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徐辰生仍然沉浸在新婚的快樂當中,昨晚也不知經歷了什麽,他到現在仍是有些面色潮紅,故作出來的嚴肅在瞥見李沐戎時土崩瓦解,化成了一個略顯羞澀的笑意。
但他到底是鐵甲軍的軍師,除了這點兒女情長還剩着,更多的心思都被他放到了軍務和戰機上。
天已近黃昏,蘇忏将姬人與的事遮遮掩掩說了個大概,一來是希望蘇白石等人能提高警惕,不要讓有心人趁虛而入;二來敵人動向不明,今夜一去禍福難料,也希望他們心裏有個準備。
徐辰生聽完後沉默了一陣,他起先對蘇忏的态度并不怎麽樣,雖然是非常客氣,但客氣的相當生分,就好像蘇忏只要靠近一點,他就會在兩人當中砌道牆,上書“請您走好”。
但自從昨天晚上之後,徐辰生就将他視為了自己的大媒人,故此開始擔心蘇忏這行人的死活。
他始終覺得這事說來說去都很不靠譜,敵暗我明,而且十分明顯的不安好心,照蘇忏所言,這位神荼大人占盡天時地利人和,此一去,陷阱怕是像個倒扣的碗,直接把蘇忏他們一鍋端了。
但同時,徐辰生也想不明白,倘若巴渎真有這麽大的本事,為何不直接舉兵伐楚,反而使這些不入流的手段。
蘇忏看出了徐辰生的疑慮,笑道,“你不了解姬人與,他就是天底下最混賬的混賬,巴渎只是他手上的一枚棋子,反正最後都要掀桌子,這棋下的如何他根本不在乎。”
“……”那不是打從一開始,認真下棋的人就輸了?
“軍師大人你也不要太緊張,這局不管早晚總是要破,有準備總好過沒準備,”蘇忏說着,自來熟的拍了拍徐辰生的肩膀,又道,“樂觀一點嘛。”
“……”徐辰生之前一直沒發覺,原來王爺的腦子有問題。
“就是啊,二哥,你樂觀一點嘛,哈哈哈哈……”就算成了親,李沐戎的稱呼仍然沒有變,在“辰生”和“二哥”間随便選一個順口的來回喊,她生性豁達開朗,天塌下來也能先張口咬一片雲彩,某種程度上與蘇忏臭味相投。
“……”徐辰生頭疼。
“既然如此,王爺此去千萬小心謹慎,若有不妥之處,此令箭可破雲散霧,能調數百兵馬,一般妖邪之術莫之奈何。”好歹徐辰生是個有智謀且冷靜的軍師,這種時候仍然不忘留好後手。
随即他又道,“但我同王爺所猜一致,神荼既然已經做了安排,定然不會讓我們游手好閑,到時若有變故,外面要施以援手大概很難。”
也就是說此令箭只是做個心理安慰罷了。
Advertisement
鐵甲軍身經百戰,莫說現在大楚國力鼎盛軍備充足之時,就算早年內亂始定外敵又犯也沒怯過,蘇忏對他們相當放心。更何況徐辰生有做安排,他一個千裏迢迢趕來的監軍,也不會只顧個人私事,而忘國家大義。
蘇忏已經留好了後招,現下只要查清楚姬人與到底在攪什麽渾水,這場別開生面的賭局也并非贏不了。
夜晚來的很快,轉眼間星子遍布,高遠的幾乎成了無數閃爍的點,帳篷裏也一盞接一盞亮起了油燈或蠟燭,那是地上的星星。
蘇忏最後瞧了一眼,而後與謝長臨等人一道,投身入無盡的黑色濃霧中。
寂靜将無名河兩岸隔絕,讓人産生了一種與塵世脫離的錯覺,水汽黏糊糊的附着于頭發或衣物上,每前行一步,總能感覺到莫大的阻力,而遠處的龍吟卻在這樣的氛圍中顯的更加銳利刺耳。
蘇忏并未見過真龍,就連謝長臨也未曾與之打過照面,頂多是隔着千山萬水之遙聽聞過龍吟——與此僅有些相似,不知是血統還是距離的原因,很容易将兩者區別。
在施盼夏地指引下,要找到那座四不像的神壇并不算太困難,更何況魅鳥的雕塑一身漆黑,完全融入了夜色與霧氣中,只剩下嘴裏熊熊燃燒的火光,恨不得幾十裏外清晰可見,只要不睜眼瞎,就能看出不尋常來。
吳嶺西不在,魅鳥巨大的羽翼上輕飄飄站着一個人,他的眼神也不知落在何處,似乎在出神,聽見聲音後方才挂上一副假笑的面孔——可惜濃霧籠罩下沒什麽人看得清。
姬人與幾乎與周圍的環境融為了一體,倘若不是手裏的折扇還能反射出一點火光來,蘇忏還以為自己被放了鴿子。
