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鈴聲搖的更急更快,被催動的兇屍不知凡幾,有些甚至半邊身子都腐化成了白骨,一看就是撅墳而出。
慘遭吳嶺西毒手的村莊規模雖不大,但這無名河畔素來埋着無數忠骨,較真來算,幾百年間人數恐怕不比駐紮綏州的鐵甲軍來的少。
而且驅動之人很懂兵法,稀少難成但威力巨大的封魂兇屍将謝長臨、施盼夏以及孫宜等幾個法力高超之人團團圍住,這些屍體的脖子上紋着一圈黑色紋路,拼合起來竟是一道完整的結界,進了這個圈子,就得費九牛二虎之力方能破解此陣。
“三妹!”徐辰生在蘇白石的護送下,磕磕絆絆勉強走到了李沐戎的身邊。
從令下到硝煙四起不過一轉眼的時間,目之所及已經傷殘無數,腥臭味分不清是腐屍造成的還是鮮血造成的。而就算徐辰生不開口提醒,李沐戎也在指揮撤退。
硬拼是沒有結果的,敵強我弱,而且打的還是些不知疼痛死亡為何物的東西,只是敵不動我不能動,只有真正交上了手,亂局一生,才有突圍的機會。
而另一邊,施盼夏在謝長臨的身邊巋然不動,在孫宜看來頗像尊湊數的大佛,她的耳朵追随着無常的鈴聲,似乎想從這片慘嚎、咆哮、馬鳴、嘶吼中找到一個人的方向。
“這位姑娘,”孫宜沒好氣的掃了施盼夏一眼,“你是來當擺設的嗎?杵在這兒好看?”
圍剿他們的兇屍速度和力量都與外面那些不在同一品級,更何況兇屍的身上還畫滿了圖騰與咒術,以逆天行事的代價将這些最普通低等的招數發揮到了極致,威力簡直可同高級符咒相提并論。一時之間,孫宜有些左支右绌。
“閉嘴。”謝長臨微一皺眉,嫌此人聒噪。
施盼夏與吳嶺西有一世夫妻之緣,緣未盡,所以尚有一條紅線相牽,倘若世上真有什麽人能在這種紛亂的情況下找到始作俑者,那一定是施盼夏無疑。
同時,謝長臨還感受到了姬人與的氣息,此人陰不陰陽不陽,身上有一種潮濕的死氣,聞起來與黃泉水頗為相像。
倘若姬人與在此處出現,那至少說明蘇忏無人看管,謝長臨有自信,只要蘇忏恢複了記憶,哪怕用千道天雷關着他,他也能闖出來,同時還會醞釀出一個複仇的計劃,定會讓姬人與這次得不償失。
“找到了!”施盼夏的眼睛忽然直直的望向西面,她根本不顧自己仍然陷在包圍圈中,直沖西面而去,眼看要撞在雷電火光并起的結界上,倘若不是孫宜拉了一把,謝長臨又化解的及時,否則莫說只燎着了幾根頭發,恐怕這層頭皮都沒了。
“我說你這姑娘是來添麻煩的嗎?”孫宜滿臉的不耐煩,“找死遠一點,別拖累我成仙。”
施盼夏的臉色蒼白,似乎從清源觀出來後又消瘦了不少,整個人只剩下一把骨頭了,她的精神同樣不濟,整個人看起來跟這些圍攻他們的兇屍也差不了多少,充滿了頹喪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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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宜回頭看了她一眼,整張臉都皺了起來,差點以為是自己這話說的太重了,才導致這年輕的姑娘一副搖搖欲墜的模樣。
“魔主,你可為我開路嗎?”施盼夏問,誰知話音一落,謝長臨胸前挂着的玉雕螢火蟲裏卻發出了另一人的聲音——蘇忏道,“施姑娘,你不是他的對手,萬事等我回來再說!”
相隔幾十裏遠,蘇忏也不知經歷了什麽,大口的喘氣聲聽起來就像是剛剛跟謝長臨打過一架,嗓音也有點虛弱,努力提起來的精神并不能完全掩蓋他話語當中的疲累,頓了頓,蘇忏又道,“長臨,你不要過來,我去找你。”
帶着玉雕的稀薄人影閃了閃,又穩住了身形,謝長臨微一點頭,“好。”
倘若不是蘇忏這一句來得及時,想必愛美人心切的魔主大人才不管現在是什麽情況,都能扔下一堆的爛攤子,先殺去神壇周遭看看蘇忏的情況。
“長臨,你這東西除了能通話之外還有其它用處嗎?”蘇忏的聲音繼續傳出來,“一張千裏傳音的符市面上也才賣一兩紋銀,這東西看上去像個價值連城的寶貝,你不會讓人坑了吧?”
