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夜
那晚被千面郎迷暈的小厮直昏了一整日才醒來,一睜眼就抓着采花賊詢問小少爺的安危。巧的是,盛朝歌與袖水坊的打鬥動靜鬧得很大,采花賊不用費力打聽就能得到詳細的消息。得知小少爺安然無恙,小厮終于長出一口氣,但他很快意識到,須是回去的時候了。
與他有舊仇的林王這些年一直對他虎視眈眈,可因為要給國公府面子,沒有光明正大的出手,可如今他只身在外,沈安然不足以成為他在林王面前的護身符,睚眦必報的林王絕對不會輕易放過這個難得的機會。
況且沈安然這短短幾日經歷了許多,他作為沈家的老幺,很是受寵,小厮需要盡快回府将所有的事情禀告清楚,不然免不了要受罰。他既已被沈國公府招安,尋常的規矩還是要守的。
他本想立刻趕回沈安然身邊,誰料采花賊卻死纏着不給走。采花賊一向黏人,卻很體諒他,一般不會讓他難做,可這次不知怎麽了,好說歹說就是不放人,把他拖到床上,整整糾纏了三天,直到第四日清晨才終于松口。小厮站在床下氣呼呼的穿衣,腿抖個不停,心裏憋着火也不跟他說話,開了門就要走。
采花賊卻突然在身後溫柔的喚了他一聲,語氣難得一見的深情,小厮聽得心動,到底還是停下腳步,站在門外回頭看他。
采花賊站在門內,癡癡地望着他的臉,笑容眷戀,“路上小心,等着我去找你。”
在小厮最初見到這人的時候,他就已經是個沒節操的采花賊了,甜言蜜語張嘴就來,根本不用過腦子,剛開始着實把小厮齁得夠嗆。可等到兩人定了終身,采花賊反而很少說這些膩死人的情話,至多纏着他喊夫人,時至今日,他的偶爾深情,就足以讓小厮溺斃。
小厮臉紅了紅,悶悶的應了一聲,軟着腿離開了。他前腳剛走,後腳就進來幾個訓練有素的侍衛,一言不發的拿鐵鏈将采花賊捆了。采花賊也不掙紮,任由他們折騰,只在邁出房門前問了一句,“林王說話可算話?”
為首的侍衛輕飄飄的瞧他一眼,冷着臉回道,“自然。”
他滿意的點點頭,留戀的看了一眼二人的房間,随即被無情的拖走。
匆匆離開的小厮對這一切一無所知,他趕回客棧本想和自家少爺來個久別重逢的擁抱,卻發現沈安然還在睡着,而盛大俠派頭十足的坐在桌邊品茶,完全沒有招呼他進去的意思,只好悻悻下樓吃早飯去了。他一邊喝粥一邊後悔,早知道和采花賊一起吃過再回來好了。
盛朝歌本以為小奶狗哭了一通便無事了,卻沒想到這幾日的曲折還是在他心裏留下了痕跡。沈安然睡覺不怎麽老實,喜歡踢被子,啃枕頭,說夢話,流口水,大師兄對此深惡痛絕,然而昨晚的小少爺異常的安靜,整個人縮成一團藏在被子中,擠在芸床與牆壁形成的角落裏。大師兄看着,心裏有些不痛快,對這一切的始作俑者茱萸的厭惡頓時更上一層樓。
待到午夜時分,拱起的被窩裏突然傳來一聲低呼,靜了一會後,壓得嚴嚴實實的被角掀起一條縫,小少爺小心翼翼地探出腦袋,看見坐在床沿閉目休息的大師兄,長長的舒了口氣,抹了把頭上的冷汗,顯然是被噩夢驚醒了。
夢裏有位刻薄的紫衣女子撲過來要割他的舌頭,挖他的眼睛,他吓得轉身就跑,突然師父從天而降,打跑了那個壞女人,他正高興呢,突然發現眼前的師父有點不一樣,這人把臉皮一撕,露出一張陌生的面孔,沒等他驚慌失措的跑開,這人放出兩條蛇,張嘴把他咬死了……
