。
白桑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形在雨裏比她要挺拔很多。他伸出手,輕輕捏住了她下巴,稍一用力,就将她的臉掰朝着自己。
“現在是在做什麽?淋雨給我看,嗯?”
“不要自作多情了。”柯七律唇瓣翕動,聲音格外沙啞,“我就算是死,也與你無關。”
“是嗎?”男人淺淺眯眸,靜默看她,良久後忽然說,“你終于想到要一死了之?”
柯七律面無表情,同他對視良久,忽然嗤笑:“別做夢了。我想死,也會拉着你一起死。”
“好啊。”白桑勾唇,“我奉陪到底。”
柯七律無心同他講話,揮手毫不客氣地打落他的手臂,轉身便要進房,卻被白桑用力扯了回去。
“想走,沒那麽容易。”
“白桑,你是不是有病啊?”她忽然歇斯底裏沖他吼,渾身都控制不住地發抖,“我到底哪裏讓你覺得喜歡?你說,我改還不行嗎?我改!有本事你就直接殺了我,拿我做威脅,有意思嗎?你根本不算個男人,就是個畜生!”
她在雨中發了瘋似的控訴,已經找不到可以形容他的詞彙,人渣和敗類都不足以表達她心中的憤怒。
這莫名其妙又見鬼的喜歡!
她根本不懂,白桑為什麽會對自己産生這種可笑的感情,就好像一只貓抓住了老鼠,不停地玩弄,戲耍,最後累了倦了,忽然發現自己喜歡上了這只本該殺死的老鼠。
可笑吧。
他居然會對她說,我喜歡你。
這簡直就是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話!
白桑看到她不斷變化的表情,有鄙夷,有嘲諷,有絕望,唯獨沒有他想要的東西。
“你喊夠了嗎?”
“沒有!”柯七律甩開他伸來的手,厲聲質問,“白桑你到底想幹什麽?要殺要剮給個痛快,不好嗎?就算秦城殺了你弟弟,那他也已經償還了,他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孩子,你還有什麽不滿?你說啊!”
“我沒有不滿。”白桑低低地開口,一字一字輕聲說,“我不殺他,是要你留下來。”
“那我不是已經留了嗎?我每天都在這別墅裏,你沒看到?我走哪兒你的人就跟哪兒,你還想怎樣?”
“我要你留下來,不只是這具身體。”他目露哀戚,“還有你的心。”
心不在這裏,有什麽用?
他要的從來都不是一具空蕩蕩的軀殼,他要的是實實在在的幸福,讓人沉迷不可自拔的愛。
柯七律不可自已地笑了。
“你簡直太不可理喻了,不可理喻……”她搖着頭,看着雨水在腳邊的低窪裏砸出一圈圈漣漪,“你憑什麽要我的心留下?你能管住它嗎?連我自己都辦不到的事,你告訴我要怎麽做?你說,說啊!”
“忘了秦城,我要你愛的人是我,是我白桑!”
他瞠目,霸道又強硬地将她壓入懷中,緊緊擁着,絕不放手。
他以為她會像之前一樣掙紮,對他拳打腳踢,但柯七律什麽也沒做,像個布偶跌入他懷間,一動不動。
白桑詫異,垂下頭去看,才發現她的表情一片淡漠,如果要用一個詞來形容,白桑覺得,那便是心如死灰。
“這下滿意了?”柯七律冷冷地問。
他的心隐隐作痛,切齒:“不。”
“那好,我說。”她勾起唇角,笑得呆滞,“我愛你。”
不,不是這樣的。
他要的不是這樣。
白桑覺得一定是哪裏不對,他感受不到幸福,甚至連高興都算不上。
“我要你愛我,用心愛,不是這種敷衍又假惺惺的感情!你怎麽對秦城的,就也怎麽對我,只要你做到,我答應不殺他,不再逼他做那些事。小七,我們也是有回憶的,你不記得了嗎?雖然很短暫,但那也并不惡劣,對嗎?你相信我,我可以變成你想要的樣子,哪裏不好你說,我一定改。可不可以讓我感受到幸福?算我求你,愛我好嗎?”
他仰面靜默,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紅了眼眶。
冰冷的雨水從天而降,貫穿天地,貫穿彼此。
白桑第一次覺得自己真無能,再怎樣努力,也暖不熱懷中人那顆冰冷的心。
那顆從不會因為自己而跳動的心。
☆、你是最美的孤星:59
緬甸的雨一旦下起來,便沒完沒了。
自淋了那場雨後,柯七律就一直發高燒,連燒了兩天兩夜。阿滿害怕極了,卻怎麽也找不到白桑,拜托阿輝也沒用,遲遲不肯叫醫生來,她只能不斷用毛巾沾着冷水給柯七律擦額頭,可這麽做不過杯水車薪,起不了多大用處。
到第三天的時候,阿滿以為柯七律熬不過去了,誰知當她端着水盆走進房時,她竟自己坐了起來,就孤零零地抱着被子,望着窗外被雨水摧殘得不成樣的藍色風信子。阿滿驚喜不已,剛想走過去,卻發現她臉色潮紅,每一下呼吸都似乎很痛苦,就連眼神都是茫然的。
阿滿忽然想到了一句中國的老話,好像叫什麽,回光返照。
對,就是回光返照。
柯七律緩緩回過頭,見是她,微微翹起嘴角笑了一下:“現在幾點鐘了?”
