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再相逢
眼看着假面人逃脫,盛朝歌卻完全沒有追的意思,踱步到床邊端坐,将枕側的包裹拿到手裏,悠閑的整理起來。
衣服和小玩意全部拿走,只留下各種吃食,想了想又帶上一壺清水,又想了想還是帶了一套幹淨的衣物。
正在這時,外面傳來由遠及近的吵鬧聲,一個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像只竄天猴一樣竄進屋內,沖着大師兄一頭紮過來。
後面緊追不舍的是一溜兒花枝招展的女子,個個手執武器,嘈雜的叫喊聲像極了一群嗷嗷待哺的麻雀,尖銳而具有穿透力。
竄天猴還未靠近就被大師兄一腳踹開,那猴卻锲而不舍的爬回大師兄腳邊,凄慘的叫喚,“師父救我!”
話音未落,那群色彩斑斓的女子悉數湧進房中站定,其中幾個一甩寬大的水袖,彩色的披帛飛出,封死了所有門窗,手執武器的弧形排開,将二人包圍,動作迅速而有序。
專心整理包裹的盛朝歌眼都不擡,“你喚我什麽?”
竄天猴理了理狼狽的頭發,露出一張陌生的臉,知情識趣的改了稱呼,“大俠救命……”
他這才抽空瞅了一眼跪在腳邊的人,調笑道,“呦,怎麽回來了?不跑了?”
竄天猴苦着臉幹笑了兩聲,他前腳好不容易從這位黑心的大俠手中逃脫,後腳就給這些袖水坊的女俠們逮個正着,走投無路,只好又跑回來找尋一線生機。這時他神思陡轉,猛然想起之前被摧殘俊臉時,黑心大俠那一瞬的停頓,頓時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
按時間來算,黑心大俠當時定然是憑借過人的內功,察覺了不遠處這群難纏的女人,才故意讓他逃脫。可他也有一點疑惑,黑心大俠是如何判定,那些女人能夠認出他身份的呢?
這都要歸功于雲宮派的八卦小能手——段仗義。盛朝歌對這個師叔又愛又恨,雖然讨厭他多嘴,卻也不得不佩服此人的門路與人脈,從他這裏獲悉了許多武林中的秘辛,袖水坊裏有哪些能人異士這種小事,自然是信手拈來。
袖水坊既然是名派,定有它的不俗之處,這千面郎不僅面目多變,連身形和聲音都能改變,單憑肉眼根本無法辨識。袖水坊中有位眼盲的女子,嗅覺極敏,能分辨出他和他所用□□的氣味,這才讓他露出了馬腳。
這一行人中帶頭的是個紫衣女子,樣貌有些刻薄,提着劍不遠不近的站定,冷聲道,“千面郎,我勸你束手就擒,否則等我抓到你,就把你的手腳都剁下來,看你如何逃。”
千面郎既然敢重新逃回客棧,逃回黑心大俠這裏尋求保護,定然是有些把握。此時他佯作被言語恐吓住,往大師兄的腿邊縮了縮,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輕扯着那人垂落的素色袍角,一副打小報告的語氣道,“大俠,就是這個女人連累了你的寶貝徒弟!她還口出狂言,說要挖了那小公子的眼睛,拔了他的舌頭!把那小公子吓得不輕呢!”
他學的唯妙唯俏,完美的還原了茱萸當時惡毒的表情,盛朝歌分出餘光來欣賞了他的表演,英眉蹙起,幽幽擡頭望向不遠處的紫衣女子,黑眸沉沉,看不出情緒,“挖眼?拔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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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恩!我親耳聽見的!”千面郎忙不疊的點頭,“這女人是袖水坊的茱萸,平日裏就十分歹毒刻薄,時不時就要剁人手腳,扒皮抽骨,當初就是她把小公子撞倒,害得他平白被抓的!事後不僅不覺得自己有錯,還把錯都推到小公子身上,言辭那叫一個難聽!若不是她,小公子何至于在柴房受那些苦?”
他每多說一句話,盛朝歌的眸色就深一分,末了忽然邪氣的笑了一聲,“茱萸?”
