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一回是被燒得口渴,第二回是到洗手池用涼水為自己降溫
的!”
他說得激動不已,像是創造了世界第九大奇跡,整張臉泛着潮紅。
白桑單手兜在口袋裏,聽完他的話并沒有什麽反應,垂目片刻,忽然擡起頭。
“阿奕,當初你為什麽會選擇跟着我呢?”
周奕不明白他為什麽會突然問這個,但還是細細思考了會兒,說:“因為三哥救過我的命,既然如此,我就要為三哥賣命。”
白桑輕笑了聲:“你确定是在為我賣命,而不是為錢?”
周奕臉色微變:“三哥怎麽這麽說?我雖然不能像三哥手下人那樣,替你扛槍運貨,但我有自己獨一無二的方法,可以給三哥賺更多的錢,這就是我理解的賣命。”
“那你有沒有想過,總有一天我會離開這裏,在某座荒無人煙的大山裏度過餘生,到那個時候,你要去哪裏?”
“我陪着三哥一起。”周奕想也沒想就回答,“三哥去哪兒,我就跟哪兒。”
“那如果我下地獄呢?”
白桑忽然目不轉睛地看着他。
他的眼神格外淩厲,不禁讓周奕心頭微凜。
白桑會下地獄嗎?
不。
誰都可能會下地獄,唯獨他不會,他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跺一跺腳震得整個緬甸地動山搖,這樣的人怎麽可能會下地獄?誰又敢讓他下地獄?
“那我就陪着三哥下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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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桑覺得好笑,于是就忍不住仰面大笑起來。
笑聲清冷,粉紅色的餘晖鋪滿江面,江波粼粼美不勝收。周奕驚得不再作聲,阿輝在身後亦不敢上前詢問,只等他笑累了笑盡了,才聽得一句低低的沉沉的話。
“我這輩子最不想去的地方,就是地獄。”
…………
疫苗的事暫且被放下,可周奕不甘心,他不明白為什麽一向狠絕毒辣的白三哥,忽然間變得優柔寡斷,直到他見了柯七律之後,忽然明白了。
柯七律還是虛弱,一連幾天都躺在床上,除了方便外,幾乎就沒離開過床。她也不做什麽,阿滿送來飯菜,就坐起來吃一點兒,吃完就又躺下去,望着空蕩蕩的天花板發呆,又或者看着窗外的巨大的花梨樹思考着什麽,阿滿看不透,但周奕看得清楚。
“三哥,她絕對是裝的,千萬別信。”
白桑将手中把玩的瑞士軍刀放下,擡頭問他:“你怎麽知道她是裝的?”
“一般人如果忽然醒來,發現自己躺在完全陌生的地方,又記不起發生過什麽,怎麽會如此淡定?這已經快一周時間了,她不吵也不鬧,三哥不覺得奇怪嗎?”
“嗯,是挺奇怪的。”白桑微微點頭,卻并沒再多的反應,“所以我讓阿滿看着她,如果真是裝的,一定會露出馬腳。”
周奕蹙眉:“那三哥為什麽不主動逼她露馬腳呢?只要讓她和秦城見上一面,我不相信她還裝得下去。”
這的确是個好主意,可白桑莫名反感那樣的場面,光是想一想,就讓他心浮氣躁。
他已經不想再看到他們任何親密的行為,他承認自己就是嫉妒,可那又能怎樣,他偏要他們永世不得相見。
周奕見他不作聲,只得暗暗咬牙嘆息,面上還是恭敬的模樣。
“對了三哥,袁輝明的孫子連續發了幾天高燒,應該是染上了當地的流行病,我拿不準要不要找醫生來。”
他的話讓白桑不自覺想起了一張面孔,這麽多天了,她也該出門走走透一透氣。
“還找什麽?我們有現成的醫生。”
…………
這是柯七律自來到緬甸後,第一次走出房間。
走廊格外長,大理石地磚映出她蒼白的臉,因為流産瘦了一整圈的身體,連走路都顯得搖搖欲墜。她臉上沒有太多表情,不好奇也不畏懼,阿滿怎麽帶路她就怎麽走,偶爾停下看一看四周的景象,很快就沒什麽留戀地繼續前行。這裏太大了,玄關外是一座偌大的假山流水,庭院內繁花似錦,一片蔥郁。她站在庭院中心,停下腳步像是被花壇裏的花束吸引,阿滿也不急,就陪着她看。
“這是龍船花,我們緬甸的國花,花期很長的,也叫百日紅……那邊藍色的是風信子,先生十分喜歡,經常會站在庭院裏看上很久……”
藍色風信子,花語意味着生命力,看來白桑很惜命。
這麽想實在有些諷刺,柯七律不自覺勾了勾唇,将視線從那一片藍色上移開。
“這裏這麽大,應該有很多房間,平時都會住人嗎?”
阿滿搖頭:“不會,這裏之前只有白先生在住,傭人們都在隔壁矮樓裏,小七小姐是第一個住在這裏的人。”她說完想了想,笑着強調了句,“并且是女人。”
柯七律也沖她淡淡一笑,不過笑容轉瞬即逝。
看來那句俗語是錯的。都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白桑做了那麽多喪盡天良的壞事,倒還能夠泰然自若地獨自生活在這樣大的別墅裏,可見他的心早就硬成了石頭,何談人性。
經過庭院便是正門,這裏臨江,濕潤的風拂面而過,柯七律感到一絲活着的氣息。她閉上眼,輕輕張開手臂迎接柔軟的長風,正當她放空自己時,頭頂忽然灑下一片陰影,連風也一同被遮擋住。她詫異地睜開眼,迎上男人沉靜的雙目,如果不是因為知道他是誰,單單只注視着這雙眼睛,那柯七律一定會覺得,這雙眼屬于一個溫和而善良的人。
只可惜,他是白桑,那眼睛怎麽看都不懷好意。
阿滿連忙喚了聲白先生,很有眼色地退了下去,留柯七律一人有些尴尬地愣在原地。
“躺了這麽多天,出來透氣的感覺還不錯吧?”白桑聲音很輕,似乎怕稍微大聲一點兒,就能将她瘦弱的小身板吹倒。
“嗯,挺好的。”柯七律雙手交合,背在身後,“就是這裏太潮濕了,衣服總是粘粘的,不舒服。”
白桑聽到她的話,忽然笑了,毫不自知地擡起手,揉了揉她的頭發。
“嗯,不僅衣服容易濕,連頭發都一樣。”
☆、你是最美的孤星:51
她的頭發柔柔軟軟,不像男人的那樣堅硬,唇是粉的,膚是白的,發尖是陽光照射的暖烘烘的金色。
白桑從沒主動碰過任何異性,這感覺很奇怪,像是磁性極強的磁鐵兩極相撞,讓他愛不釋手。
柯七律的身體微微一僵,很快便放松下來,由着他的手掌在發絲間蹂|躏。
“你之前說,流掉的那個孩子是你的,所以我們?”
“記不起來也沒關系,我陪你慢慢想。”白桑眉眼淬着淡淡柔情笑意,雖然有些不自在,但是發自內心的,“我們是在中國認識的,原本打算再過幾個月結婚,你卻忽然發生了意外。”
柯七律蹙眉:“那我是怎麽受的傷呢?”