“……”財大氣粗的鑒天署集體見識了清源觀主的勤儉持家。
“此物是上古之物,乃是我肉身毀壞後所化,整個大楚國也抵不上它一片玉屑……阿忏,你要用它做什麽?”謝長臨問。
大楚已經逐步淪落為了一個度量單位。
蘇忏仿佛在那頭極小聲的倒吸一口涼氣。早半年前,他全身上下最值錢的還是一只禿毛筆,現在卻富貴的堪比大楚百年國庫,難免不受點驚吓。幸而蘇忏恢複的也快,他繼續道,“可否讓我看一眼你那裏的情況?”
玉質之物通體剔透,泛着藍盈盈的光芒,它的翅膀制作異常精致,分上下兩層,外一層是幾近透明的白玉,裏面才是真正的厚翅,當下宛如活物般顫動着,在其上倒映出四周景象。
鐵甲軍雖處在有意識的撤退當中,但死傷仍然慘重,倘若不是個個精銳,又有無數載槍林箭雨的經歷,恐怕陣勢早已大亂,死傷人數還要翻上一翻。
縱使巴渎部落一生縱橫馬背之上,鐵甲軍也從未示弱,在其鼎盛時期,尤可拒之國門外。
可而今所見,滿目皆是無血無肉的怪物,甚至有些行屍身上穿着鐵甲軍同僚的衣服,也不知黃土中埋了多少年,而今再見,竟是斑斑血跡和一身褴褛,還要被人操縱着,轉過身來對自己為之而死的理想刀劍相向。
受如此折辱。
四周皆是烽煙戰火,無序當中卻還暗藏着一種有序。
蘇白石清點了一小隊的人馬,由李沐戎帶領着,決定奇兵突出,在此包圍圈中沖撞開一道缺口,不論付出多大的代價,也要将徐辰生安然無恙的送到巴渎,制止這一場起于私心的鬧劇。
“阿忏,看見了嗎?”借助附身于玉雕之上的一縷精魄,不只蘇忏,連帶着謝長臨也從這些凡人身上看見了恢弘的壯舉,他們前仆後繼,平素明明惜命愛命,卻願為身後之城而搏命,真是幅員遼闊的天地江山中最了不得的蝼蟻。
“……嗯。”蘇忏的情緒明顯變得更加低沉,他頓了頓又道,“該來的人竟然又遲來一步,是死在路上了嗎?!”
天底下命硬到能讓蘇忏這麽詛咒還不遭天打雷劈,并且慣常愛遲到的,通常只有一個人——大楚國師,卓月門。
“阿忏,”謝長臨壓低了聲音道,“姬人與尚未露面。”
他們此番對話較為隐秘,就連靠他們極近的孫宜和施盼夏也只能勉強聽見一二,何況四周風哭人嚎,刀戟交接不斷,蘇忏的聲音傳過來時非常失真,要不是謝長臨非常了解蘇忏的語調,說不定就此忽略過去了。
所以姬人與應當還不知道蘇忏挺過了一劫,正等着趕過來壞他的事。
此人陰謀陽謀,就是為了挑起這一番争鬥,按道理來說此時正是大好時機,只要姬人與肯親自現身橫插一手,鐵甲軍駐紮于綏州的這一支弄不好就此全軍覆沒,可為什麽姬人與至今毫無動靜?
“他會不會在等什麽?”蘇忏的聲音停了好一會兒才重新響起,“姬人與以我為牽制,要的就是你不能全力插手此事,在他眼裏,我們兩個恐怕已經是籠中雀,犯不着再操心……而他等的人此時雖不在鐵甲軍中,但也不久将至……”
“卓月門!”謝長臨再一次與蘇忏異口同聲。
“可卓月門是我見過最懶散的修道人,身上着火都不肯跑上兩步,更是常年龜縮在他那間破落府邸中,跟神荼怎麽扯得上關系?”蘇忏忽然悶哼一聲,隐隐能聽見他強壓下去的咳嗽。
“阿忏,你當真沒事嗎?”謝長臨小聲問道,“我在祠堂等了你好久……”
“……”感情是嫌自己腳程慢了?
其實蘇忏并不如他聲音中表現出來的這般從容,相反,他現在全身上下的筋骨就像被人一根根重新整造過,疼已不足以形容,就像是強行往一口缸裏灌進了江海的水,蘇忏覺得自己随時都會散架。
可現在的形式千鈞一發,他也沒有什麽時間停下來好好梳理,只能先撞破了籠子,而後在周圍随手撿了根什麽半撐着慢慢往前挪。
中途甚至有幾次蘇忏咳出血來,整個肺部如同塞滿了滾燙的沙子,總而言之,現在的蘇忏一副身子骨根本不頂用,可姬人與留下的結界與看管他的兇屍卻根本無法阻止這位體弱之人離開神壇。
蘇忏難以控制自己的力量,方圓三尺籠罩在一片暴風雨中,連那經久不熄的梧桐葉也受到了連累,轉眼神壇四周陷入一片黑暗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