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蘇州
那之後幾日,大師兄每次準時來送飯菜的時候,都能看見三師弟拖着無力的身體,趴在地上努力寫信。他的內傷遲遲得不到救治,整日都在疼痛,可他執筆的手非常穩當,只是落筆時常常猶豫不決,身上的傷口不許他抓耳撓腮,他便只能苦惱的咬着筆杆,頗有幾分盛朝歌之前的慫樣。
他寫了幾天,都沒能完成一封滿意的回信,他生怕自己的情況教那人知道,但又對外面的情形不甚清楚,生怕說多錯多,讓那人看出破綻。他嘴上還是不願意承認自己的心思,盛朝歌也不給他臺階,他只好每天拐彎抹角的打聽外面的事。
可偏偏大師兄還記着自己先前苦于寫信時這人嘲諷的模樣,眼下正好出了這口氣,便總是轉移話題,還說的半真半假,害的三師弟這封信寫了三四天還沒結果。大師兄樂見其成,自己當初寫寫改改了七日,他怎麽也得與自己持平才行。
不過師弟的熱鬧沒看幾天,宗大師就命他閉關,以應付下個月的武林大會。正道人士的武林大會就是吹吹自己,再奉承別人,然後言語聲讨一下魔道,最後意思意思比劃兩下,大家皆大歡喜,高高興興地回家去。
這種純粹靠嘴皮子就能應付的東西,盛朝歌爐火純青,并不需要再修煉一番,只是看師父的口氣,明顯是收到了什麽情報,才讓他去精進一下掌法。
說起來先前入化壇一戰,他與魔教教主打了個平手,那老頭大概覺得他自己更勝一籌,最後走的時候神情很是輕蔑,好像在說“暫時饒你一命”,讓大師兄極為不爽快,若這次的武林大會另有情況,倒不失為一次好機會。
盛朝歌閉關,給三師弟送飯的人就要另作安排,他提出來後宗大師假裝沒聽見,他看得出師父餘怒未消,便找了段仗義替師父做決定。修行不問歲月,直到武林大會之期前幾日,宗大師才傳音于他,喚他出關。
宗大師原本就單薄,這一個月更是消瘦的厲害,原本合身的袍子領口都空落起來,但氣色恢複如常,神情也不再冰冷無情,還在盛朝歌出發前略微叮囑了幾句,很是難得。
盛朝歌雖然想問一句三師弟的情況,但看着師父深陷的雙頰,到底還是将已到嘴邊的話咽回肚中。
照舊是十二人的小隊,只是這次除了要武功不俗,還要求嘴甜眼快,免得在武林大會裏不會吹牛,落了其他門派下乘。盛朝歌站在雲宮門口慢吞吞的核對人數,忽聽身後有人喚他,“大師兄。”
他回頭去看,正是三師弟。十月中,雲宮山上紅楓成浪,随風起伏,壯觀迤逦。一身銀衣銀帶的青年劍客當風而立,好似落在漫天紅霞上的一片雪,清寒冰冷,卻有了融化的跡象。
他面色蒼白,但脊背挺拔,顯然內傷已經痊愈,只是流失的血還未補回。眉眼間的張揚收斂了,黝黑的眸子裏微光點點,滿滿的期待之情。左手拎着一把長劍,竟是将那落入将水中的無名劍撿了回來。
盛朝歌終于覺得他成長了一些,也不多話,只朝他微微點頭道,“人齊了,出發吧。”
武林大會一向定在江州,江州位于大平朝最中間,界內沒有任何武林門派,也沒有魔教分壇,是個遠離江湖中血雨腥風的地方。
宗大師的消息可靠,這趟江州之行的跌宕起伏并沒有出乎盛朝歌的預料,最後的結果既驚險又圓滿,總的來說盡在他掌握之中。
驚險于武林大會上,剛剛受到重挫的魔教咽不下之前的氣,來了個暗中偷襲,驟然發難,與正道人士厮殺了三百回合,最終不敵,倉皇逃跑。圓滿于武林大會上,三師弟那位意中人終于現身,被三師弟趁亂劫走,二人順利私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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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且在這次的交戰中,雲宮派仍舊全須全尾,無一人受傷。盛朝歌作為全場武功最高,再次與魔教教主纏鬥,最終将他擊潰于掌下,奠定了這次大勝的基礎。魔教派來偷襲的弟子們傷亡慘重,最後只有教主同幾名骨幹逃脫。
盛朝歌在最初的混亂中得見這位“弟媳”,那人帶着銀遮面,只露出一雙眼睛和額頭,那雙眼顧盼生輝,宜嗔宜喜,讓人非常好奇他面具下的模樣。短暫的目光交彙,那人目光澄澈,一落地就着急的四處尋找某人的身影,看見師弟時眼中的戀慕之情甚是濃厚。
只是他二人佯作交手時,盛朝歌才注意到這人單薄的內力,幾招下來就能看出他武功非常一般,內力同三師弟相比更是小溪與江河之別。不過有沈安然這個完全不是練武材料的示例在前,大師兄倒是接受良好,覺得這人還算湊合。
盛朝歌餘光瞥見他二人越打越遠,越打越遠,漸漸覺出不對來,等他意識到三師弟的意圖時,早已為時過晚,眼睜睜看着那小子呲牙一笑,抱着美人消失在遠處。
盛朝歌:“……”我就應該讓你餓死在石洞裏!把老子送的粥吐出來!
