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阿忏!”謝長臨心中忽然一痛,漫天金蛇似的電網呼嘯而來,而身下卻無立足之處,猝然的跌落後,謝長臨懸身空中,一身長袍烈烈随風,方才的柔情消失殆盡,他頂着妖魔界的天。
“我無事。”蘇忏也随即跟了上來,他向下看了一眼,龜一柏雖說修行不夠,但帶着兩個輕飄飄的式神卻也不妨事,此刻正在一起,藏進了石頭縫中。
“這可是兩只妖精的天劫,你不如我有經驗。”蘇忏說起這件事似乎還挺自豪。
謝長臨哭笑不得,他眸光一黯道,“是,我怎比的上你,當年差點神魂具滅,阿忏當真有天大的膽子,卻絲毫不知顧念他人。”
“……”一道驚雷落在他們之間,将蘇忏的臉映的蒼白,他手中的點魂筆已經碎成了好幾截,單純依附着靈力的包覆保持完整。
蘇忏道,“當年之事,我确實自作主張,所以今日我想問你一聲……長臨你願意跟我一起遭雷劈嗎?”
謝長臨被他搶占了先機,再多算舊賬的話也說不出了,只是面上的凝重終于緩和下來,他眉目溫柔的瞧向蘇忏,無奈道,“……而今,天下間可還有雷敢來劈我?”
蘇忏滿心裏都哀嘆着“孩子長大不好騙了”,他笑一笑又道,“以後諸事我都願和你商量,長臨……這樣可好。”
“一諾千金?”謝長臨問。
“一諾千金,絕不相欺。”蘇忏應道。
天雷雖然看起來既可怖又咋呼,但其實一直繞着他們周身裝腔作勢,連衣角都沒怎麽碰着。
那兩艘巨船得道而成的妖精尚且年輕,恐怕還鬧不清楚眼前情況,下意識的躲在蘇忏身後,他們背後生有藍色的雙翼,乍看起來同謝長臨的十分相像,身上更是繪滿了圖騰,眨巴着大眼睛,剛剛誕生便對蘇忏有種一脈相承的傾慕感。
“……莫怕,”蘇忏垂下的指尖輕輕拍了拍其中一個的頭頂,“天道雖公,卻也有不合情理之處,魔主既然身在此處,定會護你們平安無事。”
雷劫一般持續時間只在半個時辰,并會随修為而依次遞減,照這兩個小妖精的現狀看來,只在三刻間便會天朗日清。
謝長臨長袖一揮,沖着蘇忏衣下而去的巨雷忽受阻擋,生生劈在了他處,而因天雷引起的大火則在蘇忏的筆尖化成微不足道的一縷青煙——
舉目所見,天穹之下群蛇狂舞,赤色火光吞吐,幾乎掩沒了其中一白一黑兩道身形。
也不知是誰混亂中喊了一聲“魔主!是魔主大人!還有清源觀的蘇道長!”
随即逃竄的人群忽然駐足,紛紛擡眼看向空中。
方才群星與焰火的交晖仿佛有了真實的形态,祭典被所祭之人響應,天劫之中一時雪如楊柳絮,在冷陽的照耀下又似星屑,落了衆人滿身滿眼,而烏雲卻在逐步散去,帶着老天對妖魔的不容忍,最終只剩下極為不甘心的一聲“滋啦”。
方才有了人形的小妖精對視一眼,從蘇忏的隐蔽下走出——這兩孩子看着比瑤光同玉衡大一點,約莫人間十三四歲,正是頂少年的時候,卻也不知哪裏學來的老成,雖對着蘇忏滿心歡喜,但看其他人卻嚴肅的板正着臉。
這麽一看,真是頗像謝長臨了。、
剛剛将耗子精下放獄中,處理完一幹事物來赴祭典的洛明目瞪口呆。這一地的攤子翻得翻,燒的燒,天上更是被打劫過一般,連雲彩都稀有起來,而暴雪則飛的到處都是,到了陽面便成了凄冷的雨,當真亂了四時。
再者,謝長臨還領回來兩個雙生子,除了身上藍色圖騰外,眉目都神似魔主大人自己,洛明起先吓了一跳,還以為千年不近女色的謝長臨往人間跑一趟就沾染惡習,蘇忏沒拐回來,先學上了花心與纨绔。
洛明的臉色一波三折,眼看就要指責謝長臨的不争氣,蘇忏便趕忙道,“這兩子是巨舟所化,正是得道時被魔主撞見,于天劫中施以援手……他們尚且年幼,不知規矩和分寸,還望太傅多為管教。”
兩個少年在蘇忏的示意下,沖洛明拱了拱手,皆頂着一張讨債的冷漠臉。
“……”洛明頭疼的無以複加,只一個謝長臨他便操心成這樣,恨不得打回原形重鑄,更何況現在三個“謝長臨”,怕不是要将他氣死才甘心。
可這事乃蘇忏所求,而蘇忏在洛明的眼裏,早就成了妖魔界的救世主,更何況天下間以洛明最了解謝長臨的臭脾氣,真管教起來,可能邊罵邊得心應手——也是千年前造的孽啊!