“我們一起坐船出海游玩,遇到了海盜,你不小心跌下山崖昏迷不醒,之後的事你也知道,我們的孩子沒了。”白桑說這些時,眼睛一眨不眨的,“幸好你不記得了。”
柯七律露出哀傷的神情,垂下頭,也不知在想什麽,再擡起時眼底蕩着淚花。
這并不需要演技,失去孩子的痛苦她壓抑得太深太深了,只要提起一星半點兒,于柯七律而言便是敲骨之痛。
她要堅持下去,或許一開始并不能取得他百分百的信任,但柯七律不傻,白桑對她态度的緩和,讓她在一片黑暗中看到了微弱的希望之光。她很清楚,白桑和秦城之間有着不可磨滅的仇恨,再加上她刺他的那一刀,形勢只會越來越對他們不利,眼下是緬甸,白桑一手遮天的地盤,想獲救實在難上加難,她只有這麽裝下去,盡量削減白桑的警惕心,為他們争取更多活命的時間。
“那你呢?不會怪我嗎?”她打着哭腔開口,纖細的手指攥着他衣角,捏出一條條褶皺。
白桑頓住動作,垂目望着女人白皙的手,他看得出她在微微發抖,忽然很想将她拽過來,緊緊摟在懷裏。
他從不是個會委屈自己的人,怎麽想就怎麽做了。
柯七律只覺得腰間一緊,身體被巨大的力道扯過去,撞進男人硬邦邦的胸膛。她緊緊咬着牙,不斷在腦海裏麻痹自己,他是秦城他是秦城他是秦城……
幸好白桑的身材和秦城相似,都是挺拔堅硬的身軀,這讓柯七律能夠以最快的速度說服自己,只是兩人身上的味道終究不一樣,秦城是淡淡的肥皂香,而白桑是濃重的煙草味道。
她讨厭煙,更讨厭抽煙的人,尤其讨厭抽煙的還是這樣一個男人。
白桑聽不到她的心聲,也不想聽。她的額頭抵在他胸膛的傷口上,很疼,但他心裏很舒暢,只要想一想,秦城愛的女人正被他摟在懷中,不知道他如果看到了,會是怎樣的反應?可白桑隐隐發覺,令他舒暢的原因不止如此,一定還有什麽他沒來得及發覺的東西,可那究竟是什麽,他不得而知。
頭頂低低地掠過一隊鳥群,落在隊伍最後頭的那只茍延殘喘地飛着,最後終于體力不支,直直地沖向地面,死在了柯七律腳邊。
她吓了一跳,看着渾身是血的幼鳥,不自覺想起了那個火車上活潑可愛的男孩子。
生命就是這麽脆弱,幼小的生命更是如此,經不起一絲摧殘迫害,白桑是個劊子手,但令她感到奇怪的是,劊子手也會有善心大發的時候,比如此刻。
白桑帶她走進對面別墅,七拐八拐來到一間房前,推開門,她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躺在潔白病床上意識不清的小男孩兒。
身為醫生的本能激發了她,不等白桑開口,她匆匆走過去看了看,擡起頭問站在一旁的周奕:“他這麽燒了有多久?”
“三天。”周奕面無表情,只緊緊盯着她的臉,企圖找到一絲破綻,“你想怎麽做?”
柯七律頭也沒擡:“先進行簡單的物理降溫,然後抽血化驗,我要知道他具體染了什麽病。”
正當她為孩子解開衣扣時,周奕忽然上前攔住。
“救不救,要看三哥怎麽說。”
“那難道要看着他燒死過去?”柯七律推開他的手,并不停止,“你應該也是醫生吧?哪有醫生見死不救的道理,白桑,你說是嗎?”
周奕沒想到她會把話頭轉給白桑,這大概是周奕聽她叫過最自然的一次白桑的名字。
白桑也愣了,片刻後勾起唇角:“是,你說得很對,盡最大努力救他吧。”
他将時間留給柯七律,和周奕一同走出房間。門板阻擋了周奕鋒利的視線,他在驚訝之餘,還是覺得難以置信。
“三哥,你就真的信她?”
白桑點上一支煙,自顧自抽着。
周奕等不到回答,金絲鏡下的那雙眼透着一絲沉郁:“三哥,柯七律不是個繡花枕頭。”他怕白桑忘記,便舊事重提,“她的父親是柯建國,雖然早年退役,但名望仍在。還有她哥哥柯岩,三哥應該還記得四年前的盛況吧?柯岩帶隊剿滅那麽多販毒窩點,咱們手底下的常青不就死在柯岩槍口下,險些危及到三哥你,如果不是柯岩突發意外暴斃,很可能就沒有咱們的今天。出生在這麽一個家庭,三哥覺得柯七律會是個弱不禁風的女人嗎?”
“那你說怎麽辦。”白桑對他的話不甚在意。
“帶她見秦城。”周奕斬釘截鐵,“只要見了秦城,她是真是假立刻見分曉,到時候不用三哥說,我也不會再廢話。”
“你說她不是繡花枕頭,怎麽能斷定,她見了秦城就不會繼續裝下去呢?”
“這簡單。”周奕眼中劃過一抹兇光,眯起狹長的眸,沉聲說,“只要三哥告訴她,是秦城害了她的孩子,還想殺她,然後讓她親自動手給秦城一槍。只要她能做到,我就信她不是裝的。”
房間內,柯七律正在抽血的手猛地一抖,腳底莫名蹿起股涼意。
針頭弄疼了男孩子,他極其虛弱地哼了聲,抿了抿幹裂的唇,咕哝了一聲“媽媽”。
媽媽。
柯七律的眼圈随着這個稱呼,紅了。
她緊緊咬着唇,拼盡畢生之力逼迫自己冷靜下來。她不能哭,哭了一切就完了,她現在才理解那句“打碎了牙往肚裏咽”的感受,如飲千針。
天知道,她有多珍惜這個小生命,她連它是男是女都還不清楚,沉睡在她腹中,甚至都來不及成形就離開了世間。
柯七律更不敢想的是,如果秦城知道她流産了,會怎樣?她依稀記得子彈打中自己的那刻,男人絕望的吼聲讓她如墜冰窟,她不怪他,可是秦城不會原諒自己。
他親手殺死了自己的血脈,這個事實會令他崩潰的。
柯七律瘋了般捂緊嘴巴,用牙齒咬着手掌心的肉,死命地咬,只為了不讓自己痛苦到哭出聲來。她越是看着眼前虛弱無力的孩子,便越痛不欲生,最後她顫抖着雙手為孩子蓋好被子,去做自己該做的事,直到一切重歸風平浪靜,她的心也痛到沒了知覺。
如落地枯葉,隕落孤星,一片灰暗。
不知多久後,白桑獨自推門而入,她也恰好完成了檢查。
“這孩子得了瘧疾,需要立刻治療。”
他點點頭:“好。”
“我剛看了看,這裏并沒有能夠治療瘧疾的藥物,所以我寫好了一份,需要買來給孩子服用。”她将一張寫了字的紙條拿給白桑,“可以嗎?”
他仍沒太多的反應,點點頭:“好。”便接過了紙條。
柯七律心覺詫異,猶豫了下,問:“發生什麽了嗎?”
