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耗子精不愧是四處游走的賊,消息之靈通,就連龜一柏都有點自嘆不如,蘇忏甚至都不需要拷問,就從他的口中先後問出了鬼市開門的具體時間和原因。
“四月……”蘇忏的手攏在袖中,微微皺着眉,似乎有些大惑不解。
他倒沒有食言,那耗子精的四肢都被重新接上,蘇忏甚至還頗為好心的給他重新弄了一套衣服,不至于被捕入獄之時還一副不體面的褴褛。
洛明被通知過來逮捕此賊時,又将蘇忏從頭到腳誇贊了一番,出來玩兒的功夫也能為妖魔界幹點好事,的确比他那名義上的一界之主,實際上的甩手掌櫃好太多了。
“我更奇怪的是,居然真有東西能入黑塔頂樓,此物還非要于中元之前拍賣成功。”謝長臨下意識的伸出手在蘇忏眉心揉了揉,想将此處凝結的風霜化開,他又道,“如果那只耗子精并未說謊,此事恐怕會驚動六界。”
“那你怎麽想?”蘇忏被他阻礙了視線,有些無奈的抓住了謝長臨的指頭,他稍稍舒展眉心,苦笑道“要去看一看嗎?”
“急嗎?”謝長臨反問,“不急的話我們等祭典結束了再去也不遲。”
謝長臨這話說的也在情在理,鬼市若開,需要三更鼓作為媒介,三更鼓響天下皆聞,然後才有饕餮朱門得以入內,否則便是找破腦袋,也找不到入內的辦法。
還不如順其自然的等他自己開市,然後再進入調查,先弄清楚拍賣之物,然後想一想彌補之法。
鬼市倘若真在四月中被打開,人世必會遭受巨大的影響,陰陽之氣失調,四時颠倒,天災不斷,黃泉道同樣震動,屆時無數鬼靈逃竄而出……想一想,即便不是人間末日,恐怕也離此不遠了。
“不要想,”謝長臨将手捂在蘇忏的兩頰上,強迫性的将他走岔的心神生拉硬拽回來“我們先過了今日,明日的事有我陪着,到了跟前我們再愁。”
蘇忏的眼睛定定地看向謝長臨,在他深邃冷漠的眉眼上停留了一會兒,忽然笑出了聲,“好好好,我先不操心……你這排場夠可以的啊,這船都有清源觀前後山加起來大了吧。”
他眼角的朱砂痣藏在笑意中,紅的就像額外點上,蘇忏挪揄謝長臨道,“不如就在船上瞧一瞧,人間可沒有這樣的東西。”
“好,”謝長臨點了點頭,他在蘇忏的面前總是容易鬼迷心竅,“只是這東西是他們擅自造出,我也是第一次登上,甚至不知作何用處。”
“那才有趣啊。”蘇忏笑得玉衡有些心驚膽顫。
小式神對他無比了解,他家主人從小就有種難以理解的冒險精神,凡事都喜歡往難處走,雖千萬人亦難阻矣。
Advertisement
“兩位是貴人,想必很少來這樣嘈雜擁擠的地方吧?”早被人遺忘了的龜一柏擦了擦頭上冷汗,為報答蘇忏方才解圍之恩,便道,“這船是造來祭祀用的,雖是妖魔之物,卻出自人界工匠之手,巧奪天工……若是第一次上來很容易迷失道路。”
龜一柏做了個“請”的手勢,然後舉着手中的夜明珠替他們照亮了船艙。
“祭祀?祭祀什麽?”蘇忏跟在龜一柏身後,他對妖魔界很是好奇,這裏的一草一木都有其不可預測之處,風俗習性更是罕有聽聞,蘇忏留的越久,便越感興趣——他骨子裏就是不安分的,千年前的蠻荒之地尚走了個遍,更何況而今六界已分,各有千秋。
“祭祀魔主大人與一位仙人。”龜一柏應道,“本來船艙中是不能随意走動的,但兩位身份不一般,想必上了船舷或船頭也無妨。”
龜一柏說着,似是有些汗顏,“我也是想沾沾兩位的光……”
因祭典開始時,大部分的人都只可遠觀,面前所現之景縱使再怎麽輝煌壯麗,成百上千次的看下來,也早就沒什麽興趣了。龜一柏平生還是第一次能夠大模大樣的在此船中行走,将各處構造記在腦海中,到時請人仿造個巴掌大的,只要逼真,必能賺個夠。
“現在沒什麽危險……但祭典到達高潮時,兩位還是随我下船為妙,”在龜一柏的引導下,一行人終于從船艙中鑽了出來。
他們登上的這一艘在陰面,又飛的極高,最下面的雲層托着船底,緋紅的光暈渲染開來,卻并不刺眼,碩大的月亮近在咫尺,貼着船舷展露出其皓潔之光,而雪落似繁星,一點一點的墜在蘇忏眼裏。
因一人而知天下色。
謝長臨輕輕嘆了口氣,正欲上前将蘇忏拉一點回來。此人天生沒有撩人的自覺,總在不經意處惹人心煩,此時桃花色的雪落了滿天,甚至不少沾在他眼睫與頭發上,一瞬間像是要與天地共老。
連除了錢,啥都不喜歡的龜一柏都晃了神,以為自己見到了什麽仙人。
船下的動靜越來越大,祭典終于在一聲尖銳的鳥鳴後,正式開啓。
“長臨,長臨!”蘇忏恐怕是分不清自己的年紀,縱使恢複了記憶,仍保持一顆二十來歲的“童心”,頗為興奮的指着中天星芒道,“那是你吧!”
