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回是被燒得口渴,第二回是到洗手池用涼水為自己降溫
眼淚,如今一覺醒來,就出現在這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她睡眠一向很淺,可是卻絲毫沒有察覺,很奇怪。
就在她努力回想這是什麽地方時,便聽到頭頂有腳步聲接近,輕輕的,緩緩的,最後停在了上方。
木板随即被打開,原本微弱的光線霎時如同泉湧,一股腦地鑽了進來,照得四下燈火通明。
“睡得好嗎?”
那人的聲音帶着淡淡笑意,随着他的接近,柯七律嗅到了刺鼻的煙草味,不自覺地掩住口鼻,眉頭皺得很緊。
“這是什麽地方?”
“海上。”
“你到底要帶我們去哪兒?做什麽?”
白桑背光而立,兩指夾着煙看上去很慵懶,眯着眼睛想了很久,最後搖搖頭。
“不知道。帶着總比解決掉要好,不是嗎?”
柯七律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如果是梁蕭,那麽她還算有些了解,但現在這個人變成了白桑,一個她聽都沒聽過的名字,而且很顯然,他和秦城之間有着不可磨滅的仇恨,這讓柯七律無所适從。
他說什麽,做什麽,都似乎毫無頭緒,讓人琢磨不透。
“那我可不可以知道,你為什麽要抓我們?”
白桑一聽就笑了:“原來秦城什麽都沒有告訴你。幾個月前,他開槍打死了我親弟弟,我發誓要他全家陪葬,當然,這個全家裏……”他說着便湊過來,俯首在柯七律耳邊低低地說,“包括你。”
煙草味太重了,柯七律被嗆得流出眼淚。
白桑俯身的動作不知怎的,忽然頓了頓,然後在他都有些詫異的表情裏,他竟下意識地将手中的煙丢向了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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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頭帶着火星連跳幾次,最後撞在牆壁熄滅。
氣氛忽然沉默下來。
柯七律不解地看着他,他目光同樣劃過一絲茫然,而後飛快直起身,冷冷地同她對視。
“謝謝。”最後還是柯七律先開了口,對他不鹹不淡地吐出這兩個字。
白桑這回沒笑,眸子眯起來,默了很久忽然問:“很想見他嗎?”
想。
當然想。
連做夢都在擔心,但柯七律的表情卻十分平靜。
“不想,謝謝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為什麽?”白桑覺得奇怪,忽然間有些看不懂眼前這女人,“不是很愛他嗎?”
“就是因為太愛了,所以見不得他受一點兒傷害。”柯七律沖他無奈地扯了扯嘴角,“還有事嗎?我有些累,想繼續睡會兒。”
白桑輕輕偏了下腦袋:“不吃不喝,現在連路都懶得走了,你這樣下去,撐不過兩天。”
她無所謂地攤攤手:“我不在乎,撐得過又能怎樣,你會放了我們嗎?”
“不會。”
“所以還是不必了,我沒胃口,也沒那個心思。”
話畢,柯七律就當着他的面躺了下去,腦袋枕在那條被铐着的手臂上,緩緩閉上了眼睛。
白桑沒走。
他定定地站在原地,隔着一段距離望着她柔和的側臉,僅僅三四天的時間,她整個人就消瘦得厲害,原本一頭光亮的黑發變得毛毛躁躁,臉色是不健康的蒼白,如果再靠近些,或許他還能看到她眼角幹涸的淚痕。
不知這麽看了多久,白桑忽然不屑地哼笑了聲,轉身離去。
就在房內光線銳減的時刻,柯七律驀然睜開雙眼,那裏面醞釀着壓抑的恨,緩緩在眼底流淌。
她永不會忘記,這男人在秦城身上紮的那一刀,幹脆利落的一刀,總有一天,她會替秦城讨回來。
…………
陸路偷渡的風險大,時間也太長太熬人,這只表面看去破舊的漁船,悄無聲息地開出了南海,朝着馬六甲海峽駛去。
白桑走上甲板,迎着海風眺望被餘晖燒得通紅的海平線。
這不是他第一次走水路偷渡。
記得當年帶着白林亡命天涯,他們想過去很多地方,最終選擇緬甸是因為收養他們的老頭據說有親人在那裏,可惜直到現在,他也沒找到那個所謂的親人,興許早就死了。那時水路還管得不嚴,他和白林趁夜藏進了一艘開往緬甸的貨船底倉,沒料到貨物居然是一籠一籠的野生動物,他們就和動物的糞便共度了十晚。沒吃的就吃動物飼料,沒喝的就和動物搶水,白桑回想起那十個暗無天日的夜晚,竟也不覺得苦。
他低頭瞧了眼裸露的右手臂,即便做過修複,但那塊兒醜陋的傷疤這輩子都不會消失了。當年在船上,一頭金錢豹的爪子從他手臂上硬生生扯下了一塊兒肉,白林還小,吓得哇哇大哭,還被他厲聲呵斥不準哭,怕驚擾了船上的人。
白桑有些好笑地想,果然人被逼急了,就會變成完全陌生的另一個人。
他也怕,那些野生動物有的站立起來,比他還要高出兩個頭,船上的人也都配着槍械武器,一旦被發現,他們必死無疑。可他是兄長,他不能退縮,他發誓要他們活下去,并且活成萬人仰視的模樣。
如今,他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可卻換不回白林的一條命。
白桑不自覺攥緊垂在身側的手,握成拳的手背青筋跳動,火一般的夕陽将他暗沉的臉孔照得流光溢彩,但照不進他堅硬如盔甲的心。
白桑,白桑,人人都敬一聲的白三哥,有時候好像也沒多麽了不得,還不是得向命低頭。
可偏偏,他不是個信命的人。
“三哥,該吃飯了。”周奕走上甲板,将兩枚已經被破壞的追蹤裝置給了白桑,“已經确定毀壞了,秦城好像也沒有和洛疆那邊聯絡,應該就是一個人來的,誰都沒告訴。”
白桑揚手将東西丢進大海:“我早猜到了。”
周奕不解:“可是三哥,我總覺得秦城沒這麽大膽量,就算他是洛疆軍區最好的兵,那也不至于敢單槍匹馬來會咱們吧?”
“你不懂。”白桑微微搖頭,“他心裏很清楚,我不好對付,如果他做了什麽手腳被發現,加上他一共三條命,他不會不怕。”
周奕略略點頭,忽然想到了什麽:“對了三哥,秦城的女人剛剛說她餓了,我就命人給送了份飯下去。你說她也真能熬,這都多少天了,除了喝幾口水外,就沒吃過什麽。”
“她要東西吃了?”白桑驀地挑眉,嘴角溢出一絲玩味的笑,“我還當她要做烈女,名留史冊呢。”
周奕陪着他一起笑,說:“不過我剛去看了看她,應該是懷孕的緣故,人特別憔悴,吃了幾口飯就開始吐,大概也沒胃口了。”
白桑聽着,沒說話,似乎柯七律懷孕的事實讓他有所顧忌,又或者他根本無所謂,但這也只有他自己心裏清楚,旁人誰都看不透。
這是艘漁船,甲板上還有沒來得及收起的漁網,幾只救生圈橫七豎八躺在角落,看不出任何破綻,但當周奕随着白桑走下甲板,通過幽深的甬道,推開盡頭生了鏽的鐵門後,赫然便是另一番天地。
地面鋪着動物花紋的波羅涅茲地毯,踩上去悄無聲息,绛紅色配着冷色調的桌椅,整個房間都顯得奢華起來。
秦母坐在圓椅上,身後站着面癱臉阿輝,一動不動監視着。
“阿姨,怎麽不吃?”白桑接過周奕遞來的熱毛巾,邊擦手邊在秦母對面坐了下來,“是飯不合您胃口嗎?”