白桑微微擡眸,黑沉的眼底裏一片寧靜,看不出絲毫波瀾。
“你說,人出生在這世界,是來受苦的,還是來享福的。”
“受苦。”柯七律說,“苦後才會享福。沒人能夠舒服一輩子。”
“那我怎麽覺得,我是個例外呢。”白桑自嘲地勾起唇角,寧靜的眼底泛起一絲漣漪,“如果可以,我想給自己一次機會,只有一次,試着過平常人的生活。”
他的語氣別有深意,似乎是說給她聽,又像說給自己聽。
“你在說什麽,我聽不懂。”柯七律偏着腦袋,眨着那雙無辜的眼睛,“你不是說,我們原本是要結婚的嗎?那不就是正常的生活。”
“嗯,是的,我怎麽忘記了。”白桑将手中的紙條緩緩折疊,最後變成一塊兒四四方方的形狀,放入口袋,“回去吧。”
就當柯七律轉身的剎那,他眼底細密的漣漪蕩成翻滾的浪花,在撞擊上礁石後,化作一片虛無的白色泡沫。
他還是沒帶她去見秦城。
不是不願,是不敢。
白桑有那麽一瞬間,覺得自己十分可笑,原本該是狠絕無情的他,竟然開始向往這世間舉案齊眉的普通生活。他不知道什麽叫愛,更不明白愛一個人的感受,所以他體會不到生離死別的痛苦。她是真的忘記,還是弄虛作假,白桑已經不甚在意,他不認為她能憑此逃出生天,所以他慶幸,她給了他這輩子最危險也最誘人的陷阱。
那便是幸福。
☆、你是最美的孤星:52
白三哥別墅裏住進了一個女人,這消息不胫而走,很快,白桑手下的人就都知道的差不多了。
納昂将軍的貨準時到達,白桑命阿輝召集了所有帶貨的手下,在雲灣會所聚一聚。這是白桑名下的會所,雖然也對外開放,但主要是供自家兄弟娛樂的,因為做得很有特色,深受一些緬甸官員的青睐,納昂将軍就常帶客人來消遣。
雲灣之所以能火起來,除了管理嚴格服務到位,還有一個最大的原因,那就是這裏只招有料的女侍者,有些是自願的,為了賺錢,有些不是自願的,也要陪着笑臉侍客。
因為有納昂将軍的庇護,這裏幾乎就成了法外之地。
白桑行蹤不定,手底下人難得見他一面,早就準備好了一整桌洋酒,沈開長得黑瘦黑瘦,是五年前跟的白桑,因為腦子好使,在這邊也算混得風生水起,白桑沒來之前他就已經和周圍人誇下海口,今兒非得把三哥給灌趴下不成。
一幫人笑得人仰馬翻。
“就你,身上扒皮割肉,滿打滿算還不足二兩,想把白三哥灌趴下?”
沈開那雙小眼睛精明得很,一轉:“一看你就沒聽過咱家鄉那句老話,瘦是瘦,筋骨肉,我的酒量你們又不是不知道。”
“你也就頂多能把門口的黑子喝翻,再別吹牛皮了。”
沈開一愣:“黑子是誰?”
“喏,看見沒?”坐在窗邊的陳初九不急不緩地撩開簾子,指着雲灣門口保安手裏牽的那條黝黑發亮的黑藏獒,“黑子也挺能喝,要不你倆比比去?”
“去你媽的。”
沈開一腳蹬翻他的椅子,四周笑得更群魔亂舞。
就在這時,包廂門傳來兩下敲擊,随即被侍者推開。一屋子的大老爺們立刻收住笑聲,變臉跟翻書似的,“唰”的站了起來,沖着門口的男人齊齊鞠了一躬。
“三哥!”
這音量,這整齊度,跟前一秒還在嬉皮笑臉的地痞流|氓完全不像一夥人。
白桑面色平平,象征性地點了點頭,一圈人誰也沒敢坐,都繃着臉等他訓話。
“都這麽嚴肅幹什麽?”白桑曲指敲敲桌面,“坐。”
還是沒人敢亂動。
沈開嘴一咧,擡手就給自己倒了一滿杯酒:“三哥,實在對不住啊,兄弟們聊上頭了,沒及時出去迎你,怪我怪我,這杯就算是給三哥賠罪了!”
他這麽一說,周圍人才反應過來,紛紛倒上酒敬白桑,氣氛才又重新熱絡起來。
陳初九咂着嘴,在桌底下沖沈開豎起大拇指,要不怎麽說就沈開讨白三哥喜歡呢,這不比不知道,一比立刻見分曉,在座的個個不是省油的燈,但能像沈開這麽機靈的,沒幾個,陳初九就更不行了,悶頭做事沒得說,比腦筋還要看沈開的。用白桑說過的話來形容,那就是個現世人精。
沈開狗腿地跑過去給白桑拉座椅,壞笑道:“三哥,我剛瞧了眼新來的那幾個俄羅斯妞兒,極品啊!還是三哥眼光好,會挑。”
白桑還沒來得及開口,一抹白色便出現在門前。
柯七律穿着高跟鞋,走得慢,所以進來晚了,剛站在門口就聽到“極品”兩個字,眉頭微皺。
屋內霎時間一片寂靜。
沈開悄悄在自己臉上抽了一巴掌,啊呸,瞧他這張臭嘴。
白桑從沒帶過任何女性出現在這種場合,沈開多聰明,立刻就明白這位該是那個“別墅裏的女人”,雖然沒見長得多傾國傾城,但身上有股獨特的氣質,別有一番風味。
“三哥,您這別是把天上的仙女給請下來了吧?”沈開誇張地瞪大眼睛,龇牙咧嘴地贊嘆,“趕明兒我也到天上請一個來,整天看這麽些糙漢子,辣眼睛。”
他的話惹笑了一桌人,但大家都不敢放開了笑,憋得難受。
白桑也聽笑了,嘴角淺淺勾起一抹弧度,側身朝柯七律伸出手。
“過來。”
她在來之前,設想了很多種可能的場景,以為白桑手底下的人個個都滿臉橫肉,五大三粗又心狠手毒,沒料到居然還有沈開這號的,倒也新鮮。
她環視一圈,将手輕輕搭在白桑手上,走過去挨着他坐好。
萬綠叢中一點紅,柯七律的出現讓那些手下格外拘謹,手腳不知道該往哪兒放,眼睛也沒個落腳點。瞧這點兒出息,沈開在心裏暗罵,邊招呼侍者上菜,邊将桌上的所有酒杯添滿酒。
到柯七律這兒時,他還沒來得及詢問,面前的杯子就被白桑拿了過去。
“我替她喝。”
沈開了然一笑,再坐下時,看柯七律的眼神就又多了份兒佩服。
能讓白三哥替喝酒的女人,除了她,這世上再找不到第二個。沈開好奇得很,之前也沒聽說有這麽號人物,應該是白桑從中國帶回來的。
“三哥,您去中國那麽久,可把我們想死了。”
“是啊三哥,您不在緬甸坐鎮,我們帶貨都心神不寧的。上個月還有當地的混子想黑吃黑,林哥不在了,我們都不知道該找誰去。”
陳初九話音剛落,沈開一個眼神就瞪了回去。這傻逼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白林的死在白桑這兒是個禁忌,誰提誰倒黴。
果然,白桑的臉驀地沉了下來,吓得陳初九手心都冒汗。
“連黑吃黑都搞不定,也不怕丢我白桑的人?”
沈開聽出他語氣不善,連忙在桌底下踹了陳初九一腳,沖他做口型,倒酒,倒酒。
還好他反應夠快,立刻連罰三杯向白桑道歉,沈開怕白桑真動氣,眼珠一轉,立刻将話題引到了柯七律身上。
“該怎麽稱呼這位神仙姐姐呢?”他哈着腰給柯七律敬酒,“白三哥,您好歹也給弟兄們介紹介紹吧,可把我們好奇死了。”
他這麽一說,周圍人連聲附和,就把陳初九那茬給岔了過去。白桑今天帶柯七律來,也沒打算讓她認識什麽人,就是單純想帶她出來透透氣,順便見一見自己手底下的人,以後經常見面,也不至于太過生疏。
白桑沒搭話,倒是柯七律先開了口。
“柯七律,柯是左邊木右邊可以的可,七律……”
“叫她小七就可以了。”白桑忽然打斷她,夾了一只鮮蝦放在她盤中,“在緬甸,就入鄉随俗,不帶姓。”
沈開聽得仔細,默默記下,咧嘴笑了笑:“行,三哥讓怎麽叫,我們就怎麽叫。”
一頓飯吃了很久,倒不是柯七律胃口好,而是他們大部分時間都在聊,沒幾個人動筷子的。她從這些人的談話中了解到許多情況,白桑在緬甸的勢力範圍很大,幾乎覆蓋了大半兒的城區,同時也在泰國和老撾有據點。他們口中提到的“貨”,柯七律猜測應該是毒|品,但也不排除是別的東西,她心裏暗暗祈禱,希望不是活體器官就好。她默默動着筷子,心神卻全放在他們的對話上,所以也沒吃出菜的味道有多好。那個特別活泛的,她印象頗深,叫沈開,聽口音應該是中國北方城市的人,似乎很受白桑重視。
飯局進行了大約三個多小時,外面已是漆黑一片。
白桑起身,舉着酒杯掃視一圈,淡聲說:“各位辛苦了,這批貨脫手後,人人有份。今晚的賬算我頭上,你們想怎麽玩就怎麽玩。”說着,他睨了眼沈開,皮笑肉不笑,“有人不是惦記着那幾個俄羅斯妞兒嗎?就怕他一晚上吃不消那麽多。”
衆人一聽,哄笑起來,沈開打着哈哈使勁搓着臉:“哎喲三哥,別介啊,我就那麽一說,您這把我說得多尴尬……那什麽,俄羅斯妞兒在哪呢?”