阿滿沒有孩子,年近六十,這些天過去,早就拿她當親閨女在照顧,見她笑,立刻紅了眼圈。
“早晨九點半了,小七小姐餓了吧?我給你拿吃的來。”
說着她便要轉身,被柯七律叫住:“我不餓。”她掀開被子,慢吞吞地下了床,阿滿連忙上前攙扶着她,一點點向外面走。
“小七小姐想去哪兒?”
柯七律愣了一下,對啊,她想去哪兒來着,怎麽忘記了。
“我想出去走走,房子裏太悶了。”
“可是你還在發高燒,外面下雨,涼。”阿滿連連搖頭,重新将她往床上扶,“快躺好。”
柯七律擺擺手,目光定定地看着她,說:“我真的想出去走走,再躺下去,我會死掉的。”
阿滿猶豫再三,最後還是扶着她出了門。外面的雨小了很多,淅淅瀝瀝地下着,是那種很容易令人安靜下來的雨。
柯七律聽着雨聲,緩緩伸出手,掌心向上接了一捧沁涼的雨,滾燙的手掌傳來涼意,她覺得呼吸順暢了不少。阿輝始終站在正門外,柯七律知道,這說明白桑就在別墅裏,沒有走遠。她不顧阿滿的勸阻,橫穿過庭院,淋着雨來到阿輝面前。
“白桑在哪兒,我要見他。”
阿輝雙手負後,站得筆直,聞言只是搖了搖頭,一句話都不多說。
“不告訴我是吧,沒關系。”柯七律淡淡一笑,轉身便要走,“反正他就在別墅,一間一間找過去,總會找得到。”
阿輝眉頭皺起,說:“你找三哥有事嗎?”
柯七律收回腳步,回頭看着他:“不是不告訴我嗎?”
“如果小七小姐是找三哥吵架的,那恕我無可奉告。”
“吵架?”
柯七律覺得好笑,什麽時候她和白桑之間稱得上“吵架”了?
“你想多了,我還沒有那個力氣做這種事。”
阿輝不解:“那你找三哥為了什麽?”
“我覺得,這不需要和你細說吧。”柯七律冷笑,“你只要帶我去見他就可以了。如果不方便,那我就自己去。”
阿輝默了片刻,想起這兩天白桑陰沉的臉色,知道和她有很大關系。俗話說,解鈴還須系鈴人,他沒有再堅持,帶着柯七律來到別墅三樓,敲響了書房的門。
“進。”
白桑的聲音從裏面傳來,阿輝為柯七律推開門,很快便離開。
她垂目盯着自己的腳尖,直到裏面再次傳來聲音,才緩緩推門走進去。
書房很大,滿滿兩面牆都是擺放得格外整齊的書籍,還有一面是古董架,擺滿了瓶瓶罐罐,每一樣都價值不菲。
白桑沒想到會是她,所以并未擡頭,專心致志地翻着一本外文書,直到眼前灑下一片陰影,才将眼睛從書上落到她臉龐上。
“有事嗎?”
他面色平平,放下書,點了一支煙。
柯七律還未開口,便先咳嗽起來,因高燒不退而潮紅的臉頰變得更滾燙,白桑的心揪起來,卻仍冷着一張臉裝作視而不見,拿煙的手垂了下去,悄無聲息将煙頭摁滅在櫃子上。
“有話就快說,我沒那麽多時間給你。”
“好,我的問題很簡單。”柯七律向前一步,定定地看着他,目光真誠,“是不是我真的如你所說,留下來,你就可以放過秦城和所有人?”
白桑一愣:“你應該知道,我指的留下來是什麽意思。”
“嗯,我知道。”柯七律沖他露出蒼白的笑容,“我仔細想過了,既然我們誰都逃不掉,而我和秦城也基本沒可能再在一起,畢竟他對我開了槍,導致孩子流産,又殺了袁輝明,哪怕我不在乎,他也過不了自己心裏那道坎兒,倒不如我用自己的下半輩子,換他自由,行嗎?”
白桑淺淺眯眸,探究的視線在她臉上來回掃射,似乎是在分辨她到底說的是真是假。
“你怎麽才能讓我相信,你沒在說謊?”他失笑,沖她微微仰頭,“你的演技我領教過,可以說是爐火純青,若是一般人,随随便便就可以騙得過。”
“可你不是一般人。”柯七律苦笑,“否則我之前就騙過你了,不是嗎?我沒有想耍什麽花樣,只是這兩天高燒,反而燒清醒了。我知道我們沒可能逃走,與其如此,不如成全一個人,也好過兩個人都身處地獄。只要你同意,我可以從今天起對你言聽計從,你要我做什麽都可以。只不過喜歡這件事,真的不是一蹴而就的,你必須給我時間,我會去努力。”
她說得很真誠,白桑尋不到任何一絲貓膩。
“好,我答應你。”他點頭,卻沒急着要求她做什麽,而是問道,“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柯七律得到回應,微微松了口氣,鼓起勇氣向他提出最後一個請求:“我想見秦城最後一面,就在今晚,可以嗎?”
