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吳嶺西的魂魄在蘇忏筆尖重新聚攏,被乳白色的光暈籠罩着,先沖蘇忏微微點了點頭,繼而向施盼夏伸出手來,兩人十指相纏,脫開了肉體的束縛,終于得以共赴黃泉。
蘇忏松一口氣,脫力感瞬間湧了上來,他幾乎全靠謝長臨的支撐才勉強站住了,小聲在其耳邊道,“多謝……”
“我們之間總是要這麽疏遠嗎?”謝長臨的臉上仍是一如既往的冷漠,語氣卻有些委屈,他跟蘇忏咬着耳朵道,“你不能仗着我喜歡你,就在我心裏進進出出,阿忏,你對我好一點,我也是會傷心的啊。”
“……”蘇忏低垂眼睛,聽着他暧昧不明的抱怨,竟不似以往排斥,反而微微笑道,“嗯……我以後待你好一點。”
“阿忏,你答應過要随我回一趟妖魔界的,今日事畢就成行好不好?”謝長臨打蛇順棍往上爬,接着道,“妖魔界吃的興許不多,但總有你未曾見過的東西……那是我的故鄉,我想給你看看。”
他就像個急着彰顯的少年。
妖魔界是謝長臨幾千年的時間裏,慢慢創立起來的昌盛國度,可這裏面沒有蘇忏的影子,只願從此刻開始還不算太晚。
謝長臨不想再次失去他,更不想失去後竟連回憶都要搜腸刮肚。
“人間每至年末便有大節,常常要在家裏過,我在妖魔界有家嗎?”蘇忏問。
“有啊!我在的地方就有阿忏的家……”謝長臨一低頭,正看進蘇忏那一雙含笑的眼中,魔主大人這才發現自己中了圈套,但他全然不在意,将蘇忏環抱進臂彎中,也随之笑道,“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
玉衡墊着腳尖從身後捂住了瑤光的眼睛,他自己倒是看的開心,美滋滋的想着能從謝長臨的身上克扣多少好處——好歹去一趟妖魔界,瑤光這只不見底的麻袋精都準備好了,總不能空手而回吧。
一時間,倒無人在意卓月門的死活。
鳳凰的長翼自天邊掠過,他身上星羅棋布的圖騰又重新縮回頸後,形成一道半個巴掌大的罪印。卓月門此番消耗甚多,驚天動地的一擊後有些後繼乏力,姬人與見大勢已去,也不與他多計較,竟然扔下一地殘局,自顧自逃生去了。
魅鳥重新藏身入黃泉道中,凡人不可擅入,妖魔則不得其門。姬人與像是早就想好了後手,雖是犧牲了吳嶺西,但他從頭到尾毫發無傷——只要姬人與在此時破釜沉舟,卓月門必死無疑。
這位神荼大人怎麽看,都不具備半途而廢的面相。
蘇忏越發懷疑這裏頭還有什麽更大的陰謀,姬人與誕生的方式注定了他野心龐大,更何況他的計劃缜密如斯,又怎會不撈個好處便龜縮回自己的老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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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蘇忏疑神疑鬼的時候,山脈底下忽然傳來一聲沉悶的巨響,那只肉驢原本正在啃石頭縫裏的草,頗想将自己養的肥美些,到時候端上桌也能被誇一聲“好”。這貨頗有點成精的根基,這聲響才有個勢頭,它便撒蹄狂奔,橫沖直撞間竟是第一個跑出天漏山的。
“……”蘇忏頗有點無語的看向卓月門,早知道國師性情惡劣,做人做的非常失敗,但沒想到他兄弟更過分,毀壞山體這種事也做得出來。
崩塌的聲音越來越大,脆弱的山壁已經現出了裂痕,姬人與明知道這種做法傷不了日行千裏的修道人,但前山的兩股軍隊是餌,賭的就是修道人一副榆木腦袋和慈悲心腸。
蘇忏微微晃動了一下,他的胳膊被謝長臨抓在手中,人尚未從重傷中恢複過來,又迫不得已操心起蘇白石等人,蘇忏道,“長臨……”
話都沒說完,謝長臨便知道他在想些什麽不要命的事,毅然決然的拒絕道,“休想……我代你去。”
這話對于蘇忏來說十分中聽,至少比謝長臨時時挂在嘴邊的聊騷話靠譜百倍,蘇忏拍了拍魔主的肩膀,毫不客氣的讓開一步道,“那就拜托了。”