“我不吃髒飯。”秦母狠狠瞪着他,“手髒心也髒的人,沒資格和我講話。”
阿輝眉心一皺,剛要動手,便被白桑一個手勢呵退下去。
“我敬你年邁,人活到這歲數,也該懂得惜命才是。”白桑将毛巾丢進垃圾桶,皮笑肉不笑。
“我兒子早該抓了你的,像你這種敗類,死一萬次都不夠。”
白桑哈哈大笑:“是啊,他早該抓我的,可惜他沒那本事啊,為國家賣命,到頭來誰又替他惜命呢。”
“我。”秦母斬釘截鐵地看着他,“還有七律,還有千千萬萬的中國軍人,都會替他惜命!而你,總有一天會下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間正道是滄桑。
這光景,誰又說得準呢?
☆、你是最美的孤星:45
談話進行得相當不愉快。
阿輝帶走秦母後,白桑開始慢條斯理地切牛排,好像根本沒把剛才那些話放在心上,但周奕知道,這人如果不說話,往往比發怒更令人忌憚。
船在海面晃啊晃,晃得昏天黑地,不多會兒就有個船夫模樣的人跑了進來,告訴白桑今晚可能會有大浪,他聽了後只微微一笑。
“這兩天好像沒怎麽讓秦城洗過澡吧。”
周奕多聰明,立刻應道:“三哥放心,待會兒我就讓阿輝帶他上甲板。”
“還有柯七律。”白桑抽出一張紙巾沾着嘴角,笑得有些涼,“也一起帶上來,人家兩個也該享受享受二人時光。”
漁船底倉,柯七律不知道即将發生什麽,只拼盡全力用腳尖去夠壓在那些潛水裝置下的一把小刀,鎖鏈禁锢着她的手,越用力就越疼,手腕已經掙出一條鮮紅色的勒痕,她咬緊牙關使出最後的力氣,腳尖擦過小刀的刀柄,铛啷啷滑到了眼前。
這是一只生了鏽的刀,一拃之長,應該是被遺棄很久了,刀刃格外鈍,就算劃在手上也感覺不到疼,但柯七律像得到了什麽稀世珍寶,鄭重而謹慎地将它藏到衣服裏,剛藏好,頭頂的木板便忽然被打開,吓了她一跳。
“柯小姐,忙什麽呢。”周奕探出頭,眯着眼睛瞧她。
柯七律心裏“咯噔”一下,臉上倒很平靜,冷冷盯着他也不開口。
周奕這幾天下來,已經習慣了這種眼神,她不說話也無所謂,反正也說不出什麽好的。
“三哥讓我帶你去甲板透透氣。”
不等柯七律拒絕,阿輝就已經率先走了過來,面無表情地為她解開鐵鏈,然後雙手背在身後一動不動。
柯七律被他的舉動吓出一身細密冷汗,還以為是被發現自己藏了一把小刀,等回過神,才強作鎮定地揉着手腕子,不屑地瞪了阿輝一眼。
“解開就解開,至于這麽用力嗎?警告你,再弄疼我,我對你不客氣。”
阿輝那對兒鷹眼朝她斜了斜,還是那副面癱臉,很快就收回,又盯着天花板不動了。
真是塊兒木頭。不,應該是塊兒鐵才對,木頭好歹能戳動,他完全就是臺只聽從白桑指揮的機器,只要完成一項指令,就立刻處于宕機狀态,等待下一項命令。
“喲,果然是吃了東西,連說的話都比之前有底氣了。”周奕笑了聲,“柯小姐不是打算以死明志嗎?”
“犯不着。”柯七律也笑了,“我得親眼看着你們這些人渣先死,你們死了我才放心。”
“你口口聲聲說我們是人渣,其實挺可笑的。”周奕轉過身,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語氣古怪,“你怎麽就斷定了呢?”
柯七律不假思索:“你們不僅販毒,還販賣器官,那些被你們殘害的人都是無辜的,只有人渣才做得出這種事,還需要我斷定嗎?”
“這樣啊。”他沉吟片刻,忽然回頭一字一字重重問道,“既然随便殺人的就是人渣,那豈不是說,秦城也算?”
“你什麽意思?”
“他和我們雖然身份不同,但做的事本質上其實是一樣的,間接或直接死在他手裏的人,也不在少數,那些人和他無冤無仇,他有什麽資格取人性命?我們販毒,可我們不吸毒,那些毒到了想要它們的人手裏,延續了那些人的生命,從這個角度來想不也是件好事?另外你說的販賣器官,是,供體是無辜的,但那些器官也同樣挽救了另外的生命,我們給了他們活下去的機會,難道不該嗎?”
柯七律覺得他走火入魔了。
對,就是走火入魔,才能夠将赤|裸|裸的暴行說成是行善積德,她無法理解他的謬論。
“照你這麽說,聯合國還要大張旗鼓給你們頒個□□,贊揚你們為世界和平所做的偉大貢獻?”
“這倒不必。”周奕摘下金絲眼鏡細細擦拭,又慢條斯理地戴好,“只要白三哥覺得對,那就是對,還輪不上旁人說三道四。”
話畢,他忽然揚起手,一記重重的耳光帶着勁風就落在了柯七律臉上,她只覺耳內“嗡”的聲,眼前頓時一片白茫茫的雪花,雙腿發軟跌倒在地,如同一片破碎的葉子被狂風洗禮,爛在泥土裏。
“記住了,再讓我從你嘴裏聽到半句三哥的壞話,可就不是一巴掌的事了。”
柯七律聽不到他的話,只有耳內瘋了般的嘶鳴,神經牽着頭皮都在一跳一跳的疼,很快,她的左半邊臉就高高地腫了起來,嘴裏湧出腥氣,一絲血順着嘴角溢出。
瞧,這就是人渣,不用她斷定。
阿輝親眼看着周奕動的手,卻始終如雕塑般立在那裏,冷漠地注視着這一切,只在周奕收手時,遞過一張紙巾。
“帶她上甲板。”
…………
今晚的夜很沉,黯黑的天與墨黑的海不分彼此,連顆星星都看不到。
甲板上大風呼嘯,吹得漁燈左右飄搖,柯七律穿着單薄的衣服走上來,兇猛的海風将衣服吹得緊貼住她的身體,嶙峋的手臂,瘦削的脊背,秦城從來沒覺得她這麽弱不禁風過,尤其是那半邊紅腫的臉,刺得他心口一跳一跳的疼。
柯七律死死攥着拳頭,在心裏一遍遍告訴自己,不能哭,絕不能哭,哭了就正中他們下懷。
可眼淚就那麽不受控制地砸落,滑過還火辣辣疼着的臉頰,在滴落下巴的瞬間,被狂風卷走不知去了哪裏。
空蕩蕩的甲板上,男人赤着上身,雙手被繩索吊起,腹部那條還未愈合的傷口,就那麽暴露在空氣裏,在這樣狂風大作的摧殘裏,她分明看到有暗紅色的血從那裏溢出,可卻束手無措。
她想救他,不僅是愛人,更是醫生的本能,柯七律從沒覺得自己如此無能,就像是個廢物。
“七律,別哭。”秦城在銳利的風口中,沖她輕松地笑,“哭醜了,我不要你。”
“我寧願你不要我!”
她忽然歇斯底裏地吼了出來,如同壓抑在火山下已久的岩漿突然沖破地殼,徹底爆發。
“早知道有今天,我就該在情人節那晚和你分開的,永遠分開!我媽說得對,跟着你就不會有好日子,都怪你,為什麽要來?為什麽!”
她越哭得兇,秦城就越笑得開懷。
“那就分開吧,就從現在開始!”他的聲音被風雨吹散,卻沒逃過柯七律的耳朵。
“晚了。”她雙手發着抖,更用力地攥着,“晚了!”