“都已經答應我留下了,還找他做什麽?”白桑不屑。
“那你也總得給我一個向他解釋的機會吧,否則他不可能甘心離開,如果是那樣,我這麽做就沒有任何意義。我必須和他把話說清楚,順便再正式和他道個別,畢竟我們也相愛了六年。”
她說完這句話,眼眶便不知不覺泛了紅。
六年,她怎麽忍心。
白桑聽到她的話,舌尖發苦。原來她連留下,和他在一起,都是有條件和目的的,不過是想要換秦城自由。
可這已經足夠了。
“好,我答應你,今晚帶你去見他。”
“謝謝。”
柯七律緩緩閉合雙目,再睜開時一片寧靜。
白桑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書房門前,她很虛弱,高燒之下走路都是虛浮的,他忽然很懊惱,為什麽連着三天都不叫醫生來為她治病。思及此,他立刻給周奕打了通電話,命他帶醫生來別墅。
柯七律從書房走出來時,阿滿忐忑不安地等在走廊邊,看到她,立刻上前攙扶。
“小七小姐,咱們快回床上躺着吧,你太虛弱了。”
柯七律不再拒絕,随着她一起下樓,進門時忽然側目對她說:“阿滿,我想吃水果,可以幫我洗一些來嗎?”
…………
周奕怎麽也沒料到,白桑會答應柯七律如此莫名其妙的條件。
“三哥,你真的要放走秦城?”他簡直不可思議,“絕對不可以,三哥不是不知道放虎歸山的道理,只要秦城還活在世上一天,那就是咱們最大的隐患!”
“誰說我要放他走了?”白桑挑眉,起身走到書架前,一本一本認真挑選。
“那三哥的意思是?”
“當着柯七律的面放走,讓她看到不就行了?之後秦城能不能順利回中國,那要看他的造化,不過我覺得,他可能活不到走出緬甸的那天。”
周奕恍然大悟,沖白桑豎起大拇指:“三哥是想悄悄解決對吧?這個主意好,即便到時候洛疆那邊來了人,咱們也可以一口咬定秦城還被關着,他們不敢輕舉妄動,三哥既為林哥報了仇,還得到了秦城的女人,這簡直是一舉三得的好事。”
白桑微微一笑,抽出本《基督山伯爵》,忽然用力将書一分為二,正好是愛德蒙鄧蒂斯遭到卑鄙小人和法官的陷害,被打入黑牢的那一幕,他将後半部分随手丢進了垃圾桶。
放虎歸山?
不存在的。
他要他死無葬身之地。
雨一直下,整整一天都是灰蒙蒙的。
傍晚時分,天色已經早早黑沉,柯七律的燒退了不少,臉色比之前好了很多。
白桑帶她去見秦城,阿輝開車将兩人送到後,便等候在外。
還是那樣昏暗潮濕的地窖,柯七律見到秦城的第一眼,心髒就停止了跳動。
他發絲淩亂,血紅着一雙眼,不知流了多少淚,才會如此狼狽不堪。
她一步步朝他走去,那不遠不近的距離,仿佛天涯海角,怎麽走都走不到。
秦城聽到聲音,擡起頭看過來,兩人的視線隔空交彙,皆是沉痛。
“秦城,我來了。”柯七律走近,在他面前緩緩蹲下,握住了他沾滿血漬的手,“你還好嗎?”
他什麽也不說,就那麽定定地看着她,眼神洶湧卻怎麽都突破不了那道屏障。
他忽然發現,自己連同她說話的勇氣都沒有。
他是個劊子手,而她是救死扶傷的醫生,他配不上她。
“如果你不想說話,沒關系,我說你聽着就好。”柯七律盡量讓自己看上去是自然的,為了将戲做足,她甚至還沖他微笑,“我想要你知道,無論你做過什麽,我都不會怪你,所以不管我做什麽,也希望你一樣可以理解。我們沒辦法都逃走,那不現實,我希望你可以回中國,因為祖國需要你,洛疆也需要你,我在這邊會好好的,你不用擔心。”
說着,她傾身擁抱住他,在抽離的那刻,将袖口裏藏着的一柄水果刀悄無聲息藏進男人身後。
“白桑很快會放你走,記得回國後告訴我父母,我還活着,讓他們別太擔心。”
☆、你是最美的孤星:60
柯七律。
秦城微張着口,三個字堵在喉嚨裏,怎麽都發不出聲音。
他望着她的背影一分分遠去,向着無盡的黑暗,向着罪惡的深淵。
時間被無形之手用力撕扯,一秒一秒,如度數年。
他覺得自己的心正在被利爪掏空,皮肉與骨血皆不放過,眼前之路荊棘叢生,她卻忽然丢下了他,一個人踏進那深不見底的沼澤,越陷越深,直到從他視線裏消失殆盡,從心上剝離。
“七律,回來!”他瘋了般呼喊她的名字,得到的卻只有空蕩蕩的回音,散盡在這陰冷腐爛的地窖,“你一定是怪我了對不對,一定是……”他緩緩搖着頭,嘶啞的嗓音哽咽數次,“七律,你不能跟他走,你是我的,是我秦城的!我答應過你父親,一定會将你毫發無損地帶回去,你不能這樣……我不要什麽自由,沒有你的自由對我來說又有什麽意義!柯七律我愛你,我愛你啊!”
他愛她。
一行清淚自柯七律右邊眼角倏然滑下。
她仰頭,今晚的夜空那麽明那麽亮,新月當頂,潔白無瑕。
她低頭,自此之後要走的路那麽難那麽險,壁立千仞,萬丈深淵。
唯有孤身一人,困獸猶鬥。
她問自己,柯七律你怕嗎?回答是,不怕。有什麽可害怕的呢?自古邪不壓正,善惡終有報,她身上流着軍人的血脈,她的手足是令人尊敬的烈士,所愛之人是令罪惡聞風喪膽的戰士,她無所畏懼。
人,就不該信命。
沒有抗争的命運,那只能叫妥協!
