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施盼夏帶他們去的地方是位于無名河畔的一個村落。
村落規模不大,裏裏外外總共也就十幾戶人家,這裏是施盼夏生長的地方,平素雖說蕭條了一點,但也有人氣,不似現在陰森森的鬼影幢幢。
像是許久沒有生人走動了,這村子仍然保留着原貌,有些茅草屋的門還開着,望進去能瞧見竈臺,這場滅村的災難來的猝不及防,竈臺上還放着炒好的小菜——已經壞了,散發着十分刺鼻的味道。
施盼夏好似一點都不奇怪,依然領着他們往前走,直到了祠堂門口這才停了下來。
玉衡雖然有驅邪辟妖的能力,但膽子卻小,他嘴硬,總是撐着不說,蘇忏和瑤光與他相處久了,才慢慢琢磨出一點門道來,這時候蘇忏将他抱在懷裏,瑤光則趴在謝長臨的頭上,兩個娃娃牽着手死活不肯分開。
“到了。”施盼夏道,她伸手推開了祠堂的門,裏面積灰不少,忽的一下撲了滿臉,裏面的牌位七零八落,似是經過了一場打鬥,到處都是燒灼與巨力牽扯的傷痕,施盼夏頂着那張鮮有表情的臉,淡漠的眼神瞥過這些痕跡。
“嶺西第一次殺人就在這裏,”施盼夏又道,“我嘗試阻止他卻被重傷,觀主在此可能看出什麽?”
連語氣都沒有起伏,像是無關痛癢的事。
祠堂中陰冷潮濕,充滿了鐵腥氣,地上潑灑地血跡無人清掃,逐漸變成了黑褐色,上了年歲的古木棟梁上長着黴斑,但沒有屍體——蘇忏這一路走來,不僅沒有看見屍體,連魂魄都沒見過。
像這樣大規模死過人的地方,肯定有些蛛絲馬跡,也容易出厲鬼,但這空落落的村鎮中好似被人清掃過,連一點碎片都沒留下來。
這要麽便是村民們一個個皆寬宏大量,不計較生死,被路過的和尚道士兩句話就超度了,這和尚或道士還勞心勞力的刨上幾十個坑,将人拖到極遠的野外掩埋;要麽就是始作俑者借住了什麽不足為外人道的手段,殺了人還不稱心,又想辦法處理了屍體和魂魄——以蘇忏的經驗來說,這可不是什麽好事。
“施姑娘可否将前因後果都告知于我……以我認識的吳公子,定不會無緣無故做出這等傷天害理之事。”蘇忏問道,他的手靠近門框上破損的痕跡。
明顯已經有段時間了,而且祠堂中充滿了陳舊的腐臭味,經年歷久,不是一兩個月裏能夠造成的,這偌大祠堂就像是個停屍的義莊,從裏到外沒有一點活人的痕跡。
“這座莊子原本就是義莊。”施盼夏一句話道破了蘇忏心中的疑惑,她又道,“無名河畔左右兩分,都是些沒人照管的地帶,很久年前,此處曾作義莊使用,停放些因戰争而死的将士,後來漸漸荒廢,又有了新的住民,便從義莊改建成了小村落。”
這裏是她的故鄉,淵源由來恐怕沒人比她更加清楚,只聽施盼夏又道,“但這裏的住民,多半都是隐姓埋名者,有心灰意冷的俠客,也有不得飛升的修士。”
話說到這裏,蘇忏忽然大不敬的爬上靈堂。靈堂由木頭所制,上面倒着不少的牌位,蘇忏神色肅穆,也不管這排位上是寫着“天地人”還是“你大爺”全一股腦的拂落在地,雙手用力一擡,最上面的蓋子居然翻轉,露出了裏面幽暗寂靜的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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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上次的枯井之後,蘇忏并未留下什麽陰影,倒是謝長臨過于緊張,總是不樂意讓他再冒險進入什麽不可捉摸的地方,當即自告奮勇用,話也不說的充當先鋒。
“……”蘇忏望着謝長臨的背影,毫不推辭的接受了這番好意。
不管什麽刀山火海,有魔主在前面領路,都能給你踏平喽,這種安全感簡直別無二家。
對這忽然翻出來的機關,施盼夏仍是不見得有多驚訝,她好像一早知道了的模樣,凄苦着一張臉,也跟了下去。
祠堂下面有整整一十一副棺材,端放的整整齊齊,死氣很重但難得味道不難為,不似什麽肌膚腐壞的地下藏屍點。
蘇忏就着最近的棺材稍稍掀開蓋子,裏頭躺着一具青年男子的軀體,膚色灰白,眼睛緊閉,臉上能看見很明顯的紫色血筋,死了很久,但模樣并未有多大改變,好像稍微有點動靜,他便能詐屍而起一般。
玉衡吓的直哆嗦,擰頭抱緊了蘇忏的脖子。蘇忏安撫似地拍了拍他的後背,卻始終想不通,一個心血點就的式神為何要怕一具死屍——兩者其實半斤八兩,可以拜個把子。
施盼夏随身帶着火折子,在這稍有點透風的地下,昏黃的光點把一室邊角都照的無所遁形,蘇忏便問,“這些就是義莊原本停放的屍體吧?”
