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綏州之下分五縣,常徊,常留,月陽,向北和留牧。其中留牧縣外即是邊關,而綏州府衙門則設在月陽,兩縣之間并不遠,只相隔半個常徊縣。
施盼夏出生在留牧,她看起來像是個弱質女流,面色總是蒼白毫無血色,但留牧縣位于邊境,與塞外巴渎接壤,基本都是一望無際的草原,要在這裏生活下去,不管男女老少,都是馬背上長起來的,餐風露宿不在話下。
蘇忏的符咒能傳人百裏,但謝長臨在他身邊時,連這點事都省了,一個原身為螢火蟲的妖魔振雙翅可行萬裏,說實話,比符咒好用多了。
只是謝長臨的私心人盡皆知,明明可化巨擘,他偏偏要維持人形,除了蘇忏的其他人都收進乾坤袋中,往腰間一別,蘇忏則不得已讓他拉着手。等到了目的地,除了習慣颠簸的的施盼夏,連蘇忏都有點頭昏眼花。
他們沒有先去月陽,而是一腳直接踏進了素有“鐵壁”之稱的鐵甲軍中。
随軍的修士一半選拔自鑒天署,一半則由清源觀負責,皆非浪得虛名之輩,早在謝長臨尚未落地之前,他們就布好了結界嚴陣以待,結果人一落地,這陣就被妖氣吹的七零八落,連根頭發都沒傷到。
謝長臨的雙翼碩大無朋,目空一切,站定之後背着手,看眼前幾個年輕修士就像在譏諷無能蝼蟻,一個暴脾氣的紅衣大漢惡向膽邊生,決定先給這闖進鐵甲軍的男人一個教訓——
謝長臨其實并沒有嘲笑什麽,他臉上那将笑不笑的表情單純是因為高興,抓了一路蘇忏的手,這人完全沒有掙脫,于謝長臨而言簡直是天大喜訊,可惜他天生一張欠扁的臉,無理又傲慢,任誰要誤會。
“這位壯士……”為防正事兒還沒說,自家人就打了起來,将這邊塞警敏之地先鬧個雞犬不寧,蘇忏只得腆着張老臉,擋在那紅衣壯漢與謝長臨的中間。
那壯漢雖看謝長臨不爽,但還沒粗魯到連文質彬彬的修道人都打,不得已收住了碗口大的拳頭,順勢沖蘇忏拱拱手道,“道長從何處來?此乃鐵甲衛軍中,閑人一概免入,還請道長不要為難我們。”
“在下蘇忏,這幾位是我的朋友。”蘇忏甩了甩手裏的拂塵。
他原以為報出個姓名,這漢子就該讓條路出來,甚至大動幹戈的去通知衛帥或将軍,然而這漢子卻滿臉憨然,似乎完全沒聽過“閑王爺”蘇忏的名號。
一時之間有些尴尬,那漢子還在等他的下文,蘇忏只得又掏了掏,從懷裏把他那遭貶的文書給拿了出來。雖是遭貶的文書,但表面寫得好看,上頭赫然三個大字“委任狀”,乃是讓蘇忏千裏迢迢來綏州監管鐵甲營中道士修業的調令,為期四個月。
那漢子這才反應過來,忙不疊的說着,“王爺裏面請,我去通知将軍。”劍拔弩張的氛圍終于得到了緩和。
鐵甲軍的統帥也姓蘇,名喚蘇白石,但并非皇親,倘若要算,也就是當年宏昌帝起兵造反于蘇家莊,小地方出了個大人物,所以家家戶戶以此為目标,這些年出的文臣武将不在少數,最鼎盛的那幾年,朝堂上有三分全姓蘇,好家夥,叫聲“蘇大人”得有四五個人一起轉頭。
蘇白石的名字很文藝,是他娘取的,還有一字,出于他爹之手,叫“鋤頭”相當的艱苦樸素,另外鐵甲軍中還有位會點醫術的軍師和一位副将,這三人有點連體嬰的意思,其中一個走到哪兒另兩個就跟到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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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牧縣民大部分都住着自己搭建的帳篷,鐵甲軍駐紮此處,自然也有自己的營地,只是那紅衣壯漢官職不高,統轄數十人而已,營帳自然也就不大,蘇白石一來,呼啦啦瞬間有點擠。
“蘇大哥!”鐵甲軍的副将姓李行二,乃是李将軍的次女,貴妃娘娘的妹妹——李沐戎。她的長相比李沐秋更加豔麗些,眉宇堅毅,同為男兒裝,卻也不似蘇恒的篤定沉穩,有種風風火火的做派。
“兄長,辰生,這位就是我常常提起的有點閑王爺,清源觀的觀主蘇大哥。”李沐戎抿嘴一笑,露出一點少女的神态,又道,“辰生,我與你的姻緣還是蘇大哥撮合的呢。”