夜半的鐘聲就在此時敲響,又是嶄新的一天。
任天翻地覆,滄海桑田,太陽總是最無情之物,升了落,落了又升,巍然不變。
當第一縷光芒照亮人間時,肮髒不再蔓延,罪惡不再猖狂,可她始終都在原地,靜靜等待屬于自己的騎士率領千軍萬馬,踏破血路帶自己回家。
總會那麽一天的。
…………
柯七律是親眼看着秦城離開的。
那是個難得的晴天,天空一碧如洗,她站在別墅二樓的陽臺,扶着欄杆靜靜地看着阿輝打開他手上的鎖鏈。明亮的光線将男人照得很不真實,身形輪廓被鑲了一層金色的邊,柯七律看着看着,就看入了迷,一滴眼淚猝不及防砸落,燙得她縮回了手。
仿佛心靈相通一般,秦城忽然擡頭,朝她的方向看過來。
隔着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他們的視線就那麽忽然交彙了,像兩股麻繩擰在一起,死死地用着力,誰也不肯先抽離。
“看夠了嗎?”白桑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下一秒,斬斷了麻繩,“我答應你的,我做到了。”
“不,還沒有。”柯七律面無表情地看着他,“我要确定秦城安全出境,回到中國。”
“沒問題。”白桑毫不猶豫地點頭,“但我的人沒辦法接近邊境,只能靠他自己離開,我會給他一部車,其餘的恕我無能為力。”
“好,不過我要随時和他聯系,确保你沒有耍花招。”
“成交。”
白桑早已設好了局,不怕她提出任何要求。只要秦城脫離自己的勢力範圍,那總有無數意外在等着他。
想順利回到中國?
那就只能想着。
下方,阿輝将車鑰匙交給秦城,他再次擡頭,那裏卻已經空空如也。
“秦隊長,後會有期。”白桑夾着煙,站在別墅門前沖他揮了揮手,“一路順風。”
秦城什麽都沒說,發動車子,強忍着悲痛的心情離開。
車的轟鳴聲逐漸遠去,直到最後什麽都聽不到,柯七律緊緊縮在陽臺的角落,瘋了般咬着自己的拳頭,壓抑着洶湧而出的痛苦,任眼淚肆無忌憚地往下流。
陽光那麽烈,她哭得那樣傷心,那樣無助。
車子帶走了她的心,她的魂魄,讓她再沒有一絲勇氣去想象未來的路。
只看得見一片漆黑,望不穿盡頭。
秦城離開的翌日淩晨,便音信全無,她找到白桑質問,得到的回答是秦城很可能已經接近了邊境,山區是收不到信號的。
她連續兩天緊随白桑,企圖得到有關秦城的消息,但白桑除了待在書房翻書籍,每晚到健身房做兩小時運動外,就只是休息,并沒有指使阿輝做任何事,這讓柯七律感到崩潰。
而與此同時,遠在洛疆分局的李科吃過早飯,剛回到辦公室時,忽然發現一直都不曾有任何動靜的信號接收器,閃動着紅色的光點。它就像是一顆跳動的鮮活的心髒,救活了奄奄一息的病患,令所有人眼前一片光明。
…………
秦城離開後的第五天,阿輝帶着半截蒼白的手指交給白桑。
“這是沈開從屍體上截下來的,讓三哥放心。”
“确定人死透了?”白桑欣賞着那根毫無生氣的手指,面無表情。
“沈開親自燒的,我趕到的時候已經面目全非,他只留了這根手指,說給三哥當做紀念。”
白桑扯起唇角,笑了聲:“他倒挺會揣摩人心思的。”
阿輝以為他會開心,畢竟秦城是殺死白林的罪魁禍首,當初白桑選擇換上梁蕭的臉進入中國,就是為了報仇,如今心願已了,本應該放聲大笑,可他的神情卻十分落寞,根本不似一個剛為自己親兄弟報了血海深仇的模樣。
“三哥為什麽不高興呢?”
“不清楚。”白桑緩緩搖頭,将裝着手指的盒子蓋好,還給阿輝,“拿走吧,別讓柯七律看到。”
阿輝皺眉應了聲,離開兩步後又沒能忍住,複走回來:“三哥,我有話想說。”
白桑覺得奇怪:“有什麽就直說,你怎麽變得這麽優柔寡斷?”
阿輝不自在地咳了咳,站得筆直,思忖片刻後才鼓起勇氣開口:“我覺得三哥從中國回來後,就像變了個人。不,不對,是從您換上梁蕭的臉之後,就和以前大不一樣了。”
白桑挑眉,疑惑道:“是嗎?哪裏不一樣?”
“以前三哥做事特別果斷,若放在之前,秦城肯定活不過到緬甸的這一天,早在中國被抓的當天晚上,就會被您一槍崩了。可您卻沒有那麽做,而是帶他一路回到這裏,又放他走。雖然最後還是殺了他,但這實在不像那個白三哥所做的事。不知道我這麽說,您能不能明白。”
“其實你可以說得更簡單。”白桑微微一笑,“無非就是想說,我沒有以前狠了,對嗎?”
