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巨舟建造的相當精巧。
藍色的圖騰貫穿整個舟身,在兩翼的光輝下興許看不太清,靠近之後,方才覺得绮麗又複雜,像是上古時期镌刻的符號,并用特殊的方式處理過,當日光落在上面時,這些圖騰便深深淺淺,似深幽的大海,連這藍色都分割成無數的細碎光點。
蘇忏他們的小船不敢靠的太近,全依仗着龜一柏的掌舵技術,加之船上兩個人一個氣勢過強,幾乎有開道辟路的趨勢,另一個則在妖魔界聲名鼎盛,是個人都曾聽過“蘇忏”大名,故此還得貓着腰往下縮着,只探出兩雙眼睛來,比賊更像是賊。
“兩位藏好,我們要進船艙了。”龜一柏緊張的滿臉都是汗,他這生意雖然冷清,但至少還有些進賬,可現在莫名其妙就被魔主大人拖過來打起了小工,稍不留意,既得罪他賴以吃飯的金主,又得罪管他壽數的尊上。
船艙的空間相較于整個巨舟明顯偏小,但對于這艘游船來說絕對綽綽有餘,由明亮處乍然入內時,仿佛天際被烏雲遮掩,一下子穿越進了什麽兇獸腹中,短時間裏目不能視,只能依憑着直覺,好像停靠進了什麽地方。
等蘇忏能夠适應周遭環境時,龜一柏已經利落的将船藏好了,玉衡緊張兮兮的四周顧盼着,一只手拽着蘇忏衣角,卻不知這無意識的行為是想緩解自己心中的恐懼,亦或想保護好身邊的蘇忏。
“……”蘇忏将玉衡抱進懷中,頗有點心疼的揉了揉這孩子的頭頂,開始深刻反省自己的所作所為——這主人當得着實失敗,居然讓式神擔心成這樣。
“兩位請跟我來。”龜一柏雖然掉進了錢眼裏,但明顯相較于富貴他更在乎自己的性命,心裏權衡了片刻,便全然倒向了謝長臨。這時候都不需要脅迫,就開始自覺主動的帶起路來。
“一般情況下,使者都是不輕易露面的,除非你身上有什麽寶貝讓他看得上眼,他才會主動現身。”
龜一柏自牆上撥下一顆拳頭大小的夜明珠來,這人間不得見的東西卻在此處遍地都是,只不過夜明珠雖然難得,卻難以用作法器,最多也就是照明與好看兩個用處,就算用它來鋪路,妖魔們都不覺得奢侈。
這般鋪張浪費之舉,着實讓蘇忏大開眼界。
只聽龜一柏又道,“兩位身上可有什麽貴重之物?”
蘇忏摸索了一下,剛準備将那只螢火蟲掏出來,便遭到了謝長臨的一記瞪視。且不論他們還要靠這只小東西尋找耗子精的影子,單是此物乃謝長臨送與他的定情之物,就不可随意拿出來當誘餌。
蘇忏的手指一勾,從另一側将鳳羽長生木的朱砂筆拿了出來,随即他又想了想——倘若卓月門的毛當真厲害如斯,那不是意味着現在的自己就是價值連城之物?
“……鳳羽分為兩種,尾羽和軟毛。修補經脈所用的是他胸背處的軟毛,興許過幾百年他還能長出來,但尾羽一旦拔除,絕不再生。”謝長臨又發揮了他蛔蟲的作用,“你那只筆選取了尾羽上最精細的部分,天下間獨一無二。”
倘若真拿出來賣的話,就算入不了黑塔頂層,想必也是能屈居第二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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龜一柏一見此物,奸商的嘴臉便全露了出來,他只當蘇忏是個連酒都喝不起的窮酸道士,卻未曾想此人來歷如此深不可測——如果巴結上了,以後財源滾滾,福壽齊天啊。
“頂好頂好,此物頂好,”龜一柏笑的見牙不見眼,“道長将東西拿着,跟我來。”
夜明珠的光在偌大的床艙裏顯的有些微薄,與人間蠟燭或油燈也差的不多,其光甚至有些發暗,一尺開外便有點難以視物。倘若不是怕謝長臨的妖氣沖撞這位矜持的“使者”,蘇忏尚有點懷念這尊人形光源。
龜一柏在前面神神叨叨的鼓弄着什麽,等拐過第二條逼仄甬道時,光束又陡然暗下三分,似乎被什麽不透風的東西擋住了,不見其貌,卻隐約能見其形。
“使者……”龜一柏點頭哈腰的沖黑暗中道,“人間中元開鬼市,您老今年似乎來得有些早?”
照道理來說,通常鬼市之人都會在祭典最後出現,妖魔界的祭典持續兩日之久,約莫等于人間三月中……可從未有剛至年關,便迫不及待來收寶貝情況,更何況現在能收到什麽好東西?