羽扇綸巾的軍師目上也架着一片琉璃鏡,看起來跟晏如霜的那片很像,大概是什麽能工巧匠硬生生把一副琉璃鏡拆成了左右兩份。
徐辰生是徐子清的小兒子,但心性平和,能辨是非,對當年蘇忏将長兄攔于城門外誅殺的事情,短暫的悲憤之後,卻也能理解這樣的做法。更何況近些年他成為了鐵甲軍的軍師,常常不得已舍一人而救百人,竟逐漸明白了蘇忏當時的心境。
“原來這位就是當年小妹暗戀過得……”蘇白石挪揄道,他們三人生死來去,都是爽快的性子,就算徐辰生看起來心思重一點,也很少有事瞞着他們,所以這點玩笑話并不打緊。
“兄長,你又取笑我。”李沐戎道,她身上穿着輕甲,雖不似男子的雄壯粗重,但分量也不輕,徐辰生一直伸手幫她托着點,手無縛雞之力的軍師大人近幾年來也開始練些簡單拳腳,總不好老讓喜歡的姑娘壓着。
“好了,你們兩個也不先問問王爺千裏迢迢來做什麽?開玩笑歸開玩笑,不要耽誤正事。”幸而有徐辰生負責協調,不然外人連插話的機會都沒有。
蘇忏毫不介意的坐在一旁喝茶,眼睛笑得眯起來,連那點極淡的淚痣都彎成了新月的模樣。只是他願意等,謝長臨卻不願意讓他等,倘若再這麽閑聊下去,會看臉色的徐辰生覺得,這男子非得掀翻營帳不可。
“請問這幾位是?”徐辰生将蘇白石和李沐戎拉至身後,打仗沖鋒陷陣的時候他不行,但論敏銳、心機與上下統籌,這兩位的腦子有跟沒有是差不多的,到現在都沒察覺到謝長臨的虎視眈眈。
“這兩位是我的式神,玉衡跟瑤光,施姑娘則出生在留牧,對這裏比較熟悉,也是我一位故人的妻子,而這位……”謝長臨座序在玉衡瑤光之後也就罷了,居然連施盼夏都勝他一籌,斤斤計較的魔主大人心裏很不舒坦。
“這位乃是妖魔界的尊主,大楚的貴客,也是我的摯友。”
謝長臨瞬間所有的不舒坦都撫平了,甚至有些忍不住的得意。
“……”徐辰生覺得自己可能是最近熬夜看書太久了,以至于帶着琉璃鏡仍是有點眼瞎。
蘇忏将委任狀遞給徐辰生,接着道,“最近皇城屢次出事,陛下懷疑巴渎即将有所動靜,因而讓我過來仔細查驗查驗……幾位将軍通曉軍事排布,但有些暗活兒只有修道人才看得出來。”
蘇忏這話說的很有道理,就像蘇白石至今不懂一張黃紙怎麽能呼風喚雨。
“那就有勞王爺了。”委任狀沒有什麽問題,這位大楚的王爺也不像是別人假冒的,至少與之相熟的李沐戎沒看出什麽破綻來,徐辰生這才吩咐下去安排住處。
“綏州地形複雜,從南至北既有山脈丘陵,也有草原和荒漠,氣候更是惡劣,經常白日尚晴空萬裏,至夜便風雪交加,要讓王爺委屈了。”徐辰生賠不是道,“軍中營帳也不是太牢固,偶爾會發生連根拔起的情況,倘若王爺遇上了,我會盡快重新安排。”
“不委屈,”蘇忏笑,“我當年剛到綏州時,別說營帳,就是個有兩面牆半個頂的屋子都睡不到,現在談什麽委屈……只是我在軍中呆不長久,軍師不用太費心,能落腳就好。”
“多謝王爺體恤。”徐辰生公事公辦的行了一禮,将另兩位還待再敘的将軍一股腦的拉走了,口中道,“不要耽誤王爺的正事。”又望了蘇忏一眼,神色為難的提醒,“邊關不太平,王爺就算有事待辦,也最好莫要随意走動。”
早幾個月前,徐辰生就留意到邊關以北的地方似有流民痕跡,但這痕跡十分兇險,不是與野獸結伴而行,就是全被吞吃入腹——但留牧縣向北幾乎貼近無名河,周圍幾百裏都是灰色地帶,魚龍混雜,既不屬巴渎,同樣不屬大楚,軍隊不好擅自進入調查。
先來留牧的請求是施盼夏提出的,她一路上除了深深的擔憂,并未多說半個字,直到在此安頓下來,施盼夏才似乎有了一點人情味兒,連半夜從窗戶翻入蘇忏營帳的行為,也能夠接受了。
“……”加上賴着沒走的謝長臨,一個僅供一人睡覺的小營帳擠了三大兩小五個人,幾乎連坐下的空間都沒了。
蘇忏揉了漲疼的額角,耐着性子詢問,“施姑娘可是有何想法?”
“請觀主今晚随我走一趟,我要帶你去一個地方。”施盼夏不由分說的拉起蘇忏準備翻窗戶,動作異常的利落,連謝長臨也幾乎沒能攔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