這夢被加工的過于真實,他甚至還能回憶起被蛇咬死時的劇烈疼痛,在林王那裏住的時候,每晚也會夢見那位名叫茱萸的壞女人,興許是在柴房時她陰森的面孔實在駭人,才會讓人久久難以忘懷。
不過還好,師父回來了,只要這個人在身邊,他就什麽都不怕。小少爺隔着黑暗,癡癡地望着盛朝歌模糊不清的輪廓,從中汲取到莫大的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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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不嫌熱,很快又将腦袋縮回被窩裏,死死地捂上了。可沒一會又不放心的探出腦袋來瞅瞅,兩只爪子抓着被角揉搓,糾結半晌,終于像只大白蟲一樣蠕動起來,磨磨蹭蹭的挪動到大師兄身邊,想要挨着他睡。
卻也不敢挨得太近,生怕自己動作太大,擾了師父清夢。只敢小心的探出一只手,抓住了盛朝歌一片薄薄的衣角,好像這樣就抓住了勇氣,不再懼怕夢裏的妖魔鬼怪。
誰料盛朝歌突然伸手,在他還未反應過來之前,将人拉到自己身邊,順道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腦袋,“睡吧,我在。”
小少爺傻傻的擡頭去看,然而即使挨的這樣近,目之所及仍舊是一片陰影,他看不見盛朝歌的表情。黑暗滋生了恐懼,卻也助長了膽量,沈安然心中突然湧起一股強烈的沖動,促使他掀開被子,撲進盛朝歌懷中,雙手抱住了他的腰。
被突然襲擊的人僵硬了一瞬,摸索着伸手捏了捏小少爺的臉頰,那人立刻發出小動物一樣的哼唧聲。大師兄無法,嘆着氣拉過被子給他蓋嚴了。
“師父……”小少爺悶聲道,“你身上好香。”
盛朝歌聞言自己擡手聞了聞,“我在派中的屋子裏有熏香,久而久之衣服也有了味道,不過出來這麽久,也快要散盡了。”
小少爺沉默了一會,突然問道,“我從未聞過這種味道的熏香,是什麽香啊?”
“本門自制的香,名喚寒潭,有活血化瘀,靜心凝神的功效。”
“哦……”小少爺的語氣有點失落,“自制的呀……”
大師兄不知他的失落從何而來,卻沒再接話,只拍了拍他的後背,示意他趕快睡覺。小少爺被拍了很高興,在黑暗中滿足地笑了笑,随即乖乖的閉上眼安靜下來,不多時便傳來均勻的呼吸聲。
他固執的要趴在大師兄懷裏睡,結果沒多久就覺得胸悶喘不過氣,皺着眉毛哼哼着翻了個身,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期間手還抓着大師兄的衣服不放。
被他這樣一鬧,盛朝歌整晚都不甚安穩,一大早就醒了,從他的爪子裏把皺巴巴的衣角拽出來的時候,沈安然還老大不高興的嘟囔着什麽。
等小厮在大堂喝了兩碗粥,吃了五個包子,小少爺才揉着眼睛慢吞吞地下樓,期間還頗為困倦的打了個大大的呵欠,猛然看見小厮很是驚訝,連瞌睡都消減不少,“小葫蘆?!你竟然還知道回來?”
