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巴渎部落崇尚武力,因而可汗之位雖為世襲,但最終選取的都是宗族勇猛之輩,巴渎可汗不僅是權利的象征,還得是部落裏數一數二的勇士。
也因此,圖勒可汗十分瞧不起大楚這種單一的血緣承襲制,否則以蘇恒這種小身板,哪有什麽機會跟他平起平坐。
圖勒可汗的正妻是忒阿吉的姐姐,所以忒阿吉對這位可汗還是了解的,光看這副頤指氣使的态度就知道他又犯老毛病了。
在自家地界說兩句蘇恒的壞話是常事,畢竟兩國對立吃盡了苦頭,但跑到人家地面上給蘇恒難看——以蘇恒的性子,能在今日給巴渎部落換個管事的。
“茶不好喝嗎?”蘇恒笑着道,“圖勒可汗打過疆域,毀我綏州一座山脈……現下還要嫌我款待不周?”
圖勒坐在蘇恒的對面,正在走神的心思被蘇恒一句話給拉了回來,他雖說對大楚皇帝的身板不敢茍同,但國力相較之下,圖勒也非不識時務之人。
他能在巴渎內亂之際強安民心,又怎會是嚣張無理之人,他忙道,“陛下誤會了,我只是在想事情既然已經發生,巴渎要如何補償方能消彌一場幹戈。”
“大楚鐵甲軍駐兵二十萬,而今折損十之七八。可汗輕信人言,倘若不是徐、李兩位将軍,相必圖勒可汗到如今都蒙在股裏吧?還當真想打下我大楚不成?”
蘇恒話雖然說的嚴厲,但在座人等都知道,此處并非朝堂,蘇恒已經算是萬分仁慈了。
畢竟巴渎十幾年前曾想置他于死地,此舉導致蘇恒血脈分離,貴妃因此大病難愈,先帝更為勤政,乃至最後積勞成疾。十幾年後,巴渎再次大舉入侵,害得蘇忏昏迷,國師重傷……臨近年關的大祭不得不做拖延。
蘇恒并非懦弱無能之輩,她的脾氣雖然不大,從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若不知好歹,三番五次的挑戰底線,蘇恒也能讓巴渎見識見識什麽叫做大國之威。
“……”圖勒一時間被蘇恒說的啞口無言,後悔這一趟趕得急,身邊沒帶個鼓弄唇舌之人。
“但既然圖勒可汗親自過來賠禮道歉,我大楚既能海納百川,引萬國來朝,自然也非不講道理。我有兩個條件,圖勒可汗要是同意,此事便暫時壓下,可否?”
蘇恒搶占先機,不管她提出的條件是什麽,圖勒可汗也只能權衡,不敢回絕。
“您說。”圖勒道。
“第一,貴國的神荼姬人與狼子野心,想挑起兩國關系以達他漁人之利,先攻我大楚邊境,再傷我皇兄與國師,罪不容誅;第二,巴渎撤軍三十裏,仍以無名河為界,并奉我大楚為天之朝,年年經綏州上供,但巴渎使者永不可入大楚皇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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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裏有一些是蘇恒的無數次午夜夢回,她自坐上這個位子開始,就心心念念着,要讓巴渎臣服于下,将當年那些賬一一清算了。
只是大楚日益強大,便也容不得蘇恒的一些小性子,她就算心裏氣的不行,恨不得将巴渎至今三位可汗全摁在地上打一頓,但顧及顏面,也只得等……終于等到了而今這個機會。
圖勒就算千百萬個不願意,但他現在人在大楚,也的确是自己理虧在先,倘若蘇恒真是得理不饒人,可直接自綏州出發,揮兵北上。
鐵甲軍雖說損失慘重,也沒有二十萬衆的基數,但也剩下了幾萬兵馬,綏州為大城,城中守軍亦有十萬,蘇恒令下,西南、正北兩方鐵甲軍再借調十萬……巴渎能抵抗多久?