白桑終是被他逗笑了,手指沖他不懷好意地點了點,便帶着柯七律離開。
白桑酒量不好。
幾年前他也是很能喝的,道上都稱他千杯不倒,但有一回喝的酒太烈太猛,喝成了胃出血,從此以後他就很少再碰酒了。
阿輝在前面開着車,車內空調的風吹得白桑頭疼,他随手降下了車窗玻璃,阿輝眼疾手快地在同時關了空調。
“見了那些人,有什麽感想?”他微微側目,帶着醉意的眸子瞧向正襟危坐的柯七律。
“挺好的。”她點頭,“比之前你給我形容的要好。”
“那你現在應該知道我是做什麽的吧。”
“嗯,知道。”柯七律并不掩飾,“送貨的呗。”
白桑“噗嗤”一聲笑了,兩指捏着太陽穴直搖頭:“那你說說,送的什麽貨。”
“建材?藥品?難道還是水果?”
“都不是。”他淺淺眯眸,一字一字地輕吐出口,“毒品。”
阿輝猛地一個剎車,擡起頭詫異地看着後視鏡,不明白他為什麽會告訴她真相。
“把車開穩了,聽得懂嗎?”
阿輝眉頭緊鎖,“嗯”了聲,重新将車發動。
“我如果說我不僅在販毒,還販別的,你怕嗎?”
柯七律不由得攥緊雙手,在他逐漸銳利的目光下,搖搖頭:“不怕。”
“為什麽?”
她緩緩側目,深呼吸後目光一片寧靜。
“你不是說,我們很相愛嗎?既然如此,我又為什麽會怕。”
☆、你是最美的孤星:53
白桑微微一笑,反問她:“那既然相愛,你是不是要表示一下?不能因為不記得,就什麽都不做。”
柯七律不解地回過頭。
表示?
她很希望自己的理解,和他心裏所想的不是一個意思,但白桑的笑容告訴她,是的。
柯七律猜得出,他這不過是在試探自己,看來她還沒有完全取得白桑的信任。也對,他這種警惕心極高的人,怎麽會輕而易舉就相信誰,在他的世界裏,信任是件極其奢侈的事。
車廂內很暗,幽幽街燈随風灑入,白桑借着酒意和迷幻的光景,看到她身體貼了過來,接着是隐在陰影下的臉龐,淡粉色的唇,和随着身體傾斜的角度自肩頭滑落的墨黑發絲。
左臉一涼,迅速抽離。
他幾乎是下意識的,在那抹瘦削身影即将逃離的瞬間,手掌托住她的後腦,忽然将柯七律整個人都扯了過去。
她在後座撲了個踉跄,直接撲倒在他懷間,冰涼的唇還未來得及躲避,便被煙酒的氣息封死。她整個人都是僵硬的,唇齒間盡是陌生又強悍的男人領地,胃裏翻江倒海,忍了又忍才吞下致命的厭惡感。柯七律此刻後悔極了,什麽信任,什麽僞裝,統統被抛到九霄雲外,只要一想到,觸碰自己的這雙手沾過無數人的鮮血,她就覺得渾身像爬滿了劇毒的蟲,甩都甩不掉。
一秒。
兩秒。
三秒。
仿佛煉獄的煎熬。
一吻終了,白桑還舍不得放手,捏着她尖尖的下巴笑。
“我的回禮還滿意嗎?”
滿意。
滿意得很!
柯七律眼睛一眨不眨的,直勾勾盯着他,渾身的神經都緊繃起來,生怕他再靠近,她已經下定決心,只要他敢動手,她死也要反抗。
白桑似乎能夠看穿她的心思,只輕輕撫過她的臉頰,揉着她的頭發,再沒有下一步動作。
他的臉色很不好,笑容很蒼白,不知道是不是街燈的緣故。
車很快停了。
柯七律匆匆走下去,正在思考自己是幹脆一走了之的好,還是等他的時候,阿輝忽然喊了聲“三哥”,便聽到車那邊傳來一聲嘔吐。
柯七律跑過去,看到的便是一地混着血絲的酒漬。
阿輝變得緊張起來,這還是柯七律頭一回在他臉上看到這種表情。
“三哥,需要通知醫生過來嗎?”
白桑擺擺手,彎曲的身體形成一道躬起的弧度,能看到脊背那條嶙峋的脊骨,他一手撐在車身,一手朝柯七律伸去。
“扶我回去。”
她一愣,在阿輝的注視下緩緩向前,握住了男人的手。
掌心傳來細膩的觸感,沒人看見,就在那低垂的頭顱之下,男人淺淺勾起的嘴角蕩漾的那一絲發自內心的微笑。
這感覺,真好。
“三哥,我看還是……”
阿輝眉頭皺得更緊,想說什麽,卻被白桑揮手阻止,于是便再不敢多言,默默目送兩人的身影消失在別墅正門裏。
柯七律攙扶着腳步虛浮的男人,他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将重量頻頻往她身上放,導致兩個人一起歪歪扭扭地走着,直到柯七律實在沒了力氣,索性放開手停下了。
“我走不動了。”她蹙起眉,有些不滿地瞪着他,“上車前不還好好的,怎麽下了車就變成這樣。”
“其實你可以拒絕的。”白桑倚靠在牆壁,微仰着頭,居高臨下俯視她,“但你沒有,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看到我吐血,會有那麽一瞬間的擔憂?”
這都什麽跟什麽,柯七律沒心情同他閑扯,她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必須趕緊遠離他才可以。
但很顯然,白桑不這麽想。
他今天的話格外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緣故,一點兒沒有要放她走的意思。
“不說話代表默認?”
“醫生的職責就是治病救人,如果你真的不舒服,我可以為你治療。”
“不用。”他淡淡一笑,“死不了。”
“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我可以回去休息了?”
白桑淺淺眯眸,凝着她平靜無波的臉龐,忽然長長嘆息一聲:“其實你不用這樣的。”
話出口,柯七律心裏立刻“咯噔”一下。
他像沒發現她的異常,自顧自說道:“記不起來沒關系,但這麽疏遠我,很讓我想不通。如果你真的什麽都記不得,那我不就是你唯一的救命稻草嗎?你的反應讓我很是懷疑,你是不是真的忘記了。”他說着,忽然俯首湊近她的臉,認真打量,不放過任何一絲貓膩,“瞧,你在怕我。”
柯七律被他徹底搞亂了陣腳。
她心裏騰升起不好的感覺,在想自己是不是太自以為是,自作聰明了?