千面郎是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又是個多嘴多舌的,沈安然自然知道了那日晚上采花賊只救了小厮一人,本以為這對狗男男又要纏纏綿綿到天涯,誰曾想小厮竟然這麽快就回來了。
“擔心少爺你,就趕回來了……”小厮有些心虛,雖然知道沈安然不會怪罪采花賊,卻還是忍不住想替自家相公解釋兩句,“那晚他并非故意不去救你,只是情況複雜,還請少爺不要怪罪……”
沈安然無所謂的擺擺手,“沒事沒事,不是多大的事。先吃飯吧,餓死我了……”他說着就夾起肉包子咬了一口,誰知那包子裏湯汁濃厚,放了半晌仍是滾燙的,直接澆在他的舌頭上,頓時讓他哀鳴一聲,甩開筷子捂住了嘴。
大師兄正準備喝粥,見狀扒開他的手,皺着眉道,“我看看。”
小少爺張開嘴伸出豔紅的舌頭,舌尖果然被燙的不輕,顏色都變了,他疼得厲害,眼淚都在眼眶裏打轉,含混道,“師糊……我疼……嗚嗚嗚……”
見他慘兮兮的模樣,大師兄眉頭擰的更緊,不輕不重的罵了一句,“蠢。”說完卻站起身,去客棧後廚讨了一碗井水,秋日的早晨井水涼爽,用來緩解燙傷正合用。
大師兄将碗遞過去,“喝一口,含在嘴裏別……”咽了兩個字還沒說完,就聽見“咕咚”一聲,小少爺把水如數咽進肚中,末了還眨巴着大眼睛,一臉無辜的望着他。
盛朝歌真的想把“蠢”字寫在他腦門上。
眼見着師父眼中的嫌棄就要凝成實質,小少爺撅着嘴,委屈巴巴的捧着碗又喝了一口,這回沒敢咽下去,嘴巴鼓得像青蛙,還特意湊到師父眼前求檢驗。
大師兄被他的蠢樣逗樂了,心裏笑作一團,面上還是一派嚴肅,皺着眉用手指頂開他的腦門,姿态潇灑的繼續喝粥去了。
站在一邊的小厮感覺自己有點多餘,也對兩人突飛猛進的關系咋舌,十分識趣的沒說話,又去端了幾碟吃食過來。
小少爺鼓着青蛙嘴,眼巴巴的瞧着師父吃的津津有味,他昨晚在夢中實在消耗了太多體力,今早起來又賴了床,早就餓的前胸貼後背,便忍不住咽口水,沒咽幾次就把嘴裏的井水喝光了。回過神來慌忙去喝碗裏的井水補充,被大師兄攔住,“先吃飯。空腹喝井水傷腸胃。”
師父的話就是聖旨,小少爺莫敢不從,高高興興的飽餐一頓,連舌尖上的灼痛感都忍下了。好在傷得不重,一頓飯的功夫就恢複了七七八八,不多會就能對着師父嘚嘚的說個不停。
盛朝歌見他話痨的毛病又犯了,伸出兩指一捏,捏住了他的兩瓣紅唇,“不是傷到了舌尖,怎麽還這麽能說?吃完了就回房間休息,把嘴閉上。”
“是……”小少爺第一次被人捏住嘴唇,回過神來頓時兩頰緋紅,然後突然羞答答的捂住臉道,“我就知道師父最關心我了~”
大師兄喝粥的動作一頓,費了老大勁才把嘴裏的那一口咽下去。
他吃東西向來磨蹭,小少爺這個燙傷嘴的都吃完了,他那一碗粥還沒見底。沈安然謹遵師訓,吃完就乖乖回房,一路上神情都很平靜,可一進房間就立刻發了羊癫瘋一般撲到床上來回打滾,無聲的在心中吶喊,“師父摸我的嘴唇了!摸我的嘴唇了!”
他用手指試探着摸了摸自己的嘴唇,軟軟的,濕濕的,吧唧吧唧也沒啥味道,可偏偏就覺得師父捏住的地方在發燙,連帶着他整個人都要燒起來了。
小厮因為有話想說,見他上樓便很快跟上去,結果一進門就看見自家少爺毫無形象的滿床打滾,頭發衣服都亂了,還以為他燙傷的地方疼得厲害,趕緊跑過去詢問,“少爺!怎麽了?!沒事吧?”
沈安然趕緊從床上坐起來,理了理淩亂的衣服,“沒事沒事……我消消食……”
小厮非常有眼色的沒提他滿面的紅霞,轉而提起另一件大事,“小少爺,我們該啓程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