“那就別哭了,我心疼。”
她果然聽話,忍了又忍,硬生生将眼淚咽了回去。
那漁夫說得沒錯,今晚有大浪,浪頭發狠似的抽打着伶俜的船只,甲板眨眼間就變得濕漉漉,昏黃的燈光在風浪裏拼命搖擺,不斷在柯七律和秦城臉上交替變換,她看得見他,他也看得見她。
柯七律從沒想過,她的愛情會經歷這種兇險,可能下一秒,他們就生離死別,所以此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顯得那麽彌足珍貴。
她扶着欄杆,在風雨裏搖搖晃晃朝他走過去,一步一步,很慢,卻走得異常堅定。
時間在這一刻,仿佛被一雙無形之手拉長,慢到像是電影的慢鏡頭,緩緩的,綿延不絕的,播放着最動人心魄的畫面。
駕駛艙裏,抽着煙的男人一動不動地看着她走向他,緊緊擁着,用自己單薄的身體為他擋風遮雨,哪怕她光是保持平衡就已經非常艱難,卻仍咬着牙堅持。
白桑忽然覺得呼吸有些困難,他猛地摁滅煙頭,轉身再也不去看那畫面。
幾十年如一日的冰冷的心,在這霎那,像被什麽點燃了一樣,轟的下,蹿起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火苗。
雖然極其微弱,但卻是他從未有過的感受。
“三哥?”周奕察覺他臉色不對,走上前,“怎麽了?”
白桑用力呼吸,發脹的腦仁裏全是兩人不離不棄的身影,他搞不懂自己這是為什麽,也不想懂。
大概是太恨了吧。
“柯七律的臉是怎麽回事?”他沉着聲,冷冷擡起頭,“誰打的?”
周奕被他的眼神看得心裏一凜,輕聲說:“我打的,那女人嘴裏吐不出好話來,所以……”
“我什麽時候給你的權利動手?”
白桑的聲音又沉了幾度,周奕沒敢再搭話,只戰戰兢兢地低下頭。
“他們是我的仇人,什麽時候動手,怎麽動手,都只能我自己來決定,任何人不準随便插手,聽得懂嗎?”
“聽得懂。”周奕立刻應聲,“三哥放心,以後絕不會再出現這種情況。”
白桑沒搭理,揮了揮手,周奕立刻識趣地出去了。
浪,一波比一波兇猛。
夜晚的大海像只蠻不講理的巨獸,不分好壞善惡,皆一視同仁,恨不能統統吞進腹中。
白桑重新回身,還站在剛才的位置,面無表情地看着甲板的那雙緊緊相依的身影。
他們相擁多久,他就看了多久。
直到天邊一抹曙光熹微,他腳邊早已堆滿燃燒殆盡的煙蒂。
白桑覺得自己瘋了。
☆、你是最美的孤星:46
夜很凄冷,夜又纏綿。
柯七律在迷迷糊糊中,聽到有人在鼓掌,一下一下,由遠及近。
她費力睜開眼,最先映入眼簾的便是秦城蒼白無血色的臉龐,和她貼的那麽近,只要稍稍踮起腳尖就可以吻上他發青的唇,于是柯七律怎麽想就怎麽做了。
清亮的曙光裏,連吻都變得幹淨純粹,秦城被她吻醒,很快虛弱地回應她的熱情。
掌聲停在身後,白桑連聲三個“好”,語氣一次比一次嘲諷。
“昨晚感受如何,秦隊長?”
“很不錯,多謝你的好意。”秦城譏诮的目光睨過去,毫不示弱,“就是我忽然覺得白先生太不男人了,和女人動手,實在讓人瞧不起。”
白桑愣了下,很快反應過來他指的是柯七律臉上的傷,那并非他的傑作,可白桑絲毫沒有要解釋的意思。
“秦隊長自身難保,就別逞英雄了。如果覺得昨晚感覺不錯,那我可以再讓你享受一次,據說今晚也有風浪。”
秦城垂下頭,掃了眼自己腹部的刀傷,那裏已經被柯七律用衣服的布條綁住,大風大浪的洗禮下早就沒了知覺,他不是沒受過傷,這并不算什麽,可經不住折騰。白桑的人為他處理過傷口,但只是簡單地止了血,甚至都沒有進行消毒,很容易感染而潰爛。
“能讓我見到七律,死也值。”秦城雲淡風輕地勾起唇,那笑容很灑脫,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暢快。
白桑特別讨厭他這笑,每次看一眼,就恨不得将他亂槍打死。
“那你們就好好享受這最後的時光吧,之後可能就沒機會再見面了。”
他冷哼一聲,轉身便走,然而就在這瞬間,原本被綁住雙手的秦城忽然掙脫繩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身後鎖住了白桑的喉,動作快得連成殘影,白桑根本連反應的機會都沒有,就已經失去了基本的反抗力。
當啷一聲,那把生鏽發鈍的小刀在甲板滾了兩下,被秦城一腳踢開。
“白三哥,驚喜嗎?”
白桑愣怔地看着那把鏽跡斑斑的小刀,他甚至都不知道,這刀是什麽時候出現的,在哪兒出現的。
忽然間,他對柯七律另眼相看。
柯七律緊張得屏住呼吸,等到白桑徹底被制服時,立刻踉踉跄跄都跑到角落,随手抓起了一截麻繩沖了過來。
“秦城,把他捆上,捆得越緊越好!”
此時此刻,柯七律無比慶幸自己找到了這把救命的小刀,昨晚在狂風暴雨裏,她拼命為秦城割開身後的繩索,那麽鈍的刀,她以為不可能辦到,但奇跡卻就這麽出現了。
甲板上的動亂引來了白桑的人,周奕沖在最前面,剛要接近便被秦城呵止住。
“別過來!再向前半步,我讓他腦袋開花。”他從白桑腰間摸出一把□□,邊示意柯七律藏在自己身後,邊向後緩緩退去,“聽着,現在立刻返航,開進南海後聯絡海上救援廳,不要耍花樣聽到了沒?”
周奕的表情十分陰沉,眯着眼聽完他的話,冷笑了聲:“別忘了,你的母親還在船上呢,你不想救她?”
秦城自然做好了打算:“帶我母親出來,我不會開槍。”
白桑随着二人一起向後退,沒掙紮也沒猶豫。
“秦隊長,你确定能帶着兩個弱女人逃跑嗎?”
“能不能做到,也不是你說的。”秦城将槍口抵上他的腦袋,“放心,只要你肯配合,我現在不會殺你。等到回國,我會當着所有戰友的面,當着國家的面,親手斃了你,告慰那些被你殘害而死的冤魂。”
白桑聽了不怒反笑,笑聲刺着柯七律的耳膜。
“秦城,你哪裏都好,就是有一點,太忠誠了。你有沒有想過,被你視作信仰的國家,到頭來只不過拿你當一杆槍,它想消滅誰,就将你這槍口對準誰,當你這杆槍用舊了用廢了,它還有無數杆槍可以用,而你,也不過是一杆被唾棄了的槍,只要發生任何會波及到它的危險,它就會立刻和你撇清關系,就比如現在,你能只身一人來會我,想必早就和國家脫離了關系,你是生是死,它知道嗎?關心嗎?在乎嗎?何必呢,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你這麽忠誠,是不會有好下場的。”
“人,之所以能被稱為人,就是因為有信仰。”秦城冷冷的,一字一句地開口,“而牲口,之所以是牲口,是因為它們整日渾渾噩噩,毫無念想。我忠于自己的國家,從來就沒想過要什麽回報,如果你沒有将魔爪伸入中國,那我不會管你在何處作惡,可你害死了同胞,損失的是國家的利益,我就不能不管。和你這種沒心沒肺的人說這些,沒什麽用,你最好的下場就是賠命,而我,就負責替國家取走你的命。”
槍口死死抵住白桑的後腦,他微垂着頭咀嚼秦城的話,越咀嚼就越覺得好笑。
忠誠有用嗎?大義有用嗎?