“我沒有怕你,只是覺得你很陌生,這不正好說明我真的忘了嗎?”她保持冷靜,為自己辯解。
“其實前幾天有人給我提了一個很好的方法,可以知道你是不是真的遺忘了,但我不想嘗試,你想聽聽是什麽方法嗎?”
柯七律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分明想知道極了,但開口卻變成淡淡的拒絕。
“不想。你如果告訴我,讓我有了心理準備,這方法不就不靈了嗎?”
“不。”白桑緩緩搖頭,笑着扶住她的後頸,将她的臉朝自己拉近,附在耳旁輕聲吐氣,“他說,讓我逼你向秦城開一槍,一切就都真相大白了。你覺得這方法可行嗎?”
柯七律後背一片冰冷。
她幾乎可以斷定,他其實從一開始就知道她是裝的,可始終沒有拆穿。白桑為什麽會這麽做,她不知道,但她已經隐隐察覺到,事情開始向自己無法掌控的方向發展,仿佛行駛在一片汪洋之中的帆船,沒有雷達,沒有指南針,什麽都沒有,只将命運交給承載它的喜怒無常的大海。
而白桑,就是那片深不見底的海洋。
“為什麽?”她切齒,終于露出了隐忍已久的厭惡表情,“你明明早就知道,卻為什麽一直不拆穿我?”
白桑低低地笑起來,笑聲充滿玩味:“你在說什麽,我聽不懂。”
柯七律無言以對。
她恨自己天真無知,自以為裝得夠像了,卻還是沒能騙過他的眼睛,這麽說來,這些天他都在看戲,看她一個人強顏歡笑,還忍着巨大的痛苦接近他,甚至剛才還在車上……柯七律不忍再想下去,只覺得胸口悶得生疼。
“有時候我覺得你很聰明,做事總讓我出乎意料,但有時候卻傻得可愛。”白桑嗅着她耳邊發絲,感受這具屬于女人的柔軟軀體在自己手中隐隐發顫,他愛不釋手,“就比如在漁船上,你從哪裏找到的那把刀子,我毫不知情。你捅我那一刀的時候,在想什麽呢?現在是不是特別後悔,當時沒能一刀捅死我,如果我是你,我一定不會手下留情。柯七律,說實話,我更喜歡現在的你,傻得可愛。”
她尖叫着推開他,雙手緊緊環抱着自己的身體,目光警惕地望向他所在的位置:“不然你就放了我,不然你就殺死我,別再說這種奇奇怪怪的話!”
“我從來沒有想要殺你。”白桑毫無保留地沖她攤開雙手,就那麽光明磊落地站着,任由她審視,“在我最初的打算裏,的确是三條命,但現在我改主意了,你可以例外。我可以給你的更多,比秦城多一百倍,一千倍,一萬倍。你想做醫生,我可以給你開緬甸最大的醫院,不喜歡緬甸也可以,在中國随便挑你喜歡的地方,這些他辦不到,只有我能。”
柯七律覺得他簡直太可笑了。
“開醫院?用你那些沾血的錢?別開玩笑了,我就算一輩子不做醫生,也不會要那樣肮髒的東西!”
“那你想要什麽?”白桑收回雙手,也一并收起臉上的表情,定定地看着她,“說來我聽聽。”
“我想要你放了所有人,秦城,他的母親,包括袁輝明和他的親孫子,你能辦到嗎?”
白桑露出遺憾的表情:“抱歉,恕我無能為力。”
“所以你還問我幹什麽?”
是啊,他為什麽偏要說這些沒用的廢話呢,這不像他。
白桑輕輕嘆口氣。
“因為喜歡你。”
莫名其妙的喜歡,雖然他并不理解喜歡究竟是一種什麽感覺,但白桑想,應該和自己現在的心情差不多吧。
不願放她走,不想看她受任何傷害,她的酒皆由他來喝,她的吻都只給他一人,而不是那個叫做秦城的男人。
蒼白燈光下,白桑忽然起了幻覺。
他想起第一次見到她時的場景,那是在火車上,她焦急不已地告訴他,有個男孩子失蹤了。那天她穿着七分牛仔褲和一件白色雪紡襯衣,得知自己是藥劑師後,臉上露出一絲欣喜。
他還想起,自己開着那輛黑色豐田SUV,在颍州邊郊的公路上別停了秦城的車,她就坐在副駕駛,驚得捂住嘴巴的模樣。那個時候他就想,如果自己身邊也能有人坐在副駕駛,在他開車的同時和他開玩笑,聊一些毫無營養的家常,也挺好。
他想起自己為她擋過的那一刀,她發來的道謝短信,他至今都還留着。
這些她都不知道。
也不需要知道。
起初只不過是因為感興趣,可走着走着,一切就都變了。
他不再滿足于旁觀者的身份,她給秦城的,他都想一樣不落地得到,得不到就更加恨。
甘願下地獄之人,并非從一開始就認準了地獄,而是他只見過地獄的樣子。當他看到過天堂後,便不會再心甘情願受命運所擺布。
任天堂沉淪,地獄開放,視死如歸。
☆、你是最美的孤星:54
從白桑開口的那一刻,事情便徹底脫離柯七律的掌控範圍。
她想破腦袋,也想不通自己究竟做了什麽,導致他産生“喜歡”這種錯覺。白桑是個行動派,話已出口,便沒有不作為的道理,他上前一步逼近她,吓得柯七律臉色瞬變。
她踉跄着後退,手掌下意識推擋他的胸膛。
他進,她退。
他又進,她再退。
直到後背猛然撞上走廊盡頭的牆壁,退無可退。
“躲,再躲。”白桑點燃一支煙,不急着進行下一步,“再躲一個我看看。”
他嘴角挂着若隐若現的笑意,看得柯七律心裏發毛,這男人痞起來,簡直秒殺所有她能想到的,出現在電影電視劇裏的混子形象。
不,他本來就是他們中的一員,只不過他更具危險性。
“你連在中國都躲不掉,在這裏還指望什麽,嗯?”
他俯下身,忽然趁柯七律愣怔的片刻,吻上她的唇。
這回,才算是盡情盡興,他吻得無所顧忌,好像吐出了心裏話,她就已經屬于他,她的氣息她的身體,他可以盡情享有。白桑微微阖目,在酒精的熏染下,他覺得連吻都是香甜的。撬開唇齒直達目的,毫不拖泥帶水,她的反抗不起任何實質性的作用,白桑想象自己是被她深愛的人,她的關心和憂慮只因他而生,這讓他找到了一絲活着的感覺。
血淋淋的活着,有骨血有皮肉的活着。
可這一切美好的幻想,都在下一秒響亮的耳光聲中,化為烏有。
男人的臉被重重打偏,額前的發絲随着頭一起偏到臉龐,遮蓋住雙眼,只留一抹晦暗不明的陰影。
柯七律蜷着發麻的手指,手還頓在半空,這一巴掌打醒了白桑,也同樣打醒了她。
想逃,卻被一雙大手狠狠揪住頭發,逼不得已同他對視。
“是不是不管我說什麽,怎麽說,你都不可能接受?”
他切齒,目光極冷地低俯着柯七律,那眼神太可怕了,仿佛地獄修羅。
“感情的事強求不來,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這輩子都妄想。”
柯七律眼圈發紅,像急眼的兔子,用力擦着被他吻過的雙唇,擦破皮流了血,卻不肯停手。擦掉,擦掉這些肮髒的痕跡,令人作嘔的味道,她像卡了殼的機器,一遍遍重複同樣的動作,手背已沾染血漬,她似乎感覺不到疼,只想拼了命去除一切和他有關的聯系。
白桑凝視着她的動作,每擦一下,他的心就涼一度,最後淹沒在萬丈冰海。
“夠了。”他忽然握停她的手,冷着嗓音,“不要自欺欺人,真的擦得掉嗎?”