“龜老板,”那被稱為使者的鬼靈仍然躲在黑暗當中。他的聲音很沉,透着一種死者身上才有的陰氣,說出的話雖然傳到耳中字字清晰,但語調卻有種氣虛感,時輕時重,時緩時急。
他又道,“今年鬼市會提前開門,時機到了自會有信件通知,還望您準時赴約……”
“怎麽?”龜一柏忽然打斷了使者的話,他原本就濕透的發根又起了一層冷汗,臉色蒼白着忙道,“這開門的規矩幾千年都未變過,怎麽今年忽然……”他壓低聲音問,“是不是要發生什麽事了?”
龜一柏是王八成的精,修為不高但年紀不小,因而求生本能強于一般物種。
鬼市之主向來冷面無情,所以規矩雖然定的嚴苛,但從無人敢觸犯,更別說它的開門時間關系到人鬼兩界的陰陽調和,斷無私改的理由——事出反常,龜一柏率先感受到了危機。
“這是主人的意思,你我無需幹預。”那使者嚴厲道,“龜老板,你這寶貝倘若不想入鬼市我們也不勉強,您請回吧。”
龜一柏的慌張暴露的更加明顯,他的身子顫抖,不斷地擡袖擦去頭上冷汗,腿肚子更是有支撐不住的感覺,在那寬松似麻袋的暗黃色袍子下面打架。
蘇忏忙上前一步,将手虛虛的搭在龜一柏的肩上,他的掌心溫熱,總有一種虛張聲勢的安穩。龜一柏恍然的精神忽然被拽了回來,頗有些汗顏的擦了擦臉,他身後跟着的兩人也不知啥時候換了個裝扮,皆用鬥篷将模樣蓋住了,勉強能從身形分出個大概來。
“讓我來吧。”蘇忏輕聲道。
他上前一步,替代了龜一柏的位置,往黑暗中又道,“我有位朋友在祭典中丢失了一樣東西……聽說是要被賣進鬼市當中,不知現在能不能尋回?”蘇忏又誠懇的補充一句,“這東西對我朋友來說很重要,可用我手中朱砂筆來換取。”
藏身黑暗的使者良久沒有言語,船艙中異常的安靜,幾乎連蘇忏的呼吸聲都能聽得清清楚楚,導致這片死寂被驟然打破時,将玉衡和龜一柏都吓了一跳。
“你想要的,是什麽東西?”
“一只玉雕,螢火蟲式樣的。”蘇忏笑道,“使者知道是什麽東西吧?”
面前狹小而無光的空間中,有什麽東西極不自在的動了動,蘇忏的眼皮子微擡,就知道這裏頭除了所謂的鬼市使者,應當還藏了另一個人……他袖中的螢火蟲蠢蠢欲動,而照他們趕來的速度來說,那只耗子精應該還沒來得及溜。
“進了鬼市的東西,從來沒有吐出來的。”那使者話風忽然一轉,帶着笑意又道,“但以物換物是交易,鬼市之中可以,鬼市之外也可以。”
黑暗中伸出一只純金的碟子來,意思是讓蘇忏将朱砂筆放置于托盤上,交易達成的同時,裏面又遞出一個小巧的籠子,裏頭便裝着那只玉雕螢火蟲。
使者贊嘆道,“此筆以整塊長生木為杆,更以鳳羽為尖……兩者皆是舉世難見之物,兩位到底是什麽身份,居然同時擁有如此多的至寶?”
蘇忏笑,“使者真想知道?”
黑暗中也不知發生了什麽,只聽那陰沉的聲音也随之爆發出一陣大笑,“罷了罷了,主人總是要我們不要多管……先生既然給我這樣一個寶貝,不如我也送你一個人吧。”
那耗子精忽然慘叫一聲,從躲藏的黑暗中摔了出來,他的手腳全在一瞬間折斷了,此時正倒在蘇忏的面前茍延殘喘。
“使者……”蘇忏再喚,那黑暗中卻好像從未有人存在過,夜明珠的光毫不費力的穿透過去,所見竟是一條極短的死路,根本無處可逃。
“……走得好快。”蘇忏将兜帽卸下,淡淡的目光看向地上的耗子精,“看來他知道一些內情,否則怎會于今日冒險盜寶。”
“饒命,饒命,”那耗子精哭的涕泗橫流,靠着身軀不斷在地上滾動着,“我只是一時貪念,又想給兄弟報個仇,這才鬼迷了心竅……幾位大爺饒命啊。”
“怕什麽,我又不是心狠手辣之人,”蘇忏蹲下身子,特意将“我們”隐去了一個謝長臨,“我問你幾個問題,你若都能答得上來,我不僅放了你,還幫你治傷如何?”
那耗子精短暫的愣神之後,磕頭如搗蒜,口中忙應,“是是是,我一定知無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