他活了這麽久,從來都沒聽到過這麽好笑的笑話。是,他可以為國家獻身,但國家并沒管過他的死活啊,當年和白林挨餓受凍的時候,怎麽沒見國家幫幫他呢?他沒拿過國家任何一分好處,也沒享受過該有的待遇,每天睜開眼睛就覺得自己離死不遠了,這種感覺誰能體會?
忠誠這種東西,他這輩子都不稀罕。
“周奕,把秦隊長的母親帶上來。”
所有人都不敢輕舉妄動,周奕很快将秦母帶上甲板,但并不松綁。
“想帶走你母親,就放了我們三哥。”
秦城不為所動,雖然他太想擁抱着母親,安慰她,向她道歉,可眼下并不是心軟的時候,白桑是他們唯一的救命稻草,必須保證絕對安全的情況下,再進行交換。
“我說了,現在立刻返航,開進南海後照我說的做,否則我立刻斃了他,大不了我們兩敗俱傷。”
“你……”
周奕沒料到他這麽硬氣,連母親的安危都不顧,立刻難辦起來。
“秦隊長,不用管我,做好你一個中國軍人該做的事!”秦母昂首挺胸,斬釘截鐵地呵道,“你媽媽活了大半輩子,早活夠了,就讓這些敗類受到應有的懲罰,這是你的職責。”
秦城的眼角發了紅,濕潤的海風拂面而過,将眼眶也變濕。
他緊緊咬着牙根,向對面毫不畏懼的婦人重重點了點頭,輕聲說:“明白。”
船很快調轉方向,沿着來時的路線開了回去。
甲板上,誰也沒動,雙方就這麽僵持着,阿輝從始至終都沒說話,一雙眼緊緊盯着秦城手裏的那把槍,探照雷達似的注視着他的一舉一動。周奕拖着秦母向前一步,忽然擡腳将她踹跪下去,當着秦城的面抄起了棍子。
“不換是吧,可以,你千萬別換,好好看着我怎麽做就夠了。”
說完,周奕冷笑着掄起棍子,毫不留情地抽在秦母的後背。
那棍子帶着呼嘯聲,打下去便是皮開肉綻,秦母咬緊牙根悶哼一聲,臉色瞬間慘白。
秦城眼角的兩行淚倏然滾落,他死死握着槍,槍頭卻控制不住地發起抖來。
“別打了!求求你別打了!”柯七律驚呼出聲,紅着眼圈想要沖上去,卻被秦城攔住,“我去換做人質行嗎?我去。”
她實在不忍看這卑劣的場景,想不通為什麽會有人殘忍到對一位老母親動手,還當着她親生兒子的面。
周奕伸手制止她:“不用,想換就拿我們三哥來換,你算什麽東西。”
柯七律急了,環顧四周,忽然沖過去撿起了那把小刀,毫不猶豫地抵在白桑的脖子上。
“如果你再動一下手,我就給他一刀!”
周奕愣了片刻,顯然沒覺得她真敢下手,冷笑着再次掄起棍子打了下去。這回,秦母沒能支撐柱,轟然倒在了冰冷的甲板上,口中吐出了濃稠的血,氣息虛浮。
柯七律淚流滿面,握刀的手劇烈顫抖,在周奕驚駭的目光下,決絕的,拼盡全力的,紮進了白桑的胸膛。
一陣劇痛如潮水蔓延過全身,白桑眼前閃過一道刺目的白光,這剎那間,他呼吸發重,腦袋從一片空白到走馬燈的回放,全部都是白林的身影,還有那些死在他手中的人的臉龐,最後的最後,他眼前一片清晰,柯七律被淚水浸濕的臉龐帶着恐懼和仇恨,完完整整刻入他眼底。
他從來沒這麽近地觀察過一個人,一個女人。
她其實格外好看,眉眼清秀氣質可人,連哭都這樣梨花帶雨,比窯子裏那些風塵女人不知美多少倍。
白桑奇怪于自己怎麽才發現這一點,之前他并非沒接觸過,在颍州時他無數次和她在一起,從來沒覺得這女人有這般誘人的吸引力。平生頭一回,他感嘆一個女人的美,還有她果斷而狠絕地給他的這一刀。
“三哥!”
“白三哥!”
阿輝眉心一蹙,周奕驚得瞪大眼睛,手中的棍子“砰”的聲掉落,作勢就要沖過去。
“站住。”白桑厲聲呵住了他,“找船醫拿止血藥,如果你不想我死的話。”
周奕臉色黑沉,看着柯七律的眼神十分森冷,腳一點點向後退去,最後猛地轉身奔下甲板。
柯七律的心髒還在劇烈跳動,她顫抖着松開手,那把刀子深深紮在男人胸膛,她臉色一片慘白。
她只救過人,從沒傷過人,這感覺真的太難過了。
“這就怕了?”白桑微微側目,瞧着她失魂落魄的表情,忽然笑了,“我是你第一個傷的人,對嗎?”
柯七律不作聲,只呆呆地盯着那被鮮血染紅的刀子。
良久,就當她逐漸緩過氣來的時候,驀地聽到一聲極其輕微的,甚至帶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的話——
“我真榮幸。”
☆、你是最美的孤星:47
海天相接處,遲來的光明掙紮着跳出海平線,無垠的大海波光粼粼。
漁船甲板上,刀光劍影。
柯七律紮在白桑身上的一刀,令時間都凝固,連秦城都難以置信。船醫很快拿來了止血藥,周奕不敢輕舉妄動,舉着止血藥示意自己要過去。
“七律,幫他止血。”秦城的語氣十分堅定。
“可是……”柯七律緊抿着發幹的唇,內心無比掙紮,“要救他嗎?不救……是不是比較好。”
理智告訴她,不要救,這男人就算是死,也死有應得。但就在內心最深的地方,一個嘲笑的聲音不斷敲擊着她,柯七律,你是個醫生,醫生的職責便是救死扶傷,如今你不僅不願救人,甚至動手傷人,你還配做一個醫生嗎?你簡直侮辱了醫生這個職業!
腦袋裏仿佛裝着一黑一白兩個小人兒,你一言我一語,最後誰也無法說服誰,扭打作一團。
柯七律覺得腦袋都要炸掉了。
“七律,幫他止血,立刻。”秦城再次開口,不容置喙,“你就做你該做的事,剩下的交給我。”
這句話仿佛是一道特赦令,解除了她滿身滿心的罪過。周奕将止血藥緩緩放在甲板,用力一推,便到了柯七律腳邊,她立刻撿起,雙手微微發着抖給白桑的傷口止血。
“刀子不拔|出來,怎麽止血?”
白桑覺得好笑,似乎也感覺不到疼痛,就那麽居高臨下地睨着她。
“現在沒有麻醉藥,如果拔刀,你會痛昏過去的。”
她手忙腳亂處理自己的“傑作”,聲音出口,格外沙啞。就在她準備将塗了消毒|藥的紗布覆上白桑的傷口時,手腕忽然被人一把握住,她猝不及防驚叫了聲,秦城立刻警告白桑放開她。
“我說了,刀子不拔|出來,止血沒用。”白桑的語氣很淡,就好像是在說“今天的天氣還不錯”一樣,他沒有因秦城的話放開,緊緊握住她的手腕,一點點靠近自己胸口處的那把刀,“拔|出來,立刻止血,聽明白了嗎?”