這個名字有點耳熟,大師兄随便一想,就憶起當日林王的話,心裏登時拐起了彎彎繞,認為這是個不可多得的好機會。
紫衣女子态度狂傲,習慣了用鼻孔看人,故而并沒有感受到眼前人話中的意味深長,态度極其随意的行了個謝禮,“袖水坊茱萸,多謝閣下前幾日的相助之恩。”
她知道全因這人才有機會逃脫,卻也知道他并非相救自己,只是搞錯了人,故而道謝的态度很是敷衍,看不出什麽誠意。在她看來,這已經是她能夠給予的最大的情面了。
茱萸雖然武功一般,但自有她的過人之處,自從入了袖水坊,她便因為能力卓著備受坊主喜歡,輕而易舉就成為了坊主的得力幹将。平日裏狂傲慣了,也不常走出池州這塊一畝三分地,久而久之便成了井底之蛙,只認為袖水坊的這片天空是最大的,旁的皆不放在眼中。
不過這茱萸也當真膽大,才從林王手中勉強逃脫沒有幾日,竟然就敢帶着人大搖大擺地四處抓人,似乎認為林王不敢當面駁了坊主的面子,生怕林王的眼線不知道她的行蹤。
大師兄嘴角的笑意越發別有意味,沒有接茱萸的話茬,轉而低頭去看告狀告得十分順溜的千面郎,“傻小子在你那裏?”
千面郎擡頭與他四目相對,被他眼中沒有斂去的澎湃兇光驚得愣住,傻傻的點頭,結巴道,“他,他很好,我,我什麽也沒幹……”
盛朝歌輕輕點頭,然後将蓋在棉被裏的木人掏出來,看着那模糊不清的臉,下意識地用指尖畫了畫,随後謹慎的收進了包裹中。
茱萸見他站起身,頓時生出不好的預感,上前一步道,“盛道長,這人乃是我們袖水坊追捕的大盜,還請不要多管閑事,将人交給我們。”
“袖水坊?呵。”大師兄伸手,從後面掐住千面郎的脖子,好像準備将人這樣拎在手裏,“回去禀報你們坊主,這個人,我盛朝歌帶走了,想要人,盡管來尋我。”
茱萸的劍瞬間出鞘,直指盛朝歌的眉心,傲慢之氣幾乎要溢出來,“盛道長,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憑你,還不夠我們坊主出面。”
沒等他說話,千面郎就哀嚎起來,“大俠!大俠!能不能換個地方拎,我頭要掉了!頭要掉了!”盛朝歌看他一眼,改為拎着他的腰帶,千面郎頓時被勒的直吐舌頭。
被這樣一打斷,大師兄也沒了說話的念頭,轉身朝門口邁開步子。茱萸見狀面色登時烏雲壓頂,二話不說提劍攻來,劍尖直刺他要害。
大師兄微微側過臉,眼角斜睨着襲來的清冷劍光,好似在看一朵名不見經傳的野花。他伸出兩指,輕描淡寫的在劍身上一彈,鐵質的劍身霎時如同空氣中的泡沫,碎裂成無數片,劍光随之消弭,唯留一聲悠遠的長劍哀鳴。
沒等碎劍零落一地,盛朝歌在掌心運起內力,廣袖一揮,無數碎片如同無數枚短劍,朝四周疾射而去。袖水坊的女子們立刻被這漫天劍雨驚出此起彼伏的尖叫,皆手忙腳亂地躲避,一時竟沒人能騰出手來阻止這人的離去。
茱萸渾不在意被碎片劃傷的臉頰,用劍鞘擋下迎身而來的劍雨,不死心的追上前,勢必要将他攔在房間之中。熟料他好像背後長了眼睛,根本不回頭,卻無比準确的閃電般出手,一把掐住茱萸的脖子,直接将人扔向門口,用她撞開了封堵大門的披帛。
茱萸摔到客棧的走廊中,随後撞斷木質栅欄,從二樓飛出去,重重的砸在天井中,口吐鮮血。千面郎聽着她的痛呼都忍不住抖了一抖,盛朝歌卻好像根本沒看見一樣,步伐穩健的踏過門檻,拎着人和包裹,飛身躍上房頂,極目遠眺整片城池,“指路。”
躺在地上爬不起來的茱萸目光灼灼的盯着他挺拔的側影,眼中神情交雜,翻湧着恨意,怨怼,與虛無缥缈的憧憬,好似一壇打翻的染料缸,氤氲出大片斑駁的色彩。
……
盛朝歌循着千面郎所指的方向,最後站定在一間毫不起眼的小客棧門口,他推開房門的時候,沈安然正抱着棉被蜷縮在床上,床下立着一條墨綠色的小蛇,沖着他的臉吐信子。
小少爺聞聲擡頭,大大的杏眼裏瞬間爆發出奪目的光彩,眼眶桃紅,眨眼間就攢滿了晶瑩的水光,好似海平面上東方豔陽乍現,洩出一片燦爛的陽光。他扁着嘴,幾乎是帶着哭腔道,“師父!”
