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不識
按理說沈國公府的事是不會傳出府,成為民衆談資的,方宴溪能知道這種秘辛,也是托了他那未過門的頭牌的本事,青璃是個不一般的,沈安然前腳被秘密擡回國公府,一炷香後他就得了消息。
不過知道的有限,他們在池州的經歷,卻是暫時打聽不到的,所以方宴溪才會對盛朝歌與沈安然的關系大感疑惑,将小少爺失憶這件事脫口而出。
盛朝歌萬萬沒料到,這種戲本裏才會有的橋段真的會出現在他的人生裏,他心思敏銳,只稍加思索,便能猜到沈安然遭逢的大禍定然與林王脫不了幹系。想來原本是沖着小厮去的,不知怎麽竟牽連了不該牽連的人。
他又追問了幾句,方宴溪卻是一問三不知了,原本準備不緊不慢的尋過去,此時卻是再也等不了一刻。他彎腰撿起那枚摔成兩瓣的金絲翡翠,捏在掌心,兩步踏出廳堂,飛身就躍上屋頂,朝着沈國公府掠去。
眼見着他飛出去,方宴溪下意識去追,沒跑出兩步又折回來,用茶水澆熄煮茶的爐火,以免不小心把新房燒了,然後才慌慌張張的施展輕功。
可他武功一般,自然沒有大師兄那一息百裏的功夫,只能卯足了勁,扯着嗓子在後面大喊,“你悠着點!那可是沈國公府,不是你家後院!”
他看盛朝歌那架勢,活像是要只身闖進沈國公府劫人,心中大駭,生怕他被卧虎藏龍的國公府當場拿下。他卻是不知,咱們這位雲宮派的大師兄,早就在池州只身殺進林王的後院,還劫持了林王妃做人質,事後絲毫不覺得自己無恥,反而三番兩次送假信,攪得林王不得安寧。
在大師兄的心裏,林王與沈國公,并沒有什麽不同,他們的府邸與自家的後院,也沒有什麽差別。藝高人膽大,王侯将相在他眼中也不過是一掌即死的普通人。若非顧忌着宗大師的規矩,他或許還會做的更出格一些。
他在主張慈悲的佛門中修習掌法數載,只修成一副僞君子的殼子,掌法大成後回山複命,段仗義圍着他轉了兩圈,啧啧稱贊道,“果然沒有愧對你黑心鬼的稱謂。”
不過今時不同往日,黑心鬼看上了一只純白的小奶狗,被他的可愛打敗,動了想将那小東西奪到手中,自己喂養的心思。
興許是緣分不淺,盛朝歌還未到沈國公府,便在路上看見了沈安然。他正親昵的挽着一個陌生的英挺男子,兩人有說有笑的往國公府走。大師兄目力極佳,遠遠的就辨認出小少爺的側臉,腳下一緩,穩穩的停在屋檐頂上,居高臨下的俯視二人。
許久不見,沈安然還是那張肉乎乎的萌臉,只是不知是否因為開了竅的緣故,眉眼中多了幾分嬌憨迤逦,說不出的招人喜歡。想來是傷勢已經大好,雙頰白裏透粉,言語間眉飛色舞,氣色極佳。那位被他挽着的男子,身形比他高挑,微微低着頭與他說着悄悄話,兩人頭臉相抵,親密無間。
這還是大師兄第一次看見他與除了自己之外的人這般黏糊,只見那男人不知說了什麽,逗得沈安然哈哈大笑,他的眼睛彎成月牙,對那陌生男人露出依戀的神情。向來停不住的嘴朝着那男人張合,末了還微微撅起,簡直像在索吻!
盛朝歌只覺得胸腹中的氣息亂成一團,在五髒六腑中胡亂沖撞,憋得他心肝脾肺都一塊疼起來,他背在身後的手握緊了又松開,松開又握緊,反複數次才勉強将心中洶湧的殺意壓制住。
然而只是一瞬間的殺氣外露,便引了沈安然身邊那人的注意,男人擡頭看來,盛朝歌得以看見他的全部容貌。清秀俊俏,是個好皮相,打眼看着有些熟悉,但大師兄仔細辨認後,确認自己并不曾見過這張臉,頓時警惕起來。
那男人與盛朝歌四目相對,光天化日之下被別人用殺人般的眼神死死地盯住,尋常人定然心生防備,但那人的眼神在他面上轉了一圈,竟又緩緩收了回去。似乎是因為看見他那張正直的臉而放下了心,複而低頭繼續同小少爺親密去了。而沈安然則完全沒注意到兩人通過眼神的短暫交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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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朝歌只覺自己要走火入魔,他身形一動,鬼魅一般從房頂上落下來,就站定在他們必經的路上,緊繃着臉,看着二人徑直朝他走來。
眼見着就要面對面,沈安然突然似有所感的擡起頭,一眼就看見了面前像尊佛像般杵着的盛朝歌。這人身形板正,雙肩寬闊,逆光而立,投下一大片陰影,将沈安然眼前的明亮全部遮擋。他在陰影中板着臉,眉頭微微蹙着,明明是最刻板嚴肅的模樣,卻教沈安然心跳陡然漏了一拍。
明明早已忘了所有關于這人的事情,卻還是在看見他的瞬間就被奪走了全部目光。
原本滔天的怒火,在沈安然專注的眼神中漸漸平息。早前說過,小少爺有一雙會說話的杏眼,眸中水光潋滟,通透無比,映耀着廣闊的天空和日光,會讓人不自覺的放下心防。盛朝歌在他的眼睛裏看見了自己,挺拔寬闊的身形占據了他整個瞳仁。
恍然回到了尚在池州時日夜相對的時光,大師兄胸口的悶痛消減,無聲的享受着兩人之間纏綿的對視。
可惜好景不長,被晾在一邊的男人突然伸手摟住小少爺的腰,強行撕開兩人交纏的眼神,打破他們暧昧的氣氛,語氣調笑道,“小然,你們認識?”