“魔主,小公子……”姬人與将折扇一合,微微點在雙唇上,他的聲音裏帶着很明顯的得色,尾巴音向上一揚,轉而又忽的壓沉道,“終于來了。”一如既往的陰陽怪氣。
“神荼大人邀約,我等凡人不敢不來。”蘇忏道。
一行五個人裏頭,只有他和施盼夏勉強算是“凡人”,另外仨,“人”都不算。
姬人與聞言,似乎是輕輕笑了笑。他從魅鳥的翅膀上落下,整個人如同劈開了濃厚的黑霧,乳白色的光自他周身散溢出來,并不刺眼,剛好勾畫出姬人與的真實面目。
沒有三頭六臂,也沒有口眼歪斜獐頭鼠目,端看外表,看不出是個心思深沉的惡棍。相反,姬人與長得很端正,與卓月門同屬妖豔一類,很有點入青樓賣藝不賣身的潛質。
尤其是那一雙丹鳳眼,不用主動的勾人,自然有種媚态橫陳。但這樣陰柔的五官長在姬人與的身上,卻讓人不敢有絲毫的非分之想,小瞧之意,相反,只消一眼,便讓人冷汗涔涔而下,連自己是死是活都要懷疑上幾天。
“……”蘇忏也是頭一回見到這位神荼大人的真實面貌,沒想到出乎意料的讨嫌。
想必長成這一類型的人在蘇忏這裏都有點欠揍,前有卓月門,後有姬人與,想來想去,倒是板着臉的謝長臨稍微好上一點。
姬人與的折扇遮在嘴邊,眼睛裏清清楚楚寫滿笑意,陰謀二字就像是四周無限擴張的黑霧,有了真真切切的實體模樣,他道,“魔主,你想不想要我手裏的這樣東西?”
“想,”謝長臨也不遮遮掩掩,“條件呢?”
“就不能當我一時善心嗎?”姬人與笑道,“我要小公子留在這裏一個晚上,魔主若不放心,前頭的祠堂還在,你可以歇腳,倘若我有什麽不軌意圖,你也能随時阻止。”
他放輕了語調,幾乎是用一種聽不分明的氣音道,“倘若我能恢複小公子的身份,大楚一國的興衰也不過滄海一瞬,一天而已,兩位可答應否?”
沉默了一陣,謝長臨道,“阿忏,雖然我很想替你做主……我也的确是個蠻不講理的人,”他話及此處,蘇忏點了點頭,可見魔主對自己的評價還算客觀,謝長臨又道,“但若以後你後悔莫及,我便是罪魁禍首,所以我不妨礙你……不管是什麽決定,普天之下,千年萬年,我只想與你攜手。”
妖魔白不了頭,這已經是謝長臨能想到最好的結局。
蘇忏在姬人與的面前,總是顯得神經過于緊繃,不知這位神荼大人到底是何來歷,什麽身份,卻似乎有傾倒天地之能,但現在蘇忏好似忽然想通了什麽,溫吞的臉上也浮現出一點笑容來。
“其實我一直在想,以神荼大人的能耐,普天之下有幾個人能攔住你?倘若直接殺了阿恒,甚至搗毀整個皇家血脈不是更快?何苦在我身上下功夫?”
姬人與搖動的扇子一停,目光從扇緣上望出來,落到了蘇忏的身上,蘇忏不緊不慢的繼續道,“但現在我好似明白了,神荼大人不是不想這樣做,而是沒有辦法這樣做……為什麽呢?”
蘇忏又問了他一聲,“為什麽呢?神荼大人的身上,究竟藏着什麽秘密?”
“小公子,你想得太多了。”乳白色的光暈一黯,四周又沉入一片黑暗當中,無孔不入的死氣幾乎将蘇忏團團包裹,蘇忏的手裏握着朱砂筆,鳳凰尾羽上亮着一點堅韌不屈的光,就這樣雙方僵持了好一會兒,姬人與方才恢複了理智,意識到手裏還有籌碼未開。
“那小公子願不願意留在此處一日?”姬人與不似方才一樣從容,聲音有些尖銳的道,“倘若你不願意,我便将此物摧毀,小公子想知道的事,也會随之永遠沉埋。”
“為何不留?”蘇忏反問,“神荼大人也有做不到的事,顧忌到的人。更何況蚍蜉焉能撼樹?我大楚鐵甲軍不是不堪打擊的窗戶紙,你要布局,我便陪你布局,你暗我明,我便要驅散迷霧露出你本來面貌……神荼大人,你可以再試一次,看我還是不是當年那個任你擺布的小娃娃!”
“長臨,”蘇忏又道,“你在祠堂中等着我,不用太久……我會讓神荼大人知道盛世始終是盛世,人間依然是人間,我不會讓任何人有任何機會破壞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