這一聲浸滿依賴與思戀的呼喚化作穿心之箭,注定了要在大師兄的心口留下難以磨滅的痕跡。
然而即便胸中驚濤駭浪,翻滾不休,盛朝歌依然能保持住自己正直的神情不變,拎着快要口吐酸水的千面郎,緩步踏進房中。
沈安然對他日思夜想這麽久,看見他的瞬間就忍不住想要撲過去撒嬌。對于師父的渴慕明顯勝過先前對綠蛇的恐懼,他一咬牙,舉起棉被猛地朝床下的墨綠小蛇扔過去,兜頭蓋在那小東西身上,他趁機從床上手忙腳亂地爬下來,像只歸巢的鳥兒般飛進大師兄懷中。
這次,盛朝歌沒有将人推開,他随手将千面郎扔下,用雙手穩穩的接住了撲過來的奶狗。奶狗身上的衣服還算幹淨,面色也還紅潤,目之所及沒有傷痕,看來并沒有遭罪,這讓他不易察覺的松了口氣。
埋頭在他胸口,小少爺感受到擁着自己的手臂緩緩收緊,鼻尖滿是師父的氣味,第一次覺得自己是被這個人所重視着的,一時間情緒失控,竟忍不住嗚嗚咽咽的哭起來,斷斷續續的訴苦道,“師父,我好想你啊,特別特別想你……嗚嗚嗚,你怎麽才回來,我等了你好久好久的……他們,他們都欺負我……嗚哇哇……”
大師兄沒嫌棄他把眼淚鼻涕都蹭到自己衣服上,難得耐心十足的拍着他的後背安撫他,“我回來了,有我,不怕。”
鮮少見到自家師父這般溫柔體貼的小少爺愣了一瞬,頓時哭得更加傷心,好像要把這些日子受的苦楚全部哭出來才行。盡管在外人看來,除了最初在妓館的柴房遭了點罪,其餘的算不得受苦,可他這時早把在林王後院吃了睡,睡了吃的美好生活忘至九霄雲外,只記得那天晚上噎人的糙米和冰涼的地面。
千面郎目瞪口呆的瞧着兩人緊緊相擁的場景,憑借着他玲珑的心思,隐約嗅出點暧昧的氣息。也大致明白過來,為何先前盛朝歌能一眼識破他的僞裝,原來是對這小少爺的性情了如指掌。
他見大師兄專注于自己徒弟,沒空理他,頓時生出落跑的念頭,蹑手蹑腳的朝外面挪動,期間不忘朝被棉被砸懵的墨綠小蛇招手,企圖從這位面善心黑的大俠手中逃出生天。
墨綠小蛇極通靈性,悄咪咪的沿着牆角游動,不多時便無聲無息的鑽到了千面郎的袖中,他在裏面好一通折騰,卻沒發現想找的東西,頓時不安的冒出頭,沖千面郎嘶嘶吐舌頭。
可惜這人如今只想着逃跑,根本顧不上照顧小蛇的情緒,順利的摸到門外,正準備撒丫子開溜,腳下卻不知被什麽一絆,狠狠地摔了個大馬趴。
他勉強回神去看,就見盛朝歌一只手裏正抓着一條暗紅小蛇,手指掐在七寸上,暗紅小蛇委屈巴巴的吐舌頭,黑色的豆豆眼竟有些眼淚汪汪的。墨綠小蛇一看頓時像是被拿捏住命門,二話不說背叛了主人,用蛇尾纏住千面郎的腳踝,讓他摔了個七葷八素。
這小蛇看着短小,力氣卻大得驚人,拖動一個成年男子毫不費力。千面郎一臉生無可戀的被它無情的拖行了将近兩丈的距離,最後穩穩的停在某人腳邊。墨綠小蛇仰着頭吐舌頭,盛朝歌竟然能從中隐約看出點狗腿的意味來。
索性他并未将兩只畜生放在眼裏,一甩手,暗紅的小蛇落在地上,墨綠小蛇立刻爬過去将它纏住,兩條蛇親親密密的交頸吐舌頭,然後默契的爬開,毫無情義可言的抛棄了千面郎。
千面郎趴在地上,側着臉看它們扭動的背影,在心裏憤憤不平的啐了一口,“紅配綠,賽狗屁,你們倆不會有好結果的!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