擦不掉。
可她不能不擦。
“白桑,你知道自己這麽做,像什麽嗎?”她聲音發着抖,眼神卻格外兇狠,一字一字咬得極重,“強盜。你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強盜,不分青紅皂白就随便搶奪東西,你很喜歡搶是嗎?很享受從別人手中奪走的快感?你有沒有想過,你這麽做什麽都不會得到,只有厭惡和憎恨。沒用的,白桑,你奪得走任何東西,可你奪不走我對秦城的心,我知道你嫉妒他,因為他可以過這世界上最平凡的生活,而你只配做一個過街老鼠,這就是你和他之間的差距,你看明白了嗎?”
她的話,字字珠玑。
眨眼便化作萬千尖針,穿透他的胸膛。
白桑第一次嘗到心痛的滋味,混合着各種各樣複雜的情緒,令他如鲠在喉。
其實他本沒有想搶,只是讓她知道,他喜歡她。但柯七律的話讓他忽然覺得,是啊,自己的确在搶,她并沒有說錯。
那種希冀的微小幸福,那種可望而不可求的生活,他不配。
連白桑自己都知道,他沒資格擁有,可他不信命。
既然她來了,又恰好他喜歡,為什麽不能給自己一個機會。
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白桑忽然再次将她的臉拉近,雙手捧起她的臉龐,更用力地吻着。柯七律瘋了般撕咬着,嗚咽着,抗争着,所有的一切于白桑而言,都無濟于事。心裏有個聲音在不斷暗示他,就這麽做吧,愛一個人就是要占有,像所有他曾搶奪過的貨,威脅過的人,沾滿雙手的鮮血,沒有搶奪是不會擁有的,這就是白桑一直以來的生存法則,他堅信并且就這麽做了。
“強盜,也不完全是壞的。”他喘着不均勻的氣息,眼底染上一層溟濛之霧,目不轉睛地看着眼前因劇烈掙紮而漲紅的小臉,“至少我能搶到,說明我有這樣的能力擁有,而那些搶不到的人,活該成為犧牲品,這就是人生,這就是世界所有物種的生存法則,人也一樣。”
柯七律艱難地吞咽,渾身都控制不住地發抖:“那你就不怕哪天,你的東西也被人搶走,而你成為了犧牲品,死得很難看嗎?”
“我?”白桑笑了,雲淡風輕無所畏懼,“我一無所有,還怕誰來搶?”
他一無所有來到這人間,唯一重要的東西已經不複存在,還有什麽可值得珍惜?
他連死都不怕,連命都可以豁出去,又何懼搶奪。
“不,你不是!”柯七律忽然伸手攥住他領口,指甲深深扣在皮肉裏,緩緩的,一字一頓的告訴他,“你有數不清的罪孽深重,你還有無數條沒來得及償還的命債,哪裏是一無所有?白桑,你知道什麽叫做因果報應嗎?這就是。你做了太多惡事,所以你不配擁有幸福,所有你珍視的東西,都會離你遠去,比如你弟弟白林。我不在乎你對我做什麽,就算是死,我也早就說我只會是秦城的人,我的心只給他一人,誰都沒資格。”
“那我就讓你心死。心死了,一切就都結束了。”
白桑冷冷勾唇,笑容冰冷至極,釀着驚濤駭浪。
柯七律愣怔在原地,她一時沒能理解他想做什麽,等到她再次見到秦城那刻,她才什麽都明了。
原來心死的感覺,是這樣。
冰冷昏暗的地窖裏,男人一動不動躺在地面,手腳都已經被繩索勒出鮮紅的血痕,将鏈鎖都染成了駭人的紅色。有那麽一瞬間,柯七律以為他早就死了,因為她幾乎看不到他的呼吸起伏。
“秦城?”她失魂落魄地走過去,還沒靠近,雙腿便已經發軟跪了下去,“秦城?你醒醒……你醒醒……”
她小心翼翼地搖晃着他的身體,試圖将他喚醒,可秦城仍舊沒有一絲動靜,身體冰冷,她推一下,便聽到繩索随之晃動一聲,除此之外再也沒有任何存活的氣息。
“他怎麽了?”她忽然回頭,赤着雙目瞪他,“你把他怎麽了?白桑,你說話呀!”
“這不怪我。”白桑攤開雙手,惋惜地沖她笑了笑,“是他自己拒絕進食,如果不是我的人強行給他喂東西吃,恐怕他早就死了。”
為什麽?
為什麽他要這麽糟踐自己?
柯七律狠狠咬着唇,幹裂的唇瓣被她咬得毫無血色,她極其輕微地将男人的上半身托起,讓他的腦袋枕着自己的雙腿,一手捧着他的臉,一手緊緊同他冰涼的手掌十指相握。
握得那麽緊,那麽用力,像是永不分離。
“秦城,你醒醒,我是七律啊,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好不好?我們很快就能回家了,我們回中國,回颍州去,你離開洛疆部隊,我們想幹什麽就幹什麽,再也不分開了。你還記得李科隊長和程琳嗎?還有楊全武排長,還有所有洛疆軍區的戰友,他們都在等你回去。祖國也在等你回去。秦城,別吓我,就睜開眼睛看我一下好不好?就一下,我保證不奢求。”
她不斷呼喚着,聲音在地窖中低低回蕩,聽在白桑耳中,實在可笑。
他一直都知道,她不是個笨女人,可她說的這些話,令白桑覺得傻透了。
然而,這傻透了的話語,終是撼動了秦城緊阖的雙目。他眼睫顫了顫,在柯七律驚喜的目光下,緩緩張開雙眼。
他看到她,起初還以為是幻覺,自嘲地笑了笑,緩緩擡起手去撫摸她的臉,開口的第一句話就讓柯七律剎那間淚流滿面。
“七律,你怎麽瘦了?”
她眼淚吧嗒吧嗒地落,怎麽擦也擦不完。
“我很好,沒瘦。秦城,我好想你。”
他笑了,發髒的嘴角向上翹起,還是那樣潇灑帥氣。
“我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
“不會的,怎麽會呢?你還答應娶我,你還沒有給我一場像樣的婚禮,怎麽會再也見不到?”
“是啊,我還沒有娶你,還沒有兌現我的諾言。”秦城喃喃自語,目光在一字一句中變得黯然神傷,最後一片死寂,“可是怎麽辦,七律,我好像不能娶你了。”
柯七律蹙眉,緊緊攥着他的手:“為什麽?為什麽這麽說?”
秦城悲傷地笑了笑,手指輕輕落在她臉龐,撫摸那眉那眼,那鼻那唇,最後在柯七律無比驚慌的目光裏,倏然流下一滴眼淚。
僅一滴,一落到底。
自右眼角倏然滑落,重重砸在潮濕陰暗的地面,灰飛煙滅。
“我親手殺了自己的孩子。我不配做父親。”
☆、你是最美的孤星:55
柯七律失聲痛哭。
那麽殘忍的話從他口中說出,萬箭攢心之痛也無非如此。仿佛心上開了口子,發鹹味的眼淚一滴滴流進心裏,燙得她渾身的神經都在震顫。
那麽秦城呢?
他又該有多痛?
“那不怪你。”她不知該說什麽來掩蓋曾經的事實,只能用無力委頓的解釋來釋懷,“你沒有錯,錯的是時間,是罪行,是那些該下地獄的人,不是你也不是我。秦城,我求求你振作起來,我還沒有放棄,你絕不能先倒下!”