“是……不瞞觀主,我們曾經把這些屍體當成勞動力,遣作灌溉施肥播種之用。屍體只要禦制得當可百年不腐,而且體力無窮無盡,村中人少而地多,這是最好的辦法。”
只見施盼夏從袖中掏出一張淺黃色的符紙往死屍胸前一貼,那死屍便直挺挺的坐了起來,十分的聽話,也沒什麽過于血腥的要求,此法許多偏僻鄉間都在用,所以也不奇怪。
“這些人早已死了數十年,魂魄輪回轉世也不奇怪,但我看祠堂中的血跡尚不滿三個月,倘若村裏除了施姑娘無人幸免,那新鮮的屍體呢?魂魄呢?”蘇忏的眉頭忽然一皺,不合時宜的想起徐太傅家的長公子。
如果有人掌握了行屍之法,又有能力将魂魄封存在死屍之中,讓其不能離體轉生,再驅使這樣的大軍在周圍肆虐,後果簡直不敢想象。
施盼夏手裏的火光間歇跳動,照在她那張蒼白的臉上,原本就死寂的地下墓穴裏幾乎只聽得見幾人的呼吸聲,蘇忏甚至不用再問,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可是吳公子為何要這麽做?他在此處養屍,是針對大楚還是巴渎?總不能單純是腦子壞了,或忽然來的興趣吧?”蘇忏一時有點摸不着頭腦。
說實話,一具這樣封有魂魄的行屍就需要無止無盡的血肉來養,更多的血肉也就意味着更多的屍體,又能造就更多的行屍,瘟疫似的發展速度,恐怕除了這件事開始的村落,周圍也早就荒無人煙了。
他們從鐵甲軍營帳出來後未走幾裏,便見眼前瘴氣縱橫,倘若不是施盼夏引路,極容易迷失方向,而一兩個月前卓月門曽至無名河畔,除了龍吟,并未見什麽值得留意的怪現象,也就是說,那時的吳嶺西還沒瘋成這個樣子——
現在恐怕整個無名河畔所有生靈皆被屠殺殆盡了。
蘇忏此刻終于明白,為什麽施盼夏如此焦急的希求自己能殺了吳嶺西。
“阿忏,你還好吧?”肚子裏的蛔蟲發問道,“若你不想動手,我可以代勞。”
謝長臨好像非常喜歡從蘇忏的手裏搶活幹,一天到晚只想蘇忏做他沒心沒肺的清源觀主,什麽責任都不用擔。
“我沒事,”蘇忏道,“我習慣了。”
他好像從小到大只要交上朋友,受過恩情,到最後都會變成一場災難,不是他自己的,就是對方的,而且關乎生死大事,除了蘇恒跟清源觀極難有什麽意外。
謝長臨便也不再多說什麽,只是緊緊的跟在蘇忏的身後,仿佛他去哪裏,謝長臨便跟到哪裏,煉獄火海皆不能例外。
“施姑娘知道嶺西現在何方嗎?我想見他一見。”蘇忏又道。
“嗯,”施盼夏略一點頭,“幾位請跟我來。”
也不知道推辭一下,此去見的可是一位殺人練屍毫無血性的大魔頭,稍微有點纰漏,說不定就交代在裏面了,施盼夏卻好像送人去吃晚飯一樣稀松平常。
翻出了地底義莊,才發現祠堂中的鬼霧好像更濃重了些,方才只是一片障眼的薄灰,現在卻染上了黑影,暗中蹲着一些非人形的東西,眼睛異常可怖,不是瑩瑩綠色就是血紅,轉眼到處都是。
“忘了告知觀主,這周圍都是相公的眼線,恐怕我們剛一進來,他便察覺到了,”施盼夏福了一福,抱歉道,“相公在祠堂北邊十餘裏的沼澤中建有一神壇,倘若不出所料,人應當在其中。”
無名河畔雖然危險,但也不是什麽禁地,又屬于留牧縣,所以總有砍柴迷路的樵夫或貪玩兒的孩子無意中闖進來,通常吳嶺西就算知道了也不放在心上,他有更緊要的事,放些兔子,烏鴉、狼或蛇之類的出去,總能銜回來一些屍體,供他取血。
但今日好像非同一般,籠罩在黑暗中的陰影站在吳嶺西身側,手中執一柄折扇,慢條斯理的看他用黃酒調泥,“我的客人來了,可不要掉以輕心啊”語氣倒是熟悉的輕浮,正是那神荼姬人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