柯七律用力搖頭,企圖掙脫他的桎梏,未果,眼睜睜看着他将自己的手放上刀柄,用力握住。
粗糙的掌心貼着她的手背,柯七律忽然意識到他要幹什麽,剛要驚呼制止,白桑便先她一步發力,猛地将刀硬生生從身體裏抽了出來。血紅的刀刃帶出噴湧的液體,眨眼間就染紅了男人潔白的上衣,柯七律離得很近,亦未能幸免,鮮紅的血珠淋在她的衣服,她的臉龐,她的發間,她緊緊捂着嘴巴,驚恐地瞪大眼睛盯着他。
白桑臉上浮現出痛苦的神色,幾顆豆大的汗珠從兩鬓滾落,他開口,明顯聲音變得虛弱了。
“柯醫生,現在可以止血了。”
柯七律已經被吓懵了,或者說,被他的所作所為驚得動彈不得。
秦城眉心緊蹙,忽然一把卡住他的脖子警告:“不要耍花樣,更不要吓她。”他從柯七律手中奪過止血藥,扔到白桑手裏,“自己動手吧。”
白桑微垂着頭,瞧着手掌裏躺着的那些藥包,嘴角緩緩勾起,露出一個格外邪厲的笑。
“我不是醫生,不懂怎麽止血,柯醫生打算見死不救是嗎?”
柯七律從震驚中緩過神,緩緩搖頭,看了眼秦城,又看了眼淌滿鮮血的傷口,攥緊拳,毅然決然地走了過去。
“健康所系,性命相托。當我步入神聖醫學學府的時刻,謹莊嚴宣誓:我志願獻身醫學,熱愛祖國,忠于人民,恪守醫德,尊師守紀,刻苦鑽研,孜孜不倦,精益求精,全面發展。我決心竭盡全力除人類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維護醫術的聖潔和榮譽,救死扶傷,不辭艱辛,執着追求,為祖國醫藥衛生事業的發展和人類身心健康奮鬥終生。”
她鄭重而專心致志地念着當初成為醫生時的宣誓詞,每一字每一詞都銘刻在心,她無法用任何理由來說服自己,去救這樣一個殘忍又毫無人性的敗類,唯有誓詞能夠給予她力量,這是她這輩子的信仰。
誓詞的最後一字結束,她也完成了止血的最後一步,擡起頭時,淚流滿面。
“如果可以,我不會救你。此時此刻,我救的不是一個病人,而是我自己。”
白桑聽着她的話,有那麽一刻是愣怔的,她的眼裏有着世間女人極少擁有的韌勁和倔強,雖柔弱似水,卻無孔不入。
…………
船早已返航,還是那樣一片茫茫無邊的大海,就在那赤紅朝陽快要挂上頭頂時,遠遠的,一艘更大的船只出現在視野裏,而船上的人卻都沒發覺,待臨近後,為時已晚。
那船高高挂着菲律賓的旗幟,船頭有人舉着望遠鏡,還有手持長|槍的船員表情嚴肅地盯着他們的方向,很快,刺耳的鳴笛聲響起,漁船被他們逼停下來,一連串讓人摸不着頭腦的菲律賓語襲來,只有白桑聽懂了。
“秦隊長,這就叫天無絕人之路。”
他冷笑一聲,在秦城錯愕的片刻,鉗住他的手腕就要奪走槍,秦城的反應相當迅速,絲毫沒有給他發力的機會,槍換到了另只手裏,空出的那只手肘順勢沉在白桑後背,直接将他壓趴在甲板上。
“老實點兒。那船上的是什麽人?”
白桑輕笑,不急不緩吐出兩個字:“海盜。”
以前柯七律也只是在電影裏聽過海盜,現實生活中,她一直以為那只存在于很久遠的年代,如今應該不會再有海盜這樣一個職業,所以當聽到白桑開口時,她第一反應就是他在信口開河,然而當她看到五六個異國面孔的男人持着武器,紛紛順着那船頭的軟繩滑到自己面前後,才意識到白桑并沒說謊。
領頭的黑人叽裏咕嚕說了很久,見他們沒反應,立刻舉起了槍,換做英文開口。
“你們所有人放下武器,現在馬上把身上的財物丢過來,不要亂動,否則讓你們嘗嘗槍子兒的滋味!”
甲板上,除了秦城外,所有人都立刻放下了武器。
黑人見狀,十分不滿:“嘿,夥計,我剛才說的話你沒聽到嗎?”
秦城臉色很沉,他知道自己現在放下槍會是什麽結果,之前所做的一切就都前功盡棄了,他無法帶柯七律和母親回國,更不能保證她們的安全。
“嘿,兄弟,你們圖財就好,我不會傷任何人,你想要什麽就拿什麽,不過我是不會放下槍的。”
黑人環顧四周,察覺到這船似乎在他們來之前,就已經發生過不好的事,再看眼前這陣仗,大概也明白了七八分。
“夥計,你該不會是黑吃黑?我再說一遍,放下槍,否則別怪我們不仁義了。”
秦城死死攥着手中的槍,那幾名海盜見他根本不聽勸,當即将槍口都對準了他,氣氛登時跋扈起來。
“最後一次警告,放下槍,不然我們就殺光整條船的人。”
這些海盜皆是亡命之徒,雖然挂着菲律賓的旗幟,但大部分都來自各個國家,若真的硬拼起來,首先不說敵衆我寡的弱勢,哪怕真的幸存下來,也無法去尋找這些罪魁禍首,這泱泱大海無邊無際,又并非在中國管轄的海域內,根本無計可施。
秦城與他們僵持了大約三分鐘,最後還是緩緩松開禁锢着白桑的手,舉高手|槍,在那黑人的呵令下,一點點轉過身蹲了下去。
黑人沖上前奪過他手裏的槍,低咒了句什麽,轉手丢進了海裏。
“夥計們,發財了!挨着個兒地給我搜,好東西都別落下。”
身後幾名魁梧的海盜哈哈大笑,端着長|槍在船艙裏橫沖直撞,見到值錢的東西就拿,其中有一人找到了之前關柯七律的庫房,一通翻找後,竟然發現了整箱的毒品。這下,海盜們沸騰了,眼睛一個個散發着貪婪的光,迫不及待品嘗這寶貝。
“天吶,這是最純的大|麻,太美味了。”
“夥計,真有你的!這些夠咱們分的了。”
“沒想到他們還有這東西,看來咱們今天是黑吃黑,沒白忙活兒!”
白桑手下的人并沒有和他們動手的意思,一是勝算太低,他們本就是偷渡,帶的武器和人手都不多,和海盜硬拼太愚蠢了,二是絕不能暴露白桑的身份,如果被發現劫的是白三哥的貨,那船上沒有一人能夠活下去,因為對方定會斬草除根,以絕後患。
海盜們歡呼雀躍着,還算守信,只劫財不傷人,然而那黑人卻在臨走時來到秦城面前,槍口點着他的腦門挑釁。
“嘿,我說夥計,看你的長相應該是中國人,還是韓國人?我好像知道有個什麽詞,是用來形容你們的,應該是……哦對了,叫做‘東亞病夫’,以後要想黑吃黑,先把自己這娘們兒身板練硬吧,我們可不喜歡和女人動手。”
話畢,身後哄笑不已,秦城眯着眼隐忍不發,只輕輕地将柯七律往自己身後藏,而這個動作引起了那黑人的興趣,這才注意到,原來船上有個樣貌清秀的亞洲女人。
“夥計們,想開葷嗎?帶走那女人,咱們快活去!”