他眼底洶湧湍急,用力握着她的手,再用力,抓住了整個世界。
世界還未坍塌,他卻早已遍體鱗傷萬念具燼,不,不可以。
“我對不起你,七律。”他哽咽,聲音嘶啞,“我欠你一條命。”
“不,你不是欠我。”她狠狠擦幹眼淚,咬緊牙根,“你欠自己一條命,那是你的血脈,它雖然已經不在這世界上,但一定會在天堂保佑我們。就算是為了它,你也要堅持下去,我們還會有第二個孩子,第三個第四個第五個,只要我們回到中國,就可以過平靜的生活。秦城,帶我走,一定要帶我走!”
她的手臂被人大力扯住,狠狠一提,整個人便徹底脫離了男人的懷間。
白桑将她摟在臂彎下,狠厲地沖着秦城笑:“聽到了嗎,你女人給你說的話。她要你帶她走,你說,就你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還能帶她去哪兒?”
“就憑你,想困死我?”秦城回敬他以冷笑,手背擦掉嘴角幹竭的血渣,傲然而視,“除非你一槍了斷,否則我一定會要你後悔。”
“是嗎?那可真是吓死我了。”白桑嗤嗤笑起來,露出一排幹淨慘白的牙齒,嘲諷極了,“我說過,尋死是不可能的,你的利用價值太大了,如果我不物盡其用,那豈不是暴殄了天物?你最好多吃些食物,不要等用到你時出岔子。別忘了,我手裏多的是人質,随便死哪個都可以讓你背上罪孽,而這個,是你的命根。”
他看向柯七律,在秦城極盡瘋狂如刀的目光下,就那麽強硬地吻了過去。
“你放開她!放開她!”
秦城揪着鐵鏈,拼命朝他撲過去,卻在離他只有不到半米的距離時,生生被繩索束縛,任憑他如何叫嚣毒罵,白桑皆泰然處之,仿佛在看一個跳梁小醜。
“難過嗎?嫉妒嗎?是不是很後悔當初殺了白林?”
“白桑,我殺了你。我一定會親手殺了你!”秦城雙目赤紅,裏頭燃起熊熊火光,猩紅的火舌被枷鎖困在牢籠裏,掙紮着,嘶吼着,仿佛困獸猶鬥,“是,我真後悔。後悔當初沒能連你一起殺,端掉整個金三角的窩點!”
“喲,端,你端一個我看看。”白桑嗤笑,手臂環在柯七律僵硬的身體上,掌心惡劣地捏了捏她緊致的腰俏,“好心提醒你,我白桑的窩,可不是你區區一個狙擊手說端就能端掉的。你還不知道吧,你女人已經住在我的別墅裏,見過我手底下的人,還知道了不少的交易,你如果想端,大可直接找她詢問細節,我随時歡迎。”
柯七律氣得雙手發抖,怨恨的眼神死死瞪着他。
“你不要故意刺激秦城,他不會上當的。”
“我也沒說我要刺激他。”白桑無辜地偏了下頭,笑道,“你怕什麽?剛才不還在車裏主動向我獻吻?這會兒又不敢承認了,是不是還得讓我叫阿輝來做個證?”
“你閉嘴!”
柯七律擡手就要打,卻被他攥住了手腕,動彈不得。
“還想動手?之前是因為我吻了你,現在呢?”
“你這個瘋子,混蛋!”
柯七律痛苦地反抗起來,卻不想越是掙紮,他的手勁兒就越大,最後痛得她眼底浮出一層淚花。
秦城看在眼裏,心如刀絞。他不知道這段時間柯七律經歷了什麽,但一定不比他好受,白桑根本不是什麽正人君子,也只有在當初披着“梁蕭”那層皮時,才有那麽點兒人性,一旦褪去那層遮掩,醜陋與罪惡就如同脫籠野獸,吞噬了他作為人的秉性。
他不敢想,柯七律還會遭受什麽樣的待遇,這一切都需要他來結束。
“你想讓我做什麽?你說,我都願意。”秦城緩緩垂下頭顱,向眼前這樣一個身負罪孽的男人,所有不甘和痛恨皆化作隐忍在內心的力量,他語氣頹然,卻不卑不亢,“只要你答應,不再為難任何人,尤其……”他一寸一寸擡起眸,動蕩不堪的目光落在柯七律身上,憐惜又懊悔,“是她。她與你無冤無仇,你放過她,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
“此話當真?”白桑淺淺眯眸。
“絕不改。”秦城篤定。
“好。那我現在就有一件事,是你可以為我做的。”白桑緩緩勾起一側唇角,笑得意味不明,“把柯七律讓給我,做得到嗎?”
秦城愣怔,一時不懂他所謂的“讓”,指什麽。
“你到底想幹什麽?”
“啧,難道我說得還不夠明顯?”白桑臉上的笑容轉瞬即逝,手掌在男人臉上用力拍了拍,“我要你的女人,她的身體她的心,包括她的靈魂,我都要只屬于我白桑,而不是你秦城,明白了嗎?”
“開什麽玩笑?”秦城目露兇光,指骨捏得咯咯作響,“你敢碰她一下,試試。”
白桑冷笑,就當着他的面,手掌捏住柯七律的臉頰,強行掰朝着自己。她的臉被捏變了形,上下嘴唇被迫分開,露出兩顆潔白的門牙。他以不屑的目光示意秦城,俯首便要再次吻上去,餘光裏卻驀地閃過一道黑影,下一刻,頭側便傳來撞擊的鈍痛。
他倒抽口涼氣,竟向後趔趄了兩步,擡頭,看到秦城的額角已破了口子,冒出細細的血珠。
白桑沒想到他居然會用腦袋作武器,而剛才那一下,分明是下了死力的。
“有種。”
他冷笑看着秦城,眼前一陣陣暈眩,捂在腦後的手移開,掌心已經有了斑斑血跡。柯七律脫離了他的掌控,不顧一切地沖向秦城,緊緊抱着他,在他身後低低飲泣。
白桑覺得刺眼極了。
對于這種畫面,他再熟悉不過,瞬間将他壓抑在血骨裏的妒忌,燒成熊熊大火。
他忽然從外衣的夾層裏掏出一把精巧的白色手|槍,這槍柯七律十分眼熟,正是當初他們在洛疆那條商業街見到過的象牙手|槍,她還記得那時自己說過,這是個好東西,并且很喜歡,可沒曾想居然被他買回來了。
她有那麽一瞬的愣怔,似乎體味到了一絲缥缈虛無的感覺,但那是什麽,她無從知曉。
槍口對準緊緊相擁的兩人,這是白桑無數次在腦海裏臨摹的畫面,可當他真的這麽做了,才發覺并沒有想象之中的暢快淋漓。
“秦城,你這麽做是要付出代價的。”
“那就開槍。”他微抿唇瓣,身體傾斜将柯七律整個人都擋得嚴嚴實實,目光定定地同白桑對視,“我既然來,就做好了回不去的準備,但你想清楚,你是不是真的要這種結果。”
他在賭。
白桑如果真的想殺他,有無數個機會可以做到,不至于等到今天,一定還有什麽事情在阻止他動手。
果然,白桑猶豫了,但僅僅幾秒過後,他唇角忽然一勾,淡淡開口:“你在賭我不會開槍是嗎?那你就錯了,秦城,只要我想殺你,随時随地都可以,就跟碾死只螞蟻一樣簡單。”
“那你動手吧。”
秦城眯起眼眸,已經做好保護柯七律的打算,拖着鎖鏈的手将她往身後藏,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他握着她的手,按在了腰後脊椎骨左側的位置。
那裏看上去什麽都沒有,只是平整的肌膚罷了,可當他用力壓下去時,柯七律明顯察覺到皮膚下方藏有十分微小的尖銳的東西。
她一愣,瞬間明白他的意思,用力回握住他的手。
白桑看不到他們的小動作,握槍的手指緩緩勾起,扣動了扳機。
就在秦城閉上雙眼,準備迎接死亡的那一刻,預料當中的槍聲并未響起,随之而來的是一陣突兀的手機鈴聲。
白桑眉心緊蹙,保持着握槍的姿勢良久,最後還是收了回去。
他冷目望着秦城,接聽電話。
那端,阿輝在飛快說着什麽,白桑的臉色逐漸沉了下去。
“讓沈開現在就過來。”
他并不多言,只淡聲吩咐了句,便就掐斷通話。
“秦城,看來你命不該絕。”
白桑面無表情,低呵一聲,很快就有兩名手下從地窖外走進來,白桑向兩人遞了個眼色,他們便走過去打開鎖鏈,一人一邊架起了秦城的胳膊。
“你要帶他去哪兒?”
