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再分別
自那日盛朝歌無言落跑後,沈安然一個人在屋子裏哭了許久,最後默默地收拾包袱,小厮就站在門外沒有走遠,見狀也是一臉無可奈何,軟着聲音哄了半天。
啓程後盛朝歌躲着他,他也自覺沒臉面對師父,小厮買了輛馬車,他就整日窩在車裏,只是三五不時要鬧點幺蛾子,努力增加和師父最後相處的時日。
這一天早上便死活鬧着不肯走,非說自己坐馬車坐累了,要在客棧裏修整幾天,然後一個上午都沒邁出房門一步。
盛朝歌推開房門的時候,他正坐在桌邊專注的雕刻木人,木屑散落一桌。他原以為進來的是小厮,誰知餘光一瞥,登時驚慌失措的站起身,又意識到手中還握着木人,趕緊藏到了身後。
原本是有美好意義的木人,如今也變成了他自作多情的象征。
小少爺不敢和大師兄對視,眼神亂飄,結結巴巴道,“師……盛道長,怎麽來了?有什麽事嗎……”
盛朝歌還是第一次聽見他這麽喊自己,頗為不适應,板着臉朝他邁開一步,誰料小少爺受驚般後退,正好絆在椅子上,驚呼一聲朝後倒去。
大師兄早知道他行事莽撞冒失,早有預料般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人拽進懷裏,小少爺沒能穩住勢頭,額頭撞在他胸口,好似撞在了石頭上,疼的直哼哼。
他哼唧的時候像極了撒嬌的小動物,很得大師兄喜歡。此時聽了,盛朝歌不禁嘴角微挑,可沒等他說點什麽,沈安然就七手八腳的從他懷中掙脫開來,退後兩步,保持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他低着頭沒能看見,盛朝歌的臉色突然變得很難看。
“多,多謝師……盛道長。”
盛朝歌一步跨過去,不等他避開,就伸手捏住他的臉頰,洩憤似的扯了扯。沈安然被迫擡起頭,露出一張略顯蒼白的臉。
他這幾日茶不思飯不想,竟有些瘦了,眼中的神采黯淡,看來是被打擊得不輕。瞧他這可憐模樣,大師兄手下的力道越發輕了,末了用指腹摸了摸他的臉頰,“沒出息。”
小少爺本就委屈,沒等到安慰就算了,竟然還被嘲諷,登時眼淚就不要錢似的流出來,“你還說我……你竟然說我,嗚嗚嗚,我那麽喜歡你,你不喜歡我就算了,竟然還嘲笑我……你就是欺負我笨,欺負我沒本事,我不要喜歡你了,你個壞人……嗚哇哇……”
他明明哭得傷心欲絕,大師兄卻對着這張略顯狼狽的臉心動不已。這傻小子也會說喜歡人了,可惜對大師兄來說,只有喜歡遠遠不夠,要愛他,依賴他,離不開他,非他不可才行,只有這樣他才能下定決心将這小子握在手中,握上一輩子。
沈安然大概暫時領會不了這位“僞君子”心中的彎彎繞,他只是發洩般的嚎啕大哭,用袖子擦拭臉上的淚水,動作有些直愣,擦的臉上一塊白一塊紅。
大師兄實在看不下去他這麽糟蹋自己的臉,強硬地抓住了他的兩只手腕。小少爺掙了掙,紋絲不動,頓時覺得自己被加倍欺負,哭得更加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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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閉着眼,淚水源源不絕的順着臉頰流下,而讓他這麽哭的人,正是自己。盛朝歌覺得胸口酸澀脹痛,說不出的複雜滋味。有點高興能夠掌控他的喜怒哀樂,又擔心他會不會哭壞了眼睛,想要安慰他以後自有相見之日,實際卻連自己也說服不了。
倘若,我也能這般無所顧忌的傾心于一個人就好了。他無聲的長嘆口氣。
既然最終的結果注定是理智為勝,那此時,就讓情感占一次上風也是理所應當的。
盛朝歌就這麽輕而易舉的說服了自己,決定順從一次自己的心意。他合起眼簾,将眼中複雜難辨的情緒一并斂去,俯首,在沈安然光潔的的額頭上無比輕柔的落下一吻。
“我會寫信。”
小少爺的哭聲明顯一頓,随即緩和不少,他睜開眼,被淚水洗過的杏眼如同雨後山潭,清亮透徹的耀眼,他癡癡的看着大師兄堅硬的下颌,嘟嘟囔囔的說道,“我會等。”
盛朝歌聞言移開唇,睜眼看他,黑眸深不見底,與小少爺簡直是兩個極端。不開竅的小奶狗吸了吸鼻子,通紅着眼眶,“等你的信,等你來。”
這副委曲求全的小媳婦模樣招人得緊,大師兄不自覺的吞咽口涎,用手指描摹着他的眉眼。小少爺第一次被他這樣溫柔暧昧的對待,已經完全不能思考,只知道昂着頭看他,卻沒有其他動作,如此溫順的姿态,讓大師兄心裏的壞水又難以自抑的翻滾起來。
就這樣分開,确實有點虧了,合該留下點印記才是。
大概是蒼天有眼,見不得他荼毒無辜少年,沒等他幹點什麽,一只白爪蒼鷹撲棱着健壯的翅膀,穩穩的停在了窗棂上。這是雲宮派的傳信鷹,盛朝歌一面在心裏感嘆這信來的真不是時候,一面還要保持住面上的嚴肅表情,以免讓這隐隐開竅的小奶狗看出點什麽來。
他師父的毛筆字勁瘦,字骨清傲,一展開紙便能感受到迎面而來的冷意:限三日,速歸。宗大師的簡信一向如此,可大師兄卻油然而生一種被師父提着劍戳刺後背的緊張感。
他師父絕對知道他在池州幹啥呢,連回去的時間都把握的這麽準确,說是段仗義沒多嘴多舌他都不信!