這就是當大師兄的壞處,一旦遇到麻煩事,師弟們就把你頂出來,勞累的是你,受氣的也是你。他作為雲宮派的代表,必須留下同其他門派一起收拾殘局,統計各門各派的傷亡情況,還要打掃戰場,看是否有魔教有頭有臉的人物葬身于此,沒死的魔教教徒作為俘虜,也需謹慎處置。
這一忙便是七八日,他那師弟早就跑得沒影,連個口信都沒留下,盛朝歌木着臉在心裏磨牙,計算着過年回山要怎麽收拾他。過年必須回山是宗大師定下的規矩,除非是生死攸關的大事,否則沒有例外。
一衆年輕弟子倒是能幹,主動替他分擔了不少雜事,可有些事必須他親自出面,否則不夠正式,容易落人話柄。達摩寺作為除了雲宮派以外傷亡最少的門派,秉持着出家人慈悲為懷的心态,接過了大部分事務,連魔教俘虜也全權交由他們管理。
達摩寺這次帶隊的是掌門方丈将明大師的小師弟将遇大師,此人與雲宮派有些曲折的聯系,說的簡略點就是段仗義師弟的伴侶的替身。
段仗義原先的師門從醫,他的師弟姓柳,是個傳說能活死人,肉白骨的醫仙,民間為了稱贊他的醫術,稱他為柳尊者。這位柳尊者有個伴侶,是達摩寺著名的将攜大師,他對柳尊者一見鐘情,為了他蓄發還俗,可将攜大師的師父堅決不同意,他為了逃走,把當時尚是少年的将遇大師迷暈,削了頭發換上衣服,來了一出金蟬脫殼,釜底抽薪。
将遇是被将攜撿回廟中的孤兒,他感念這救命之恩,所以醒來發現自己被出家了,也只是默默地認下,成了老方丈最小的弟子,後來在将攜成親時還親自送去了賀禮。
但門中弟子做出這樣的事實在有辱名聲,達摩寺的弟子對此事三緘其口,可段仗義是柳尊者的師兄,幾人還見過數面,其中曲折自然是一清二楚。盛朝歌與将遇大師不熟,還有這麽一層關系在裏面,若是尋常人定然覺得尴尬,但大師兄何許人也,他不僅不尴尬,還非常不客氣的把許多雜事都扔給将遇,美其名曰:一家人。
将遇大師當年被出家都忍了,何況這點小事,最終也只是冷冷的看了大師兄兩眼。盛朝歌佯作毫無察覺,擺着一張正直穩重的臉,對他一拱手,“如此,就全權拜托大師了。”
然後當晚他就正大光明的從房頂溜了。
那十二個年輕小輩早就得了他的命令,找了各種借口溜之大吉,達摩寺的弟子奉命來尋盛朝歌去議事,結果到客棧一看,人去樓空,倒是托掌櫃的留了口信,五花八門,反正都只有一個意思:他們回去了,你們自己看着辦吧。
十二個小輩定好了碰頭的地點,人齊了就出發回雲宮山了,盛朝歌不與他們同行,他離開前寄了一封飛鷹傳書于自家師父,他回山前,須得路過蘇州一趟。
江州位處蘇州的正北,兩地相接,他擔心這次回山後又會有各種雜事纏身,蘇州一行不知要拖到何時。況且他出關後就問了師父,并沒有他的信件,一個月的功夫,沈安然的回信早該來了,卻遲遲沒有音訊,他心下有點忐忑,須得親自來看過才行。
江州地險,多的是崇山峻嶺,兩條大江均從此地奔流而過,極不方便趕路。他那匹懶洋洋的黑馬這次不知抽了什麽風,死活不肯自己回山,非要跟着盛朝歌,他被纏的沒辦法,只能勉為其難的騎馬趕路。
他□□這匹懶馬在平原上一日千裏,在山地間不免差上一些,可勁頭十足,常常對着山間溪水顧影自憐,自認為是一匹上得險山,下得惡水的寶馬良駒,卻攤上了一個不信任他的主人。
盛朝歌對着這匹馬連抽帶趕,花費數日終于踏進蘇州地界。沈國公府位處蘇州東北角,他在江州跋山涉水,前進的方向稍有偏失,跑到了蘇州的西北角,還需繞上一段路程。
沈國公府雖然內裏簡樸,但當年武延帝為了表示他極看中這位國公爺,命人建造時建的非常大,甚至遠超一般皇子府的規格,乃是朝中獨一份。
盛朝歌登高望遠,遙遙看見自己日思夜想的那個地方,那裏面藏着一個他日思夜想的人。
作者有話要說:三師弟秦硯之的故事,這幾章的發展才是原定的情節,已經發表的那篇《藏心劍》(原名《君不見——之柔篇》)是在下私心之下的小黃文版,裏面有些圓不了的邏輯問題,都是因為我擅自改動的原因。因此連人物性格也有了很大的變化,比如秦硯之原本是個渣攻……但是三長老那一對的設定沒有變過,結局也是早就定好的,我最喜歡寫結局了,我寫小說就是為了寫結局。→_→
這個故事原本設定的是正劇,劇情走向也有點虐,和現在的版本大相徑庭,所以為了完成整個江湖系列,這篇文将來一定會重發,到時會和《無憂掌》所有的情節都對上,算是幾個故事交叉說,請大家不要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