阿輝尴尬地抓了抓頭發:“還是三哥厲害。”
白桑直起身,輕拍了兩下他肩膀,沉聲開口:“那你覺得,是以前的我好,還是現在的我?”
“那要分什麽情況。”阿輝直言不諱,“如果是對待秦城這件事上,我還是覺得三哥狠點兒比較好,畢竟放虎歸山後患無窮,三哥比我更懂這個道理。但在對待手下人的時候,三哥現在就挺好,比之前有了些人味兒。”
白桑“噗嗤”一聲笑出來:“那你意思是說,我之前都是牲口?”
“三哥誤會了,我真沒這意思!”
阿輝吓得連連擺手,欲要澄清,卻被白桑伸手制止。
“行了,我明白你想說什麽。如今心願已了,也該回到正軌,再過兩天又會新到一批貨,給沈開說,這次不用他跟着了,忙活這麽久也該休息兩天,我準他的假,跟我一起到維桑海灘去。”
一切又是原本的模樣,天很藍,雲很柔,水很清。
可一切又都不一樣了。
維桑海灘位于緬甸西南海岸,在額不裏以南,距仰光260公裏。整條海灘連綿15公裏之遠,堪稱人間世外桃源。
沈開得知白桑要準自己的假,一起到維桑海灘放松,興奮得抱着陳初九一個勁兒晃,差點沒把陳初九的隔夜飯給晃吐出來。
“瞧瞧,瞧瞧哥這待遇!”沈開得意洋洋地翹着二郎腿,嘴角快要咧到耳根子後面去,“早說讓你跟着一起去解決秦城,你不聽,這下好了,你開哥要去美美的度個假,你就跟着他們好好帶貨去,等哥度假回來,給你捎點兒海鮮水果什麽的,湊合着墊吧墊吧。”
陳初九一臉羨慕,後悔又沒用,只能直撇嘴:“去吧去吧,誰讓三哥最待見你呢!要是擱着別人,沒讓三哥親眼看着秦城被殺,光是一個手指帶回去,那恐怕要挨罵的。你倒好,一把火給人燒沒了,就留根手指頭,哥幾個真替你捏把汗!”
沈開沒好氣地“啧”了聲,胸脯拍得啪啪作響:“開哥做事什麽時候拖泥帶水?反正都是死,燒死和帶回去一槍崩了,又有啥區別?我這不是圖給三哥省事兒嘛,直接在外面就地解決,一把骨灰撒海裏,神不知鬼不覺的,還不讓三哥看見心煩,懂不懂?好好學着點兒吧,就你那境界,想讓三哥帶你去度假,還差點兒火候。”
一幫人笑罵他狗腿,掄起膀子作勢要幹架,幸好阿輝來得及時,将沈開從難營裏解救出來。
“輝哥,多謝救命之恩!”沈開喘着粗氣,誇張地向阿輝抱拳感謝。
阿輝不是個愛開玩笑的人,繃着臉,沒接他這茬。
“三哥讓你到別墅去一趟,上回那個叛徒偷走的貨還沒找全,問問你。”
☆、你是最美的孤星:61
柯七律本不想去度什麽假,在這個地方她沒有任何心情,這裏不屬于她,中國才屬于。
然而白桑卻沒給她拒絕的機會,清晨天剛亮,阿滿就已經敲響了柯七律的門。
“小七小姐,準備出發了。”
柯七律沒有睡着,很快打開了門。這些天她一絲睡意都沒有,經常是睜着眼睛到天亮,熬得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眼睛下方的烏青十分重,白桑第一眼就看到了。
“怎麽這副鬼樣子?”他擰起眉頭,視線落在一旁戰戰兢兢的阿滿身上,“你是怎麽照顧人的,才幾天,就瘦這麽多。”
阿滿臉都吓白了,也不敢出聲辯解,就垂着頭聽訓。
“不管她的事。”柯七律面無表情地看着他,“是我自己睡不着,她照顧得挺好。”
“為什麽睡不着?”白桑問。
“因為想家。”她淡淡開口,目光是從未有過的平靜,“可心裏明白,想也沒用,但又不能不想,所以整夜整夜都睡不着。每當我閉上眼睛,看到的都是熟悉的人,聽到的都是呼喚我的聲音,這種有家卻回不去的感覺,你明白嗎?哦,不對,你不明白,因為你根本沒有家。”
她說完就笑了,不顧白桑逐漸陰沉的臉色,徑自上了車,直愣愣地坐着,目視前方。
阿滿吓得不知所措,生怕白桑一個沒忍住,對柯七律動手。以往若是有人敢這麽忤逆他,會被打成殘廢的。
然而白桑什麽都沒做,只是冷笑了聲,轉身打開了後一輛車的車門。
沈開正嬉皮笑臉地和司機說着什麽,看到白桑的臉,吓得一哆嗦。
“三哥,您這是……”
“換車。”
白桑不給他反應的時間,一把将他拖出副駕駛,用力摔上了車門。
沈開懵了,好在他反應迅速,一想就猜到八成是被柯七律氣的,連忙坐上前面那輛車。
“小七小姐,三哥有事要處理,陪不了你,今兒我就是個樂子,路上給你拿來解解悶。”他邊說邊系好安全帶,扭頭朝柯七律龇出一排白牙,“有吩咐您吱聲,我随時待命。”
柯七律不傻,白桑為什麽會換車她一清二楚,沈開的話沒能讓她露出笑容,甚至懶得搭理他,目不轉睛地盯着前方。
“什麽時候走?”