從池州到雲宮山比到沈國公府還要遠一些,然而師父限制的時間比之還要短,這是逼他用輕功日夜不停的趕路啊……
盛朝歌皺着眉半天沒說話,小少爺見他臉色不怎麽好看,踟蹰道,“怎麽了?”
“師門命我速歸。”他将紙條遞過去,“恐要即刻出發,不能護你回府了。” 師門之命既已傳到,他自然耽誤不得,護送小少爺回蘇州之事便只能作罷。幸而小厮已歸,一路照應,想來是沒什麽大問題。
原以為還能再與師父相處幾天的沈安然恍若雷電過身,僵硬地挺立在原地,嘴唇數度張合,卻說不出半個字。最終緊緊握住拳頭,跳起來伸手摟住大師兄的脖子,對着他的嘴巴印了上去。
有一就有二,第二次親吻小少爺明顯膽大了許多,大師兄的反應也平靜不少,他甚至一度擡起手臂想将人摟住,但手停在沈安然腰側,最終還是收了回來。
雙唇相合,小少爺青澀又粗暴的啃了幾口,完全不得章法,不過他此時也顧不上那麽多了。胸口劇烈起伏,既是緊張又是痛苦,他埋首在大師兄頸窩,啞着聲音道,“說好的,你要寫信,我會等。”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盛朝歌抿了抿嘴唇,末了伸出舌頭舔了一圈,聲音含糊的應了一聲。
擔心大師兄時間不夠,小少爺強打精神想給他收拾包袱,好讓他快點出發。一擡手卻看見一直握着沒放下的木人,頓時捧着眉目不清的半成品木人哭喪了臉,“怎麽辦……木人,木人還沒刻好……你會不會,會不會忘了我的樣子啊?”他說着又要哭,大師兄從前也沒發現他竟還是個小哭包。
盛朝歌不說話,也不安慰,就那麽板着臉,沈安然本就脆弱的小心肝頓時雪上加霜,卻強撐着沒有如之前一樣嚎啕大哭,只緊緊咬着嘴唇,把抽噎都憋回去,不小心氣沒喘勻,開始打起嗝來,害的大師兄差點笑出來。
他這模樣可憐得招人疼,盛朝歌沒再故作嚴肅,伸手摸了摸他的狗頭,變戲法似的掏出一個木人來,赫然就是盛朝歌自己。
木人刻得精致,連衣服上的花紋都栩栩如生,一看就不是出自大師兄之手,他卻送的坦蕩,沒見半點不好意思,“先拿這個應急,你的那個可以繼續刻,我會去取。”
這便是承諾了相見有期。
沈安然雙手接過那個完美的木人,把兩個相差極大的木頭一起抱進了懷裏,眼中含淚的沖大師兄傻笑,又撲進了他懷裏,在他的衣服上蹭眼淚。
他若是送這麽沒誠意又自戀的禮物給他的師弟,兩個人一定會打起來;若是送給他師父,一定會被暴揍;若是送給他為數不多的幾個朋友,一定會被狠狠嘲諷。也就小少爺能高高興興地收下,還欣喜不已的投懷送抱。
其實想想,他雖承諾了寫信,卻沒說多久寫,寫幾封;他承諾了會去取,卻沒說何時去,怎麽取。這樣漏洞百出,占盡便宜的承諾,大概也只有這個小傻瓜會奉為聖旨,守着不知何時會兌現的兩句話,巴巴地等上幾個月,甚至幾年。
又或者他這一去永不複返,小少爺說不定還會等上一輩子。
一輩子啊……盛朝歌無言的注視着沈安然的背影,他正吸着鼻子給自己的包袱裏塞進滿滿當當的吃食,都是他最愛吃的零嘴,是小厮回來之後給他買齊的,此時卻毫不猶豫的全部塞給了自己。
這只小奶狗總能輕易的憑借一颦一笑,一舉一動抓撓他的心,也不知是從何時開始,只是看着這家夥的萌臉,他的胸口就能溢滿憐愛之情。
盛朝歌垂下眼簾,下意識地摩挲手指,再等等,再等等,等到我十拿九穩了,等到我勝券在握了,就立刻把他牢牢地抓在手中。
小少爺可不知道身後的師父正在進行怎樣的心理鬥争,他把大師兄原本幹癟輕飄的包袱塞得幾乎要系不上,費了老大勁才打上一個活扣,随後自己也覺得太多,但怕師父接下來幾日的夥食不好,舍不得拿下一點來,只能心中祈禱大師兄并不介意負重趕路。
盛朝歌那匹懶洋洋的黑馬比他提前上路,因為就算那馬跑斷腿也絕不可能在三日之內登上雲宮山,正好這馬極有靈性,不用人騎也找得到路,他索性讓這懶馬自己回去。
大師兄拎起包袱準備出發,小少爺突然雙手捂住臉背過身去,悶聲道,“師父慢走,一路順風。”
盛朝歌看着他的後背,奇怪道,“你不送我?”
那邊安靜了一會,沈安然輕聲道,“我不想看着你離開我。”
作者有話要說:
艾瑪,終于開竅了,急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