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妖魔界的烏鴉精就算修為再低末,也不是普通人就能對付,更何況這幾只還是謝長臨親自養來給蘇忏送信的,經過他的提點,修為突飛猛進,偶爾偷起懶來和洛明糾纏一二都不成問題,是誰能輕易的取其頭顱?
更何況謝長臨向來做事不懂低調,現下大部分的妖魔鬼怪乃至人世修真界都知道魔主看上了蘇忏,特地養了三只烏鴉穿越兩界,只要不是什麽天翻地覆的大事,衆人都會客氣客氣,将門讓給他們先過。
洛明早在幾天前就派出了第一只傳信的烏鴉精,良久沒有回音,他又忙于其他事,以為謝長臨那邊耽擱了,便又放出第二只……昨日卻有消息傳回說,有人在野外發現了烏鴉屍體。
這其中有整整三天的空缺期,是什麽人敢動手,又如何欺瞞妖魔界這麽久?
謝長臨的面色十分不善,玉衡小心翼翼的拉着瑤光,在這時候盡量離他遠一點——雖說謝長臨已經沒有初次見面時那麽讨厭,但此人極具威脅性,稍一動手便能傾江倒海,不因為熟識程度而改變。
玉衡這孩子才短短幾個月時間就摸清了路數,他雖然不喜歡謝長臨,甚至嫉妒此人跟蘇忏的親近,但蘇忏這輩子最無助艱難的時候,玉衡跟瑤光都陪在他的身邊,一起見過最險惡的人心,倘若謝長臨真的能保護蘇忏,免他颠沛流離,玉衡倒是願意冒險一試。
少了沒眼裏色的瑤光在其中擋着,蘇忏輕輕拍了拍謝長臨的肩膀,示意他冷靜下來。
妖魔界雖說常年勞煩不到他們的魔主大人,但謝長臨再怎麽挂名,也是天魔地妖,後世凡有入此道者,皆是他的子子孫孫,理應受他庇佑,現在竟然有人侵入家門,殺他子孫,這口氣如何能忍?!
謝長臨還沒有騙到蘇忏跟他成家,但已經有了為人祖宗的經驗和自覺,稍緩一口氣,冷冷道,“查不出是誰所為?”
倘若查了出來,洛明根本連提都不會提這一茬,私下處理了,定叫這人幾輩子不敢脫出畜生道。
洛明點點頭,顯然是同意了謝長臨的猜想,又道,“依我看,就算不是這位神荼大人親自動手,也該脫不了幹系。之前帶出妖魔界的資料都是複刻,只有這卷竹簡是原版,我怕再出事,所以親自送來……倘若事不關己,何必費這麽大的功夫。”
就算洛明親自跑腿,這一路也不是很太平,連通兩界的門中電閃雷鳴,倘若不是腳程太快,洛明的長毛肯定得燎焦一半。
“主上,”洛明鄭重道,“這趟綏州之行暗潮湧動蹊跷萬分,請你一定謹慎小心。”
可見謝長臨雖然可以做別人的祖宗,但也有十分不靠譜的地方,以至于洛明操心成了祖宗的祖宗,還好原本就是一身的白毛,否則這麽經年累月的愁下去,早跟臭鼬同模同樣了。
“我知道。”謝長臨剛想說些什麽,洛明忽然極不穩重的低頭湊到了他的手腕上。
妖魔界的太傅大人原以為沒個百年之功,以謝長臨無比混賬的性格,能跟蘇忏好好說兩句話都不容易,更別提什麽拐賣回去,攜手同心一類比挺過九十九道天雷還艱巨的任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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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現在,刻意隐去的紅線只能瞞不識,對于洛明這一心撮合姻緣的人來說,正事一了結,立馬轉移了注意力,目光灼灼的盯了好一會兒,确定不是謝長臨玩兒的把戲,這才欣慰于自家養的豬終于拱到好白菜了。
差點和謝長臨抱頭痛哭。
随即,洛明卻又覺得蘇忏吃了虧,忙不疊地在衣服裏翻了翻,找出些哄小孩的玩意一股腦的塞給他,哽咽道,“難為先生了。”
“……”蘇忏原本并不覺得丢臉,也就是不明顯的心意相通罷了,這紅線綁得上只能說明他沒有那麽抗拒,但在此之外還有其他可能,說不定明天又斷了呢?
這紅線就是通個姻緣,把沒什麽希望的兩個人拉近些,興許還有個“心有靈犀”的作用,再厲害一點,或許以後生生世世但凡轉生皆能相遇,但還不到一綁上,兩人就非你不可的程度……吧?