☆、你是最美的孤星:48
柯七律從震驚到掙紮,再到被兩名魁梧的異國男人強行拖走,僅僅只經過了那麽二三十秒,可她卻感覺像是度過了一生。
她耳邊亂糟糟的,瘋了般反抗,不斷呼喊着秦城的名字。她轉過頭,看到被黑人用槍逼跪下的男人,他眼中燃燒着兇狠的恨意,但卻無計可施,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被帶離。
“秦城,別起來,千萬別起來!”柯七律生怕他控制不住同這些海盜拼命,他手無寸鐵又身負刀傷,必死無疑,“你放心,我一定會沒事的。”
她的話淹沒在男人們粗犷卑劣的笑聲裏,她拼命回頭,眼中的懼怕化作千萬根銀針,紮遍秦城的身體。
他渾身都在劇烈顫抖,捏成拳的手背青筋暴起,白桑在一旁看着,幾度以為他會失控,最終卻并沒有如他所預料,秦城瞠着那雙血紅的雙目,直到那些異國人上了船,鳴笛聲逐漸遠去後,他咬着牙站起來,渾身散發着令人膽寒的戾氣。
周奕見危機已過,沖上前攙扶住白桑。
“三哥,你的傷……”
“救人。”秦城語氣格外低沉,目光冰冷地掃過周奕,最後落在白桑身上,“我要救她。”
白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良久都不作聲。
柯七律于他來講,好像也沒什麽重要的,無非是用來威脅秦城的工具,沒有她,秦母也一樣。可不知怎的,白桑臉上的笑沒能維持太久,在秦城愈發洶湧的目光下,他鬼使神差般點了下頭。
“我想救的可不是她,是那些貨。”
…………
寥內群島位于馬六甲海峽東口,由大小數百個島嶼組成,人跡罕至。
船只擇島靠岸,一群赤着臂膀的魁梧男人拎着大桶啤酒和生肉下了船。這裏是海盜們的一個臨時栖身點,島很小,除卻茂密的森林外,只有聞風喪膽而躲起來的野獸。
柯七律暫時沒有遭受迫害,這些都是見財眼開之人,她的誘惑遠遠比不上那些毒品。
眼前人來人往,她不久前吐過兩次,被那個黑人狠狠打了一耳光後,扔到了船艙角落,此時她不知道該做什麽,只能盡量蜷縮起身體,減少自己的存在感。
“涼子,給我一支興奮劑,現在還不是休息的時候。”
不知是誰用英文說了這句話,柯七律聞言擡起頭,只見一名帶着口罩的白衣女人從甬道走了出來,将針管沖前方的男人抛去。
“凱恩,悠着點兒,當心猝死。”
金發男人聽了哈哈大笑,幾步跨過去,摟着女人的腰狠狠在她額頭親了口。
“放心吧寶貝兒,有你在,我們誰都死不了。”
被稱作涼子的女人邊摘下口罩,邊沖他嫣然一笑,烏黑的頭發順着肩頭滑落,特別妩媚。
男人們吆五喝六地下了船,不多時,船艙裏便就只剩下柯七律一人。涼子很快就注意到了她,好奇地走過來,眨着黑亮的眼睛。
“你也是貨物嗎?”
她說的是英文,柯七律聽得懂,但卻沒有回答,只是小心謹慎地向後挪了挪。
“看來不是。”女人眉眼帶笑,客氣地沖她伸出手,“我叫石川涼子,日本人,是船上的醫生,你呢?”
柯七律盯着她的手好一會兒,才逐漸放松,沒有同她握手,只是淡淡地回答:“我是中國人。”
涼子輕呼了聲,眉眼染上一絲興奮:“我去過,那可是個好地方,不過可惜沒能待太久的時間。”
她似乎很喜歡說話,滔滔不絕地講着自己在中國的經歷,但柯七律完全沒有心思聽,她很疑惑,為什麽在海盜的船上做醫生,還能看上去這樣輕松自在。
“涼子小姐,我想問你個問題。”柯七律打斷她的話,“你為什麽要待在這艘船上?”
涼子一愣,似乎柯七律的話戳到了她的痛處,令她臉色微變:“去哪裏是我的自由,這艘船有什麽不好?”
“那些人是做什麽的,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既然你身為醫生,普天之下到處是容身之所,沒有原因留在這裏。你可以選擇為更多人解除病魔之痛,而非這些靠燒殺掠奪度日的人,不是嗎?”
涼子臉上的笑容不再,表情變得有些古怪。
“但有些人,根本不值得被救。”
她緩緩起身,柯七律看到她眼裏複雜紛繁,意識到她一定經歷過什麽,但眼下她實在無心傾聽,只一心想辦法逃離這個地方。
“那你覺得我值得被救嗎?”
涼子蹙眉:“你怎麽了?”
柯七律猶豫片刻,還是選擇将手掌貼上自己的小腹,輕聲說:“我懷孕了,我想保住這個孩子。”
涼子驚訝得睜大眼睛,有些不可思議:“那你為什麽還會來到海上?懷孕的女人不适宜長途奔波。”
“這就說來話長了。”柯七律沒時間對她訴說這一切經過,只懇切地求她,“可不可以帶我去休息,再給我些吃的,我已經好幾天沒怎麽吃過東西了,我的孩子需要營養。”
涼子起初并沒有直接答應,只說要詢問船長,柯七律阻止了她,告訴她如果那些人知道的話,一定不會同意,說不定還會殘害她和孩子。
“你是醫生,醫者仁心,我的要求并不過分,你一定做得到,所以幫幫我好嗎?我會感激你的。”
涼子不再拒絕,扶她起身,帶她去了自己的房間。
船上條件簡陋,沒有專門的醫療室,但涼子的房間幾乎就是整個醫藥庫,擺滿了各類藥品。她将柯七律引到空置的病床前,取來被褥放了上去。
“你先休息,我到廚房拿些食物來。”
柯七律順從她的話,緩緩拉起被子躺了下去,涼子不疑有他,轉身出門。
就當房門閉合的那瞬間,柯七律幾乎是彈坐而起,顧不得多少,翻身下床開始在成堆的藥品裏翻找着什麽。
一定有的,她要的那樣東西。
和時間的賽跑,格外煎熬。每一分一秒都被無限拉長,重重敲擊着她的神經,柯七律從沒覺得自己如此冷靜,在堆積成山的藥品中飛快過濾掉無用的部分,還能夠分神捋清逃脫的步驟,她并沒有感到害怕,求生欲令她充滿力量。終于,在藥箱最底部,她找到了自己要的東西——丙泊酚。
這是一種用于全身麻醉的藥物,注射入靜脈,能夠讓人在短時間內昏迷。
她沒時間高興,動作麻利地拆開一支針筒,抽滿半管液體後立刻翻身躺上床,門外腳步聲臨近,就在她将被子拉起的最後一刻,門忽然被一把推開,涼子拿着兩只面包和一罐牛奶走了進來。
“這是适合你吃的東西,晚飯才剛開始做,需要等一等。”
柯七律靜靜躺着,聞言點了點頭,真誠地對她道謝。
“我有些口渴,想喝點兒白水,可以給我一杯嗎?”
涼子腳步頓了頓,舉起手中的牛奶:“這個不可以嗎?”
“我想喝白水。”柯七律執意要求,“我懷孕了,聞到牛奶味就要吐,拜托給我一杯吧。”
涼子将食物放到她枕邊,嘆口氣,轉身走到木桌前為她倒水,回身的剎那,一道白影從眼前閃過,柯七律握着針筒紮向了她脖頸的靜脈。
涼子幾乎沒有反抗,整個人很快便如同漏了氣的氣球,軟綿綿地癱坐下去。
意識彌留之際,她難以置信地看着柯七律:“你……為什麽?”