司機一愣:“很快。”
“現在就走。”柯七律冷聲命令。
司機有些為難,瞧了瞧後方的車,皺眉:“可是三哥還沒吩咐,這不太好吧……”
“哎呀,讓你走你就走,哪來那麽多廢話!”沈開沒好氣地捶了他一拳,故作兇狠,“小七小姐說的話,那不就相當于三哥嗎?瞧你這沒眼力勁兒的,當心三哥知道你怠慢小七小姐,拿你是問。”
司機可見識過白桑的手段,被他這麽一說,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立刻發動車子。
“小七小姐您坐穩,我這就出發。”
打頭的車率先駛出,後方的還沒準備好,司機不知所措地問白桑:“三哥,走嗎?”
白桑自然知道這是柯七律的要求,別人不敢,他心裏窩着股邪火,想發洩卻找不到地方,又不能沖着柯七律來,于是身旁的司機就倒了血黴。
“這種問題還需要問我?”他劈頭就是一頓訓,“司機是怎麽當的?能幹就幹,不能幹立刻給我滾。”
“我這就走,這就走,三哥別動氣……”
司機哆嗦着手擰了鑰匙,一腳油門便跟上去。由于太緊張,力道沒控制好,險些将白桑甩出去。
這下,男人的臉比剛才上車時還要黑。
司機在心裏哀嚎,整個人都被吓得六神無主,車開得顫顫巍巍的,白桑實在看不下去,一腳将他踹了出去,自己坐上駕駛位。
“現在就滾,以後別讓我再看到你。”
司機連滾帶爬地跑遠,便聽身後一聲轟鳴,車子如脫缰野馬疾馳而出,驚得他臉都變了色。
這哪兒是開車啊,開火箭還差不多。
柯七律不知道後面發生了什麽,一路就只聽沈開在喋喋不休地講話,問地不耐煩了,她就回兩句,不然就當做沒聽見,随他想說什麽說什麽。
“小七小姐,我就是特好奇,三哥對你也挺好的,怎麽你倆總是不對付?”
“他對我挺好?”柯七律嗤笑一聲,“那你可真有眼光。”
沈開挑眉:“真的,三哥可從來沒對哪個女人這麽好過,還帶出去度假?想得美。小七小姐如果不是三哥的心頭肉,怎麽可能有這待遇?”
她冷冷勾唇,如果知道那男人都對自己,對秦城,做過什麽,恐怕他就不會覺得好了。
“那天在高地埋伏,您和那個秦城之間到底是什麽關系?”沈開滿臉疑惑,“說實話,我咋沒看太懂呢?你是三哥從中國帶回來的,那秦城不是三哥的仇人嗎?你和他……”
“這和你有關嗎?”柯七律不屑地瞪他一眼,“最好不要讓我聽到從你嘴裏說出秦城的名字,當然,你們這種人都不行,因為你們不配。”
沈開嘿嘿一笑,沒拿她的話當回事:“得,這下我算是看懂了。合着我們三哥是強取豪奪啊!啧,有範兒,要不怎麽能是當大哥的人呢,做起事來就是不一樣。”
柯七律覺得和他們這種人簡直無話可說,三觀完全不相符,哪裏來的共同話題?
“果然是一路貨色。”
她冷笑,轉過頭看向窗外,不打算再搭理他。
沈開誇完了笑好了,也不在意她的話,該說什麽還說什麽:“要我看啊,你也別死撐着,三哥這人其實特仗義,只要你對他好對他忠心,想要什麽他都能滿足。再說這長相,雖然三哥換了張臉,但以前的模樣和現在的也差不多,甚至比現在這樣子還要帥點兒,小七小姐又漂亮,你倆簡直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真的。”
柯七律快要反胃了。
“你說完了沒有?”
“還差幾句。”沈開晃着腦袋,晃着晃着就蹦出了幾句莫名其妙的話,“三哥啥都好,但唯有一點,就是他特不容易信任誰。小七小姐如果有能耐讓三哥信任,那說真的,不管你說什麽做什麽,三哥都不會懷疑你。”
這話像是随口說出來的,但又好像是專門說給她聽的,柯七律一時琢磨不透。
“那三哥信任你嗎?”
“我哪兒有那麽大本事啊。”沈開嘿嘿一笑,不以為意,“我還得再繼續努力才成,三哥目前對我的信任估計只有這麽丁點兒。”他給柯七律比了個小拇指尖,“我得往這麽多去努力。”又比了個大拇指,咧嘴一笑。
“那提前祝你達成目标。”
她淡淡一笑,再次轉過頭看向窗外,腦子裏卻已經不再是路邊的景象,而是反反複複響起的沈開的話。
這下,沈開算是徹底安靜了,再沒聽他開過口。
傍晚時分,一行人到達維桑海灘,這裏早就有人接應,将他們帶進度假別墅山莊。
說實話,景色很美,碧海藍天一望無際,但柯七律提不起半分興趣,再美的景色于她而言,都沒有任何意義,只有和自己愛的人來欣賞才可以。
白桑的氣還沒消,下了車瞧都沒瞧她一眼,徑自走在前方。
度假山莊平時只接待貴客,眼下白桑來了,就停止了對外開放,相當于他們包了場。
侍者紛紛将人帶回各自的別墅,白桑和柯七律住在同一處。
臨走時沈開跑到白桑身旁,悄悄勸說:“三哥,女人都是水做的,吃軟不吃硬,您得哄着騙着說好話,不然她比你還橫。小七小姐心情不好,您男子漢大丈夫的,讓她一點兒又沒啥損失,最後還能抱得美人歸,多好。”
白桑冷着臉:“用你教?”