可惜就算蘇忏心裏再怎麽的“我沒有,我不是,我拒絕”,也改變不了這捆紅線來自鬼市黑塔的事實,那種地方販賣的東西,蘇忏連進去看一眼的錢都沒有,以上純屬沒有根據的寬慰自己。
洛明來的時候心情沉重,焦頭爛額,走得時候明明凡事皆未解決,但心情卻好了很多。他離開的早,蘇忏卻仍然沒有得到一個安靜的夜晚——施盼夏一大早天還沒亮夠的時候,就挎着沈魚給打點的大包小包往門口一杵。
“唉……”裝睡的人不得已睜開眼睛,登時看到床頭趴着的兩個小娃娃,玉衡和瑤光也已經許久沒有出遠門了,小包裹背着,充滿希冀的瞧着自家主人。
謝長臨更為誇張,他一夜未睡,也跟着兩個娃娃趴在床邊,蘇忏一睜眼,正好望進了他帶着深藍熒光的瞳眸裏,倘若不是蘇忏一向穩重,這一吓能喊“救命”。
“觀主,”施盼夏隔着一扇門,不知道裏面是什麽詭異的情況,不合時宜的開口道,“可以出發了嗎?”
蘇忏揉了揉眉心,頭一陣一陣的鈍痛,止都止不住,“姑娘稍等。”她是吳嶺西的妻子,這句“夫人”萬萬叫不出口,所以只能稍微委屈一下,還是叫聲“姑娘”比較适宜。
施盼夏雖不是出身名門世家,但教養很好,聞言輕輕點一下頭道,“好。”
其實有玉衡在,真正要蘇忏操心的地方并不多,上至清源觀的人員安排,下至蘇忏這一路的吃穿用度全都安排的井井有條,等蘇忏整理熨帖可以出門的時候,這孩子已經把大體的情況全說完了,總結道,“主人,我們可以在綏州呆上一年。”
“……”蘇忏将玉衡抱了起來,邊推門邊道,“一年?!”
“是我讓這位小友如此安排的。”施盼夏站在陽光中道,她的面色仍然蒼白憔悴,并不比昨天剛從暴雨裏走出來時好多少,身上換了件清源觀女修的衣裳,大了點,空落落的挂着。她将眼前的頭發撩起別到耳後,虛弱的笑了笑又道,“興許真要這麽長的時間。”
蘇忏當真是有點疑惑了。
倘若一件事只争朝夕,興許還會有人火急火燎的連盞茶時間都要催一催,但施盼夏所求的事竟要整整一年,那又何必在乎這一天半宿?
除非這幾日綏州将有一件大事發生,此事施盼夏無力阻止卻必須阻止,所以她才會如此焦急。
“觀主可有什麽辦法縮短行程?”施盼夏又道,“此去綏州路途遙遠,不能耽擱在路上。”
“施姑娘,你到底還有多少事沒有明說?”蘇忏道,他一手抱着玉衡,眼睛在陽光下微微眯着,聲音還帶着點剛起床時的慵懶,雖是問得不怎麽客氣,但也沒有咄咄逼人。
他已經料定了施盼夏不開口,必然有她的難處,随即嘆了口氣,将上句話悄無聲息的帶了過去,“皇城至綏州一日往返不成問題,但到了綏州需找地方落腳,還要同知府劉大人說一聲,如果不出意外,兩天足以。”
“兩天……”施盼夏一直緊繃的雙頰終于放松下來,眼與嘴角垂下去,現出了哭相,“還好還好,只要兩天時間。”
她原本該是個很愛笑的模樣,眼角有非常細致溫柔的紋路,但現在多數時候都看不見笑臉,最多也就是扯動兩頰,勉強有個象征意味的笑容。
蘇忏正準備掏一塊絹帕遞過去,施盼夏卻自己抹了抹眼角,沒有哭出眼淚來,“多謝觀主體恤,沒有讓我難以啓齒……”她欠身抿了抿嘴,繼續道,“嶺西曾經跟我說過,觀主是位體貼而溫柔的人,當真一字不差。”
蘇忏常年被人當成災星避來避去,這還是頭一回有陌生人當着面說他的好處,一時手足無措,以至于去扶施盼夏的時候将玉衡摔了下去,紙片做的式神輕飄飄落地,并不在乎這個。
“主人。”玉衡見蘇忏的耳根子發紅,整個人都與幾年前大不一樣,而謝長臨站在他的身後,巨大的陰影投射在一旁,就像是為了黎明保駕護航的永夜,所有的罪惡漫延至他的腳下也不得不受其管束。
這般前途未蔔的時刻,玉衡竟然察覺到了一絲“家”的感覺,他生性敏感,不像粗枝大葉的瑤光,此刻只顧着将謝長臨當成棵巋然不動的大樹,一點一點往頭頂上爬。
總是端着一張正經臉的式神像是終于學會了笑,拉了拉蘇忏的袖子道,“主人,我們出發吧。”
他忽然有了底氣,此去綏州與數十年前颠沛流離的光景并不一樣,他與主人什麽都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