“抱歉,我要活下去。”柯七律并沒想傷害她,所以将劑量控制到剛剛好,“二十分鐘後,你的意識就會逐漸恢複,放心,我沒有任何惡意,只想逃離這地方,對不起了。”
她将涼子拖到病床上,立刻解開她的外衣,随即又将自己身上的衣服換給她,自己則穿着涼子的衣服,戴上她的口罩。其實當柯七律見到涼子的時候,這個逃跑計劃就已經在她腦海裏浮現,因為她們恰好很相像,都是亞裔,有一頭黑亮的長發,身材也十分相近,只要再戴上口罩,一眼看去根本分不清彼此。
就這樣,柯七律佯裝鎮定地走出房間,途中遇到一名廚師模樣的男人,還沖他擺了擺手,說了句“Hello”。
一切都像計劃的那樣完美,船上的人大部分都在海灘,夜幕臨近,燒烤的煙熏火燎令他們興奮,高舉着酒杯喝得暢快淋漓,絲毫無人注意到一抹白色身影從船尾匆匆而過,轉眼消失在濃密的森林裏。
與此同時,在島嶼的另外一邊,幾艘船只靜悄悄靠了岸。打頭的是一艘漁船,停穩後,一行人走了下來。
“三哥好!”
陸續趕來的馬仔們齊刷刷沖白桑鞠了一躬,人數不多,但足以解決掉那群不自量力的海盜。
白桑微微點頭示意,遞給阿輝一個眼色,很快,秦城便被推了過來。
“你最拿手的不就是狙擊嗎?既然如此,咱們做一個約定,今天只要你狙死一人,我就還你母親一天相安無事,如何?”
秦城冷冷盯着他:“你想借我的手殺人?”
白桑“噗嗤”一聲笑了:“這不叫借,這叫還。”
他不再給秦城說話的機會,喝令阿輝帶着他登上一處高坡,将狙|擊|槍交到他手裏。
“看準了打,也讓我領教領教秦隊長的風範。”
手下人已經提前摸了過去,白桑拿着望遠鏡耐心觀察。夜色愈發濃重,森林裏靜悄悄的,偶爾傳來幾聲野獸的嘶鳴,秦城緊緊握着槍,手指搭在扳機上一動不動。他很清楚,只要他扣動扳機,那就意味着他将成為白桑手裏的槍,替他殺人,替他雙手沾滿鮮血。秦城知道他想做什麽,無非就是徹底毀了自己,髒了他秦城的名字。
如果這就是他的報複,那秦城認了,縱使身敗名裂,死無葬身之地。
恍惚間,林中忽然起了風,樹影婆娑帶着沙啦啦的響動。
幾乎同時,秦城和白桑看到了對面矮崖上出現的那抹白色身影。天色暗沉,那人的臉龐看不真切,只知道是個女人,戴了一只醫用口罩。
“那是他們的船醫,石川涼子。”白桑勾起唇角,冷笑一聲。
“殺了她。”
☆、你是最美的孤星:49
低沉的天幕籠罩着整座島嶼,林聲洶湧,初升的殘月向世間施舍光明,交錯盤纏的樹枝樹葉在泥地投下雜亂無章的黑影,扭着繞着爾虞我詐着。
萬頃長空之下,罪惡的槍口黑洞洞地舉起,朝着毫不知情的女人。
秦城的手指扣着扳機,遲遲沒有動作,他有種異樣的感覺,似乎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禁锢他的雙手,心底最深處,冥冥中傳來模糊的聲音不斷對他說,不能開槍,不能傷害那女人。他用力甩頭,企圖将這聲音從身體裏趕走,卻愈發煩躁。
白桑等待許久,耐心盡失,收回望遠鏡對他下最後通牒。
“還猶豫什麽?動手吧。難道你想看着老母親命喪黃泉?”
秦城緊緊咬着牙,在手指扣動扳機的最後一刻,終究不忍奪去一條無辜的生命,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槍口偏移了很小的角度,子彈在夜色中擦出一道刺目的火光,飛向了獵物。
這一槍,悄無聲息,消|音|器還餘熱未散,子彈飛出的軌跡被拉成長焦鏡頭裏的慢動作。他看到子彈穿過馬六甲海峽,穿過南海,穿過洛疆軍區滄桑的老槐樹,穿過洛疆醫院蕭條的走廊,穿過颍州的大街小巷,穿過柯父柯母空蕩蕩的家,穿過柯七律溫馨又整潔的房間,最後穿過鐵軌上轟隆隆駛過的火車。
他看到她身上嶄新的裙子,手指塗着精致可愛的指甲油,一頭烏黑柔順的長發服帖地垂在身後。
他看到了,什麽都看到了。
最後的最後,子彈燃着最後一絲餘熱,穿透她的身體,完成最後的使命。那嶄新的裙子瞬間灑滿鮮血,和鮮亮的指甲油一個顏色,黑發被長夜的風吹得亂舞,所有的一切都在頃刻間化作缥缈煙雲散盡天涯海角,還是眼前這幽暗冰冷的島嶼,那沙啦啦作響的林海,和受了驚不斷嘶鳴的野獸。
白衣女人如同斷掉的提線木偶,用力瞪着那雙黑亮的眼睛,在震驚和痛苦中,仰面跌下矮崖。
她的臉龐從瞄準鏡中一閃而過,秦城幾乎什麽都沒看清,只在某個瞬間,所有的神經都定格在她那雙複雜的眼眸裏。
那眼睛清秀明亮,笑起來像一彎淺淺的新月,在久遠的從前,他無數次看着這雙眼睛在沖自己笑,那般熟悉。
“七律!!!”
凄厲的呼喊聲響徹整片林濤,驚飛成群栖息的海鳥,在這座島嶼久久回蕩。
他雙手顫抖着扔掉槍,無比慌亂地望着那端早已無人的矮崖,他覺得腦袋裏的神經正在被誰用力撕扯,悲痛像食人蟻爬滿身體,一口一口啃着他的血肉,骨骼。
夜,充滿了海風的腥氣。
風乍起,人初醒,星光月色隐。
刮走靈魂,徒留軀殼。
都說世間千萬險,不經地獄,便登天堂。
秦城覺得此時的自己早已步入地獄,卻看不到天堂身處何方。
…………
柯七律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這夢是熟悉的,夢裏的她置身在一個陌生的房間,雙手雙腳都被緊緊捆綁着,一個傷痕累累的男人朝她緩緩靠近,手裏握着血淋淋的槍,黑洞洞的槍|口對準她的臉。光線很暗,她看不清那人的容貌,只能無助而絕望地看着他,看着他一步步朝自己逼近,最後停在身前,卻發現那是秦城的臉。
不要……不要殺她……
他慢慢将槍|口頂上她的腦袋,面無表情地扣動了扳機。
随着一聲劫後餘生的驚叫,柯七律猛然驚醒,明亮的光線從窗口瀉下,刺痛她的眼睛。
她緊緊閉上眼,劇烈跳動的心髒在一遍遍深呼吸的安撫下,歸于平靜,可腦袋裏還是亂,什麽都記不起來。她想起身四處看看,卻發現渾身一絲氣力也沒有,虛弱極了。
“呀,你可算醒了,我這就去叫白先生來。”
一個上了年紀的婦人說着蹩腳的中文,端進來一盆清水,見她張開眼睛,興奮地跑了出去。
白先生?
柯七律用力晃了兩下腦袋,記憶混混沌沌地湧來。
她記得自己應該站在一座矮崖邊,好像是打算觀察周圍的地形,有人卻在這個時候朝自己開了一槍,然後……
她連忙低頭察看自己的傷口,卻發現身上并沒有中槍後應該存在的傷痕,只有胸口偏左的地方隐隐作痛。她有些疑惑,掙紮着坐直身子,慢吞吞地朝床邊挪動之時,房間門被人緩緩推開。
“醒了?”
男人的聲音低沉渾厚,柯七律被吸引,擡起頭看過去,那張臉孔令她瞬間回想起不堪的記憶。
“你就是白先生?”她的目光帶着好奇,嘶啞着聲音問,“我發生了什麽?怎麽會在這裏?”