沈開連連擺手:“哎,哎不是,三哥我不是這意思,就想跟您反映一下小七小姐的情況,哪兒敢教三哥啊?我這兩把刷子比不過三哥的大刀闊斧。”
“知道就好。”白桑臉色好轉了些,想起什麽,又低聲問道,“今天在車上她都說什麽了?”
沈開精的跟猴似的,一聽這話就知道,他還是對柯七律上心,立刻耍起嘴皮子來:“其實也沒說啥,小七小姐就是嘴毒了點兒,女人嘛,心都是軟的,三哥要是真稀罕她,就對她好點兒,順着她,一天兩天看不出來,十天半個月的就算是塊兒冰,那也能給捂化了不是?感情這回事,得細水長流才行。”
白桑聽得将信将疑,忽然問他:“你找過幾個女人?”
沈開嘴一咧:“百八十個。”
白桑黑臉:“我不是說單純上過床的。”
沈開嘴一垮:“沒有。”
白桑氣笑了:“原來你他媽就是一嘴上功夫。”
沈開嘿嘿笑,撓着頭不好意思了:“哎呀,三哥也體諒體諒嘛,就咱幹的這活兒,有幾個女的肯跟?光聽起來就吓破了膽兒,除了上|床誰還能和咱們同甘共苦?所以說,還是要找像小七小姐那樣的女人,最起碼膽識夠,不怕吓着,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你是最美的孤星:62
沈開會說話,誇了柯七律,誇得白桑心裏直癢癢。
晚上的時候,一幫人在海灘邊支起了燒烤架,沈開是能人,翻肉串子翻得那叫一個溜,看得衆人啧啧稱奇。
“喲,開哥,專門練過的?”
沈開得意洋洋地翹起下巴,跟着音樂的節奏晃着腿,朝滋滋作響的烤串上撒了把孜然:“那你可當呢。我敢拍胸脯子保證,在緬甸就沒有能比過你開哥烤出的串兒。”
他的話引來衆人哄笑,氣氛熱絡得很,沈開瞧了半天,沒發現白桑和柯七律,眉頭微不可查地皺了皺,轉手就将半熟的烤串塞到了面無表情站在一旁的阿輝手裏。
“輝哥,幫忙照看着哈,我去方便一下。”
不等阿輝反應,他貓着腰,從人堆旁溜邊兒撤了。
天已黑盡。
傍晚時火紅的海面,此刻變成墨一般幽深的黑,浪頭在腳下翻滾,撞擊着冰冷的礁石。
白桑和柯七律所住的那棟別墅在最裏面,臨海,尤其夜深人靜時,海浪聲一股一股扭成扯不斷的弦,奏響朝聖之歌。
而此刻,無人朝聖。
柯七律換好衣服走出來,白桑正靠着門框抽煙,一縷灰白色煙霧自他手指燒起,虛虛的籠在臉龐,聞聲擡起頭,兩人的視線隔空絞合在一起,糾着,纏着,撕扯着。他嘴角始終噙着抹笑意,說不上來是正是邪,亦正亦邪。
“可以了嗎?”柯七律揪了揪長裙裙擺,挪開視線。
“湊合。”他緩緩扭動着脖子,脊背離開牆壁,挺直了身,狠狠将最後一口煙抽盡,“走吧。”
白桑旋即轉身,煙頭随着彈指的動作,精準無誤地落在遠處的垃圾桶裏。柯七律緊走兩步跟上他,在快要走到白桑身旁時,他毫無預兆地伸出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略有粗粝的指尖随即下滑,同她十指相扣。
這一系列動作行雲流水,自然到連柯七律都沒能反應過來。
她猛地停下步子,緊皺眉頭偏着腦袋看他。
白桑回頭,若無其事:“怎麽?”
柯七律的視線緩緩下移,落到了兩人緊緊相握的雙手上,心底有個聲音狂喊,放開他,他不配碰你任何一根汗毛。然而還是理智站了上風,她微微一笑,搖搖頭。
“沒事,走吧。”
白桑莞爾,對她的表現十分滿意,就這麽牽着她的手走出別墅。
柯七律已經盡量表現得自然,但那只手就像是劇毒的蛇,只要她敢有所反抗,立刻就會沖她吐出信子,狠狠咬上一口。
沈開遠遠看到他們時,就贊不絕口,等到走近了,悄悄給白桑豎起了大拇指。
“三哥,小七小姐,大家夥兒就等你們呢!”他笑得格外燦爛,邊在前面帶路邊說,“三哥今天可一定得嘗嘗我親手烤的串兒,絕對好吃。您不來,他們碰都不敢碰,一個個眼巴巴地瞧着呢。”
白桑心情不錯,牽起嘴角:“有多好吃?”