大師兄的眼神“嗖”的移到男人臉上,小然?盛朝歌心中呵呵冷笑,眼神像把小刀,唰唰的割着男人的臉皮,想看看到底有多厚,我費心費力養開竅的奶狗,輪得着你起乳名?
沈安然這才勉強回神,在腦子裏仔細想了想,最後迷迷糊糊的搖頭道,“不認識啊,就是有點,有點……眼熟。”
他不認識三個字說出口的瞬間,盛朝歌的臉色就像燒了幾十年沒清洗過的鍋底,滿是黑灰。沈安然記憶沒了,看見他的臉色卻下意識地心覺不妙,往男人身後躲了躲。意外的是,男人似乎也對盛朝歌的臉色有所領悟,下意識地後退一步,原本摟住沈安然的手也轉而放在身前,一副防禦的姿态。
兩人竟是立場一致的防備起他來。
這時候就體現出盛朝歌不同于一般人的心境。他心裏明明天翻地覆,恨不得把沈安然拽過來打屁股,然後一掌劈死這個礙眼的男人,神情卻正直老成的好似正道楷模,背着手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在下初至蘇州,不慎失了方向,不知二位能否替在下指條路?”
方宴溪這時緊趕慢趕終于追上了他,恰好聽見這一句,腳下一滑,臉朝下栽倒在屋頂上,額頭生生磕碎了一塊兩指厚的瓦片。
聽見動靜的盛朝歌:“……”敢拆我的臺你就死定了。
方宴溪顯然接收到了他的念頭,愣是趴在屋頂沒敢起身,只豎起耳朵聆聽下面的對話。
沈安然躲在男人身後,眼神卻不住的往大師兄身上飄,根本沒注意身邊的動靜,這倒是同他第一次與盛朝歌認識時的反應如出一轍。男人被方宴溪鬧出來的聲響吸引了注意,一時沒有回應盛朝歌的話。這倒是給了小少爺機會,他順勢問道,“道長要去何處?”
盛朝歌一側嘴角微不可查的彎了彎,面色平靜,眼神熾熱的盯着他淡淡道,“沈國公府。”
盛朝歌到了沈國公府,只朝沈國公拱手道了一句,“在下雲宮派宗潮音座下大弟子盛朝歌,拜見沈國公。”就被沈國公熱情的迎為座上賓,受到了款待。
沈國公引他到書房一敘,客氣的扯了許多閑話,末了才小心翼翼地問一句,“你師父,一切可好?”
大師兄陪着他扯了一堆沒用的,才終于等到這句關鍵的話,森然一笑道,“國公爺這是要給武延帝寫一封八百裏加急?”
“咳咳。”沈國公尴尬的虛咳兩聲,沒什麽底氣的避開了盛朝歌似笑非笑的臉,“就算我不寫,想來陛下也很快就會知道了,不如我主動一點,省得陛下耐不住跑到這裏來。”
身為人臣,身邊自然會有一兩個皇帝安插的眼線,若是別的臣子肯定要多想,但沈國公是個例外。盛朝歌這邊自報家門進了國公府,那邊就有人快馬加鞭送信去皇城,倒也不用他多費心。
之前也說過,皇帝身邊的勢力基本都是林王培養出來送去的,武延帝信任這個幼弟,自然不會多此一舉的在他身邊插人。況且當年糾葛之時,林王的年紀尚小,比不得沈國公這位同僚知道的詳細,情分更深,所以盛朝歌先前在林王府好一通鬧騰,愣是沒有捅到武延帝跟前去。
“國公爺說笑了,就算你寫了這封信,想必他也要親自見我一面才能罷休。”盛朝歌說起武延帝的口氣非常随意,完全沒有對一國之君的敬重。
不過這已經算是好的了,段仗義才是真的口無遮攔,別看他每年收禮收的理所當然,背過臉就斥武延帝為“老東西”“負心漢”“龜孫子”“臭流氓”,言辭之惡劣,語氣之冷酷,舉雲宮山罕匹。宗大師聽着不僅不生氣,反而很痛快,段仗義就罵的更歡了,每年都能罵出新花樣,帶給宗大師新感覺。
沈國公絲毫不介意大師兄言語間的的失禮,反而跟風學起來,“說的也是,他自己做的孽,自然是要自己來償還的。”
沈國公與宗大師有袍澤之誼,并且還欠他着一條命和數不清的人情,因此對宗大師首徒的态度極為親近,比對沈安然還要溫柔幾分,言談間神情自然,沒有對着外人時的那副假面。
武延帝一直想打聽宗大師的情況,可苦無門道,段仗義是個只拿東西不辦事的,連句話都不願意幫他帶。雲宮派上下又謹遵師門規矩,不與皇家之人牽扯,即使是盛朝歌的兩個師弟,入世後也乖乖的遠離那些皇宮貴族,只有盛朝歌,與沈家小公子暧昧不清不說,還平白惹上林王,牽出一連串的麻煩事。
今日他為了沈安然,違背門規,自報家門入住沈國公府,宗大師的一頓毒打是少不了的,但求莫要空手而歸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