白桑愣了一下,眉宇微蹙,定定地打量着她,心裏在飛速推斷她究竟是在詢問,還是在演戲。
“什麽都記不起來嗎?”他踱步過去,在床前站定,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她,“我是誰?”
柯七律凝目思索,最後無奈地搖了搖頭:“我不記得了。我們認識嗎?”
白桑臉上劃過一瞬訝異,很快便輕笑了聲:“不用再裝了,你什麽都記得。你并沒有中槍,是這個東西救了你一命。”說着,他将一枚嚴重變形的銅錢丢到她面前,“如果不是它,你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死亡。”
柯七律似懂非懂地拾起銅錢,用手輕輕摩挲着,低垂的眼眸裏複雜糾纏,而當她再次擡起頭時,那眼睛幹淨得一碧如洗,毫無雜質。
“我真的記不起來了。我只知道,你好像叫白桑,對嗎?我的名字是柯七律,是個醫生,再多的就真記不得了。”她說完,主動拉過他的手,沒什麽留戀地将銅錢還了回去,“我們應該很熟吧?那可不可以拜托你,多告訴我一些事情,我會感謝你的。”
白桑眉心緊鎖,定定地看着手心裏安靜躺着的銅錢,如果她真的記得,是絕不會主動觸碰他的。
她厭惡他,白桑比任何人都清楚。
然而他到底不是個輕易就會上當受騙的人,沉默着同柯七律對視,企圖從她的臉上瞧出些端倪,但結果令他十分失望。她的表情很平靜,眼神單純毫無破綻。
白桑仍是不信。
“你懷孕了。”他淡淡地說,“不過就在三天前的晚上,你的孩子流産了。”
轟的聲,有什麽東西在柯七律腦中炸裂,她渾身緊繃,幾乎就要忍不住尖叫出來,可她最終還是忍住了,巨大的痛苦被壓抑在內心最深之處,眼底險些湧出的淚一次次被逼咽回,她仍是那副平靜淡漠的表情,仍是那雙幹淨至純的眼眸。
“原來我懷孕了?但我真的不記得了,如果是這樣,那忘記可能更好吧。”
她有些悲傷地低下頭,但僅僅是悲傷,而不是痛失愛子的頹喪。
白桑徹底愣怔。
她的反應太平淡了,整個過程中,他沒有發覺任何一點刻意,她就像這世間的新生兒,只記得彼此姓名,恩怨糾葛自此一筆勾銷。
“你記得秦城嗎?”
柯七律緩緩搖頭:“很熟悉,我和他是什麽關系呢?”
他最後一次試探,仍舊無功而返。
窗外有交談聲響起,白桑凝着她片刻,邁出的腳步頓在半空,又收回,忽然問道:“那你還記得,我們之間是什麽關系嗎?”
柯七律作思考狀,時而擰眉,時而咬唇,似乎真的在專心致志地回想,直到白桑的耐心即将耗盡之時,她才小心翼翼開口。
“我們,是很好的那種關系嗎?”
“很好?”白桑笑了,鋒利的眉尖輕輕挑起,俯身湊近她的臉龐,“有多好?”
柯七律條件反射地向後挪了挪,身子傾倒靠在柔軟的枕頭上,像是他強大的氣場将她壓倒。
“我……不知道。你沒有傷害我,并且還救了我,我想,我們應該是熟識的。”
白桑笑而不語,他要聽的根本不是這些。
柯七律見他不接話,有些緊張:“我說錯什麽了嗎?”
“你沒錯,只是我覺得很失望。”
“失望什麽?”
“你不記得我。”白桑露出一絲苦笑,直起身,“柯七律,你是裝的也好,真忘記了也罷,我只想你知道,這是你的傑作。”說着,他一顆一顆解開襯衣紐扣,露出胸膛那條還未愈合的傷口。
柯七律不可思議地捂着嘴巴,看了眼那傷,又看了眼他,目光裏有駭然也有費解,似乎不能接受自己動手傷他的事實。
“這是我造成的嗎?一定很疼吧。”
在白桑沉靜的眼神注視下,她竟緩緩伸出手,格外輕柔地碰了碰那傷痕。
女人的手很嬌嫩,滑膩的觸感留在白桑蜜色的肌膚上,他心頭像被一雙貓爪子撓了把,忽然煩躁不已,揮手打落她的手臂,轉身離開。
“對不起。”柯七律還是向他道了歉,“如果真的是我造成的,那我很抱歉。”
白桑冷然的笑她沒有看到,只望着那道清冷背影逐漸遠去,在門閉合的瞬間,她聽到他說——
“你流掉的孩子,是我的。”
☆、你是最美的孤星:50
傭人就候在門口,是不久前叫來白桑的那名緬甸婦人,叫阿滿。
“這段時間你只負責照顧她,什麽都不用做,每天晚上都必須向我彙報她的一切情況,包括幹了什麽,說了什麽,吃了哪些食物,明白嗎?”
阿滿連連點頭,末了小心問他:“白先生,那位小姐要怎麽稱呼?”
白桑想了想,到了嘴邊的“七律”又打了個轉兒,咽回去。他不想叫別人叫過的,膩。
“叫她小七就可以了。”
阿滿應聲,躬身默默送走他,才敲門進了房間。
白桑沉步到了庭院,剛才談話聲的主人見到他,立刻熱情上前同他握手。這是緬甸當地十分有名望的納昂将軍,每年從白桑手裏拿到的供奉,足夠他揮霍幾輩子,作為交換,他為白桑提供絕對安全的生存環境,為那種種肮髒不堪的交易做保護傘。
他們寒暄幾句,便一同進了會客廳,阿輝面無表情守在門外。
“白先生,這次的貨純度相當高,買主十分滿意,還想從你這兒再買一些。”
“要貨可以,得加價。”白桑點上一支煙,眯着眼,“我們這次走海陸,遇到了點兒不愉快的事,損失不算在買主頭上,但往後再想合作,需要多些誠意了。”
納昂将軍笑得和藹:“那是,誠意白先生放心,他們一定拿得出,就看白先生這邊什麽時候可以交貨。”
“十天後。”
“還能再早些嗎?”
白桑搖頭:“不能,我在中國待得太久,需要好好休息,十天後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好,就這麽定了。”納昂将軍拍響茶幾,起身告辭,“改日請白先生到我家中赴宴,再過段時間就是內人生辰,白先生一定要來。”
“沒問題,将軍的邀請,我不敢不從啊。”
納昂将軍哈哈大笑,拒絕了白桑的相送,很快便離開。白桑望着庭院外絕塵而去的汽車,将還未燃盡的香煙攔腰折斷。
“阿輝,有空派人瞧瞧将軍宅邸,看都是什麽人去看望咱們納昂将軍的,明白嗎?”
阿輝多聰明,不必細說,立刻點頭。
白桑雖然最擅長的是黑吃黑,但他做交易十分守信,這也是為什麽他能夠将産業做大的原因,如果沒有特殊情況,他絕不會輕易漲價。他懷疑納昂将軍所謂的買主,其實就是他自己,以相對正常的價格買入他的貨,轉手再以高價賣出,且打着他白桑的名號,如若此,那就要好好說道說道了。
周奕從對面別墅走了出來,遠遠的看到他,喚了聲白三哥。
“三哥,有關霍亂疫苗的研究,有新進展了。”他臉上隐隐透着病态的興奮,将一份密密麻麻寫滿英文的報告那給白桑,白桑翻了兩頁,就沒興趣再看下去,直接讓他挑重要的說,“我昨晚将疫苗做了改良,無意中發現了新的病毒,傳染性極高,不易殺死,只要在緬甸擴散這種病毒,不出一個月,就能夠讓大部分人染上霍亂,到時候我們手裏擁有獨家疫苗,一定會大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