柯七律死死攥着秦城的手,用力推開兩人,手下不明所以,也知道她是被白桑帶來的人,不敢輕舉妄動,都将詢問的目光落在白桑身上。
“放心,不會讓他死。”白桑沖她招招手,語氣揶揄,“不過是替我做些事罷了。”
“什麽事?”
他挑眉:“如果你想看,可以,我帶你一起。”
讓她親眼看一看,究竟誰才是人渣敗類。
☆、你是最美的孤星:56
夜,總能輕而易舉裹藏禍心,悉數吞噬掉卑劣與污穢。
所以夜才變得更黑,更沉。
今晚的夜色黑黢黢,也不知藏了多少肮髒,柯七律面無表情坐在車後座,窗外閃過斑斑點點的街燈,她看着,又像沒在看,目光越過一片虛無,定格在遙遠的天際。
阿輝默不作聲在開車,偶爾通過後視鏡掃過後方兩人,連他都瞧得出,氣氛完全不一樣了。
白桑右耳別着一只藍牙耳機,神色淡漠,自上車後一眼未看柯七律。正好,她也不願同他講話,甚至連呼吸同一片空氣都覺得反胃。
車一路開向荒郊野嶺,盤山公路繞了一圈又一圈,到最後周圍寸草不生,仿佛是地獄入口。
“三哥,這裏位置最佳,我覺得不用再往前開了。”
車停在一處高地,阿輝擡頭看着後視鏡,手放在車鑰匙上,等他吩咐。
白桑微微直起身,視線掠過周圍的環境,由于天太黑的緣故,四下什麽都看不真切,只有清冷的月光當頂,灑下微弱的光線,将四周的景物照得妖魔化,高低起伏的山脈是黑色的波浪,樹影在山風中變幻出詭異的形狀,柯七律還聽到野獸的低鳴,隔了很遠,聲音傳來伴随着顫抖。
很快,後車便緊挨着他們停了下來。
沈開從駕駛室一躍而下,後腳跟着陳初九,嘴裏還咬着一截煙屁股,還沒等走到白桑身旁時,就被沈開發現了,一腳把他踹了個踉跄。
“傻逼吧你,還敢抽?”
沈開不由分說就拔出了他嘴裏的煙頭,兩下踩滅,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白桑的臉色,見他并未發覺,才微微舒了口氣。
“說你傻逼還不信,知不知道埋伏的時候不能抽煙?就你他媽這跟探照燈似的煙頭,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一清二楚,你是不是找死?”
陳初九一開始還不服氣,瞪着眼睛要和沈開幹架,聽他這麽一說,後背當即冒出層冷汗來。
“哎呀,幸好你提醒我了,瞧我這腦子。”陳初九驚魂未定地拍着胸脯,看着白桑的背影就腿打顫,“還好沒被三哥看見,開子,你說這麽大一人情,我該怎麽報答你?”
“你少做點兒這種傻逼事,就是報答我了。”沈開恨鐵不成鋼地剜他一眼,“我可不想哪天被你給害死。”
陳初九嘿嘿一笑:“哪能啊?再說了,這可是咱三哥的地盤,就算我真抽煙被發現了,又能咋樣,我就不信還有誰敢和三哥過不去,那不是不要命嗎?”
“你就造吧,可勁兒造,遲早有一天挨槍子兒。”
沈開不想和這蠢貨待一起,趁着後面的車還沒到的空檔,晃悠晃悠,晃到了柯七律身旁。
他一早就察覺出,這兩人有些不對,具體是哪兒不清楚,但就是和之前他們在雲灣的時候不一樣了。
“小七小姐,還記得我嗎?”沈開笑嘻嘻地湊過去,沒敢和她挨太近,隔着半臂的距離,“你怎麽站在這兒?這裏是風口,吹出毛病了三哥可心疼着呢。”
柯七律沒心情同他閑扯,側目淡淡瞥了一眼:“你叫沈開?”
“喲,原來你還記得吶。”沈開驚喜地挑起眉,“小七小姐真是好記性。”
“你找我有什麽事嗎?”她涼涼地問道,語氣裏滿是敷衍。
沈開看得出她不想搭理自己,但一點兒不在意,繼續嬉皮笑臉:“也沒啥大事,就是想問小七小姐幾個問題,你也知道,我這人就是好奇心重,問不到答案我這心裏膈應得慌。”
柯七律眉心微蹙,側過半邊身子看着他:“你難道沒聽說過,好奇害死貓嗎?”
“聽過,那咋可能沒聽過呢?”沈開咧嘴笑起來,“可我也不是貓啊,我頂多算是三哥養的一條狗,不過……”他眼珠一轉,還給自己擡了個身價,“是藏獒品種,看家護院一把好手。”
“是,還挺像的。”
柯七律不屑地勾了下唇。
她對沈開這個人沒有太好的印象,但也不是白桑那麽差,畢竟他們之間無冤無仇,沈開只不過是白桑的一只走狗,看人臉色辦事,柯七律不會将所有惡事都不分青紅皂白往他身上扣,但沈開也絕不是幹淨的,所以她并沒同他客氣。
“你到底想問什麽?”
“我就随便問問。”沈開見她耐心盡失,也不再繞圈子,搓着手湊了過去,“小七小姐是從中國來的嗎?”
“是,所以呢?”
“中國哪個地方啊?”
柯七律不解:“你問這些幹什麽?”
“這不是好奇嘛。”沈開讨好地沖她笑了笑,“咱們都是中國人,我就看看會不會是老鄉。”
柯七律覺得實在好笑,他這是來和自己套近乎嗎?
“你說你是哪裏的,我聽聽。”
她沖沈開擡了擡下巴,沈開倒也不在意,直接就告訴她了。
“我是中國颍州人,小七小姐呢?”
柯七律心裏“咯噔”一下,眉頭緊緊皺起,能在這個地方聽到颍州,讓她覺得有些恍惚。
“你說你是颍州人?”她沉聲,盡量将聲音放到最輕,以免被第三人聽到,“颍州哪裏?”
“具體的我也說不清了,畢竟很久沒回去過,只知道在那個清苑路附近,小七小姐知道嗎?”
清苑路?
柯七律只覺得呼吸都收緊了。
那不就是她住的地方嗎?
她凝着沈開的臉,想從他的表情上找到些不尋常,可卻什麽都沒發現,他還笑呵呵地瞧着她,等待回答。
“啊,清苑路。”柯七律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聽說過,但我沒去過。”
“是嗎?”沈開聞言嘆了口氣,有些沮喪地垂下頭,“我還以為你知道,那樣的話就可以跟我說說,颍州現在變成什麽樣了。我在這邊好些年,都快忘了自己家在哪兒,好容易碰上小七小姐來,忍不住就想問問,你可千萬甭往心裏去。”
不知為何,他的話讓柯七律稍稍放緩了心情。或許是同為颍州人,她對他的敵意沒有剛才重了。
“你為什麽會來緬甸?”她目光鋒利,充滿疑惑,“幫白桑這種人做事?”
沈開咧嘴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