洛明刨着蹄子想:早知道就遠遠繞開那棵樹,那片海,那個石頭和石頭上的少年人了!
“聽蘇先生的意思,似乎不打算在此處長久逗留?”洛明剛接受了現狀,便馬上想起了蘇忏話裏的意思——否則,這孩子既是蘇忏與謝長臨救下的,何必轉手就送給自己管教。
“今年鬼市提早開放,我疑有事發生,想同長臨過去看看。”蘇忏道。
他忽然有些不好意思的捏着手中筆,那普通尋常的“謊話精”早就受不得天劫與蘇忏的力量,筆杆一寸寸碎成了灰燼,而筆尖更甚,直接化作齑粉。
除了長生木的那一支,恐怕天下所有的朱砂筆到了蘇忏手中,都是一天一換的消耗品,現在卻也找不到足以代替之物……洛明忽然覺得背後生涼,自己這一身毛怕是躲不開此劫了。
等第一天的太陽降下去時,妖魔界的祭典又打理的妥妥當當,除了地上焦痕,幾乎看不出曾遭雷劈。而洛明肚子和頸上最柔軟的毛也給薅幹淨了,用庫中所存其它神木經工匠之手趕制出三支朱砂筆。
雖不如鳳羽珍貴,但威力同樣不可小觑。只可憐了太傅大人,認識兩個對長毛動物毫不愛護的朋友,雪練白毛跟患了斑禿似得,與卓月門可算是難兄難弟。
“蘇先生,你與尊上此去可千萬要小心。”洛明當真心胸開闊,這時候還記得這兩罪魁禍首的生命安全,他又道,“我行鬼市數百年,黑塔都進出了無數次,卻從未見過什麽能入頂層,更不知鬼市之主為何人——僅有人猜不是泰山府君,便是黃泉魅鳥。”
這一點其實蘇忏與謝長臨也有計較。
當日姬人與走的太過幹脆,又太過蹊跷,不多久便自鬼市傳出這等消息。千年不遇的事撞在此時發生,必有關聯,蘇忏甚至懷疑這又是姬人與的一個陰謀,不管最後指向如何,人間肯定遭殃。
“我知道,”蘇忏低着眼睛,微微笑道,“放心吧,我與長臨皆能照顧好自己,更何況人間有卓月門、有阿恒,妖魔界有你,不管誰來,不管出什麽事都無關緊要……”
“別……別別……”洛明趕緊阻止他繼續說下去,否則這兩位同時撂下挑子,他這歸隐養老的生活得等到何年何月,“我是粗淺之人,小事無妨,大事還得指望尊上,蘇先生,你就當行行好,我這毛都白給你了,總要讓我休沐兩天吧。”
洛明自從認識謝長臨後,恐怕就成了天底下最忙的人,到今天都沒什麽閑逛的功夫,頂着一張禍國殃民的臉,數千年裏別說桃花樹了,連桃枝都沒摘下一根來——這因緣線也讓謝長臨給攪黃了。
“……”蘇忏同卓月門打太極習慣了,乍見洛明一雙因夙興夜寐而悲憤莫名的眼睛,同情戰勝了理智,只好應他所求,“……盡量,盡量吧。”
身處妖魔界并不覺時光流逝,一日看來與人間也并無不同,等蘇忏與謝長臨重新踏上大楚國土時,卻忽然有種物是人非感。
蘇忏計劃先回清源觀一趟,而後經後山直接前往黃泉道,等待鬼市大門的開啓。
一來這一去當真不知會發生什麽事,他需要同沈魚叮囑一番;二來也拽卓月門下水,姬人與之事終歸因他而起,總不好獨善其身。
人間正是四月天。
巴渎臣服之後天下太平,蘇恒百無聊賴便也到清源山上住一住,只是年節時,因卓月門之傷未能全祭天之禮,老臣們吵吵嚷嚷,于是自正月裏,便開始緊鑼密鼓的張羅中元祭典了。
山上四時來的緩慢,總是比皇城要清涼一些,桃花正是開的時候。道士們頗懂得過日子,桂樹林下是桃樹林,這時候便能打花曬幹做糕點了。
蘇忏回來的正是時候,蘇恒和沈魚一并懷疑此人是嗅到了桃花餅的香氣,才摸索回家的。
“皇兄,”蘇恒住的是蘇忏原先的院子,人也是她第一個撞見的,這一別就是三四個月,護短成性的大楚帝王頗有點忿忿不平,“書信往來都沒有,我真是缺心眼兒,還擔心你是不是被魔主吃幹抹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