妖魔向來喜歡暴殄天物,這一身誰也惹不起的靈力,竟用來改變星辰軌跡,硬生生将低沉的雲端辟開,将天扒出一道巨大的裂縫,而後以星光構造出一個人的影子——氣勢雖然磅礴,景象也很奪目,可就是罅隙中的人越看越憋屈,越瞧越丢臉。
“……”謝長臨見蘇忏的眼睛幾乎眯成了一條縫,強忍的笑意從嘴角洩露出來,幾乎是有些無可奈何。
蘇忏這份幸災樂禍尚未來得及收斂,底下又是一陣煙花雨,蘇忏自己的身形再一次踏浪而來,他手中那盞引魂燈的光芒恰好落入影子謝長臨的眼中,星辰閃爍,竟相互牽引着同時沒于黑暗中。
“……”蘇忏的耳朵尖又紅了。
“快快,”龜一柏近距離的看過這一番奇景,剛剛感嘆完,便催道,“我們快走……否則……”
可他的貪生怕死還是稍稍晚了一步,巨舟忽然震動,船體緩緩向前,竟似要沖破陰陽兩界的屏障,朝另一方沖撞過去。
可見妖魔的确是妖魔,不管什麽時候,都惦記着要破壞些東西。
龜一柏吓的臉色蒼白——祭典的最後這一部分,就是要将兩個謝長臨的原身合二為一。
他們所在的這艘船上刻滿了圖騰,妖界圖騰與人間符咒有異曲同工之妙,因而縱使實物亦可疊加而不損分毫。只是船上人無此圖騰護身,這一撞上去可不是粉身碎骨那麽簡單。
輕則內髒具焚,魂魄離散,重則更是會永生永世封存于兩條船中,不得超生。
龜一柏還知道,這些圖騰是無數強大的妖魔共同繪制,就算謝長臨在此,要冒犯也得細思二三,更何況這兒還有四個拖油瓶。
巨舟行進的速度看上去很慢,但其實轉眼之間已有相合的趨勢,龜一柏、玉衡和瑤光登時被兩股力量所束縛,不僅動彈不得,就是眼珠子都難以轉動。
“……”蘇忏一時間五味雜陳,他還以為自己死了一次,這倒黴催的體質已經差不多卸幹淨了,可而今看來,頗有點變本加厲的趨勢。
“阿忏!”謝長臨喚了他一聲,魔主以自己的力量暫時頂住了兩艘巨船的相融,蘇忏下意識的摸了摸,沒摸到他那杆朱砂筆,只得硬着頭皮将那支“謊話精”掏了出來,幾個銅板的玩意兒,到有種寧折不彎的氣節,蘇忏不過将之握在手中,它便隐隐有崩毀的跡象。
“罷了,死馬當作活馬醫吧!”蘇忏這麽一想,心頭豁然開朗,無名河畔那種源源不斷的力量感驟然湧上心頭,只是這一次,他的身體尚能保持完整,沒有被內外刮的遍體鱗傷。
點魂筆在蘇忏的手中流瀉出殷紅朱砂,所有的藍色圖騰在一瞬間覆蓋上了緋雪,謝長臨身上背負的巨力悄然散去,兩艘船的翅下忽然動了動,竟在一衆人的眼前化身成妖,引天雷來渡!
“……”縱使妖魔界的怪事層出不窮,今日這一件也可算是大開眼界了。
巨舟生來便集萬千工匠的心血,又被法力強大的妖魔當做炫耀之處,雕刻的圖騰種類繁多,不乏上古禁用者,更是在這天地靈氣盛極之時沿用了近千年——萬事俱備,怎有可能不成妖,這一成,還是對雙生子。
這天雷也是不長眼的,渡劫的劈,不渡劫的也劈,一時之間好好的祭典亂成了一片,逃得逃躲得躲。他們都是經歷過一次的人,怎會不知天雷的厲害,與其相争,還不如明哲保身的好。
蘇忏怕是命裏和天雷結了緣,投胎轉世也不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