本是因為內亂難平,圖勒實在焦頭爛額,才将軍權下放,交到了姬人與的手上。姬人與在他身邊數十年,手把手将圖勒從一個少不更事的孩子教成了一時霸主……誰曾想竟也是個靠不住的,紮紮實實在圖勒的肋下插了兩刀。
“圖勒可汗良久不作回應,難道是覺得我這條件開的不夠多嗎?”蘇恒端起面前的茶,老神在在的喝上一口。
綏州非是産茶地,加上劉瑾忙的四腳朝天,也沒什麽閑工夫來講究這些,所以這茶有些劣等,一口下去又苦又澀,還有種放久了的黴味。
“……”蘇恒只喝了一口,就默默的放到了一邊。
劉瑾這間議事廳并不小,除了蘇忏和圖勒,下首處還坐了些人,例如忒阿吉、蘇白石、徐辰生跟拄着一支拐,拼死拼活留下來的李沐戎。
後三者都曾在劉瑾府上做過客,喝過這洗腳水一樣的茶,但沒想到劉大人膽大包天,這樣的東西也敢拿出來招待陛下——當真是可歌可泣可歌可泣啊。
蘇恒的步步緊逼讓圖勒一時失語,他擡起眼來,重新省視了一番大楚的帝王。
模樣改變的不多,只是目光越發堅毅了,修長的手腳縮在一張桌椅後,氣勢卻不弱,眉眼裏透出一種森冷。圖勒以前從不知一個斯文人的身體裏也會有翻江倒海的力量,但這幾日卻不虧,接二連三的增長了見識,先是徐辰生,後是蘇恒——他一個也說不過,一個也不怕他。
“我答應……”圖勒道。
忒阿吉真是被自家可汗的腦筋傷透了心,這可是舉國臣服的大事,就這麽擅自做了主,回到巴渎後還不鬧翻了天。西北各個部落本就人心不齊,再者都是些血性漢子,寧可戰至最後一兵一卒也決不投降……忒阿吉光是想一想,登時覺得亡國有望了。
可這種情況之下,雖是知道圖勒可汗的做法存疑,但也無其它更好的主意——蘇恒這一題,就是讓圖勒決定,這國是要此時亡亦或他日亡。
“在座各位皆是兩國位高權重之人,可在場做個見證。可苦于沒有第三方中立國在場,這條件可不能只是口頭約定……來人啊!”蘇恒招了招手。
李如海心照不宣的湊了過來,将徐辰生方才起草完畢的契約書遞到了圖勒的面前,接着又摸了摸,從懷裏掏出大楚玉玺——是蘇恒平素用的那個,而非朝堂上擺着的裝飾,也就半個巴掌大,帶着也不累贅。
“……”圖勒被大楚的辦事效率給吓到了。
“我知道巴渎國玺是一只狼牙,歷代可汗即位時,會将之挂在脖子上,物損人亡,圖勒可汗既然活得好好的,想必東西也帶了。”蘇恒說着,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微微抻一個懶腰,又道,“接下來的事我委托給蘇将軍了……皇兄重傷初愈,我得去看看他,莫讓有心之人拐跑了。”
由于蘇恒身份特殊,并且正值多事之秋,所以她到綏州的時候距離天漏山傾倒的那一天已經過了足足小半月,這一路興師動衆也不為過,連太醫院的晏如霜都跟來了,衣食住行樣樣有人負責。
也在這小半個月裏,蘇忏的傷漸漸痊愈。
今時不同往日,蘇忏這副身子一半為人,另一半則是鳳凰羽織,也算脫胎換骨了一番,只不過有人歡喜有人愁,卓月門被謝長臨摁着,聯合兩個小式神薅光了一身光鮮亮麗的毛,已經禿着腦袋好幾天沒臉見人了。
“阿忏,阿忏,”謝長臨坐在院子裏,他手裏提着個食盒,還沒打開,香氣已經掩蓋不住的散溢出來,“這是山裏野生的兔子和雞,我親手做的,你嘗嘗。”
魔主簡直是個被霸業耽擱的廚師,這一會兒的功夫,院子的石桌旁已經聚滿了人,連一門心思撲在醫術上的晏如霜都被帶壞了,手裏捧個碗,眼巴巴的瞧。
“兔子是烤的,我先将肉腌制過了;雞有兩只,一只用荷葉包住,裏頭填了菌菇,另一只我給你炖了湯。”
“……”在門裏聽聲響的卓月門大吼一聲,“謝長臨!你屠我鳥類,慘無人性!”
“長臨啊,以前有人說過你賢惠嗎?”蘇忏眼睛都亮了。
劉瑾的府上一天到晚清湯寡水,後廚的手藝也不怎麽樣,飯不是硬了,就是菜燒焦了——他自轉世後十分在意口腹之欲,想必是小時候缺什麽,現在便想要彌補什麽吧。
天下間敢說魔主“賢惠”,還讓他為此沾沾自喜的,恐怕除了蘇忏也無第二人了。
要知道謝長臨在妖魔界出了名的五體不勤,僅十天不到的時間就将廚藝磨煉到這般地步,想必洛明知道了,能率先喜極而泣,而後哭着喊着也要蘇忏“嫁”到妖魔界來,好改善他累死累活的現狀。
“吃飯吶?”蘇恒往謝長臨與蘇忏的中間一擠,眯着眼睛笑道,“不介意多我一雙碗筷吧?”
“有毒,別吃。”謝長臨明顯很介意,他正春風得意的時候,忽然記起來蘇忏這一世還有塊木頭做弟弟……且這塊木頭明顯不待見自己。
天災人禍挺過去了,又到了相看兩厭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