“您嘗了就知道了。”
沈開先一步走向燒烤架,從阿輝手中接過烤得流油的肉串兒,挑了最嫩的拿給白桑和柯七律。她沒什麽胃口,所以根本嘗不出這有多好吃,只是象征性地點了點頭。
白桑動了筷子,就相當于宣布開張,一衆人這才撒開了歡熱鬧起來。
有手下給白桑敬酒,敬完還不滿意,嚷嚷着要給柯七律敬,她自然是推辭,奈何手下人實在太熱情,她左右為難地看着白桑,可他卻絲毫沒有要幫她的意思,置身事外地立在一旁,搖晃着酒杯,笑意漸深。
“我真的不會喝酒,真的。”柯七律連連擺手,不管對方怎麽勸,她就是不肯接那只酒杯,“實在抱歉。”
衆人一瞧,立刻起哄。
“小七小姐,走一個!走一個!走一個!”
她臉色通紅,咬着唇拼命地瞪白桑,直到快要将眼珠子都瞪出來時,他才算輕笑着上前,俯首在她耳畔低語。
“想讓我幫你?”
她眉頭緊蹙,悶悶地“嗯”了聲。
“那你求我。”白桑笑了,語氣輕盈,“求我,我立刻幫。”
那還是算了吧。
柯七律覺得他真的太無聊了,這種小兒科把戲,她怎麽可能會乖乖就範。
“那算了。”
她毫不猶豫地轉身,奪來那只酒杯,仰脖,一飲而盡。
她的确不勝酒力,只一杯下肚,整張臉當即紅透,昏昏沉沉。白桑橫起手臂攬過她肩頭,将她帶入自己懷中,遠離人群,語氣很沉。
“好喝?”
“嗯,還不錯。”柯七律冷笑,用力甩開他的手,“不用你扶,我好得很。”
他哪肯放手,猛地一把将她擁在懷裏,揉進胸膛,故作咬牙切齒:“你這女人,也太不可愛了。”
“我從來就沒說過自己可愛。”柯七律吐着酒氣,在他懷裏肆意掙紮,才不管他怎麽想,越是覺得自己不好,那她就越開心,“不喜歡了是嗎?那就放我走,興許我還會感謝你也不一定。”
白桑斂眉,笑意漸淡:“這樣就更不可愛了。”他說着,将她的臉拉開幾分距離,目不轉睛地打量着,下一刻,又笑得痞氣十足,“但我就喜歡你讓人惱火的模樣。柯七律,你知不知道什麽樣的獵物最容易挑起人的征服欲?我告訴你,是野性。一只無害乖順的小白兔,是不會激起獵人的鬥志的,只有最野的獵物才會令人渾身都燃起興奮,而你就是這樣一個獵物。趁我現在還感興趣,你應該抓住時機,不論讨好或是撒潑,我都不會計較,但你千萬不要讓我失去興致,否則我會将槍口對準你,以及你所有在意的人。”
他笑意匪淺,那表情就像在和最親密的情人說最美的甜言蜜語,但柯七律卻只感到冷。
從腳底板竄上頭頂,讓她打了個哆嗦。
“你就不怕被獵物反噬嗎?”她似笑非笑,手指緩緩覆上他的臉龐,似條游走的蛇,在他肌膚上肆意挑釁,“養虎為患,當心自食惡果。”
白桑哂笑,捉住她逞兇的手,一口咬在嘴中:“你?充其量不過是只長了利爪的小野貓,還成不了虎。”
“那咱們就拭目以待。”
“好啊。”
男人輕咬着她嬌嫩的指尖,微微用力,疼得柯七律皺起眉頭。
她大概是真的有些醉了。他的懷抱很溫暖,擁抱自己的手臂很堅實,左胸口的心跳聲铿锵有力,柯七律覺得自己快要沉淪在這安全的港灣裏,她擡起頭,看到秦城在沖自己寵溺地笑,那是久違的笑容,笑濕了她的眼睛。他擡起手,為她捋着鬓角的碎發,鼻尖碰鼻尖,唇瓣挨唇瓣,蜻蜓點水地一啄。
連心,都是悸動的。
一定是海風有魔法,迷了她的眼,她忽然瘋了般回應這一吻。
無數苦楚,心痛,都交付在這樣糾纏的唇齒間,她醉意微醺,男人熱血沸騰,燒得柯七律理智全無。
“我愛你。”白桑氣息粗重,眼底淬着隐忍的洶湧。
“我也愛你。”她說,“秦城,帶我走。”
一句話,澆熄了所有火星,重新讓白桑的眼底變成一潭死水。
“為什麽還要想着他?”他切齒,狠狠捏着她的臉,“為什麽?”
“因為不能不想,只要有一刻不想,這裏就很痛。”柯七律眼泛淚光,聲音嘶啞,輕輕點着自己的心口,“很痛很痛。”
“那就告訴我,有什麽辦法可以讓你不想他?你說,我照做。”
柯七律真的開始想辦法,雙唇蠕動,最後恍然:“把我的心挖走吧,那樣我就不會再想他,也不會再痛。”
白桑眼底霎時掀起一層驚濤駭浪,他用力掐着她的脖子,忍了許久,終是沒能忍住,一字一字殘忍地對她說:“秦城已經死了。在他離開的第二天,就死在了邊境,你這輩子都不可能再見到他,也沒有人會來帶你走,柯七律,死了這條心吧。你除了依賴我,沒有任何活路。”
她愣住。
眼底晶瑩的淚花在顫動,越蓄越滿,最後在一聲哽咽後,倏然流下。
“你在騙我。”她又哭又笑,“白桑你一定在騙我。秦城是不會死的,他答應過我,會回來帶我走,那就一定不會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