“……”謝長臨這個魔頭當得越發沒有出息了,早前還能兩句話将蘇忏撩的滿臉通紅,現下一步一個腳印,全踩在蘇忏預先設計好的陷阱裏,半截身子都沒進去了,拔都拔不出來。
但他心甘情願。
“……玉衡、瑤光,照顧好你們的主人,我去去便回。”謝長臨一個閃身,淡藍色的清光尚未消失完全,他又急匆匆的拐了回來,皺着眉道,“我不放心,阿忏,我得先将你安頓好了,才能去管別人。”
蘇忏的眼皮子剛剛眨了一半,頗有點中途閃了的感覺,就勢翻了個白眼。
他畢竟不是真正的瓷器,不需要旁人将之捧在手心裏,更何況在此天漏山中,除了謝長臨,沒人能輕取蘇忏——就連蘇忏的死,某種程度上也是自己造成的,可随意歸結為“自作自受”四個字。
前山的動靜明顯比他們腳底下的還要緊迫,再遲一點恐怕所有人都會被埋入黃土之中,因而魔主大人的婆婆媽媽給蘇忏造成了不小的困擾,他暗暗自袖中摸出一張符來,以筆尖勾畫,“啪”的一聲貼在謝長臨的額頭上,随即人憑空消失在天漏山的陰面。
蘇忏想如此報複謝長臨也非一兩日了,此刻神清氣爽的舒了口氣。
正當這時,卓月門也收回了他那對寶貝翅膀,落到了蘇忏身邊,将這個逞能的人扶住,頗有點嫌棄道,“他親眼看見你死了……兩次,偶爾也體諒體諒吧。魔主那副臭脾氣,我還從沒見他對誰服過軟呢。”
“……”先不說卓月門跟謝長臨做了幾千年的死對頭,連個天劫都要劈在一塊兒,不把對方弄死不過瘾似得。單指卓月門這老光棍兒也打了上千年了,怎麽好腆着臉來指教蘇忏……愛慕者之間的小情趣,他懂得了多少。
“你還是擔心擔心自己吧,”蘇忏打斷了卓月門接下來的長篇大論,“被姬人與傷到了吧?他如此了解你,纏鬥這麽久倘若還讓你毫發無傷,光是想一想我都覺得丢臉。”
卓月門沒有承認卻也沒有否認,但他迅速灰敗的臉色還是充分肯定了蘇忏的話——此人要面子的很,就算打死打殘了,他都不願舍棄這張光鮮亮麗的臉。能示弱到這般地步,可見這傷還不輕。
鳳凰一旦受傷沉重,就會被動進入休眠的狀态,以便用最快的速度恢複元神,卓月門未被戳穿前,還知道掩飾一下,現而今自暴自棄的将雙眼一閉,挂在了同樣想裝死的蘇忏身上。
“……一根鳳羽在我身體裏可堅持不了多久,我還指望你救命呢。”蘇忏環顧了一圈四周,加上玉衡和瑤光老弱病殘四個人,到最後能指望的只有自己。
“瑤光,給我四張符……我身上沒有能用的了。”蘇忏吩咐了一聲,并将卓月門交托給了玉衡。幸好神行千裏是最基本的符咒,不需要耗費他多少心神,蘇忏總算在昏迷之前,将這一幹人等全送出了天漏山。
那一日,生活在綏州的百姓皆見奇景。
天塌地陷之時,天漏山中忽然群獸并起,以脊梁或雙翼抗住了一座座山脈,另有道人數十救神兵天降,聲勢浩大的地震與山崩之後,卻是極為少數的傷亡,連地裏的莊稼都沒砸壞幾根。
接下來的時間裏知府劉瑾更是親自開鑿築基,将山體穩固,凡有損失的農戶皆會核查後根據損失大小給予撫恤,凡事有條不紊。
但卻鮮少人知劉瑾最近是有家回不得,他的府上蹲着一群大神。
蘇忏、卓月門這兩個也就罷了,至少是熟人,可誰能告訴他,為啥魔主跟陛下也來了!甚至還有巴渎可汗和鐵甲軍的首領!這麽多針鋒相對的貴人,就不怕将他這一畝三分地撐破嗎?!
更為誇張的是,他家後院以及練兵的校場上此刻正排排站着一堆兇屍!劉瑾平素怕這些東西就怕的要死,隔着一扇窗戶一層薄紙,他根本連睡覺都不敢阖眼!
然而劉瑾這些洶湧澎湃的內心,都化成了任上的勵精圖治和親力親為,往外跑的時間成倍增長了起來。
但這裏納悶兒的還不只劉瑾一個……忒阿吉也是一頭霧水,滿臉懵逼。
當日天漏山忽然震動,他帶領的先頭部隊本就不多,雖後來大軍渡河,忒阿吉也是讓他們暫且駐紮在遠處。遇此天災橫禍,只待全軍覆沒的之際,忽然被魔主不分青紅皂白的給救了起來,将他往大楚境內知府衙門一放。
還沒過幾天,他正準備鬧着要回去的時候,他家可汗居然也被接過來了,身邊跟着那鐵甲軍的白面軍師和副将軍——感情這是要天下太平啊。
忒阿吉現在只擔心一件事——天下太平之後,他還有飯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