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變臉
要說盛朝歌與沈家小子之間沒什麽,林王是不信的。雲宮派的派訓是不入世,不沾塵,可這盛道長竟然為了沈安然只身犯險,這絕不是普通的關系。
若今日他并非武延帝的幺弟,而是別的什麽旁系王爺,他敢篤定,盛朝歌絕不會這麽輕易服軟。畢竟是從小長在宗潮音身邊的徒弟,多多少少會覺察一些事情,看來宗大師過了這麽多年,也沒能完全放下過去。
林王的試探直白而一針見血,盛朝歌又不是沈安然那個腦子有缺的,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可惜,他自己都沒弄明白的事情,當然也沒有什麽破綻可以露出。
大師兄婉拒了林王不懷好意的留客之舉,他絕對有理由相信,林王會給他下瀉藥來報複今日之事。只是回了客棧,看着那個面目不清的木人,一時間竟有些心中發堵。
小少爺被小厮劫走,過不了兩天就會回來,盛朝歌并不擔心,但胸口的郁氣卻久久難散。從林王處回來之後,他便一直窩在客棧裏思考,最後越想越沒有頭緒,索性出去買了兩壇酒,一個人在屋裏皺着眉啜飲。
宗潮音徒弟三人,他和三師弟都是千杯不醉的酒客,只有二師弟酒量極差,與師父半斤八兩。但三師弟喝酒之後喜歡長歌舞劍,不論晴雨,不論春秋,喝得高興了就漫山遍野的撒歡。寒冬臘月也能披戴滿身雪雨,在雲宮山頂的大雪中狂歌,明明沒醉,卻瞧着像是醉了。
他則恰恰相反,不管喝下去多少,都是原來的模樣,好像喝下去的不是酒,而是水。三師弟罵他沒情趣,白白浪費了這瓊漿玉液,糟踐了釀酒人的心意。
尋常人借酒澆愁,一醉方休,他卻是越喝越清醒,最後愁上澆愁,愁更愁。
回來之前,他似乎已經做好了準備,卻在這幾日的尋找中,漸漸動搖。不過是丢了一只奶狗,沒什麽要緊的,他卻忍不住胡思亂想,那只奶狗那樣蠢笨,又多話,會不會受欺負?會不會遇上歹人?會不會挨打?會不會餓肚子?會不會受凍?會不會發生什麽意外?
得到消息,看見紙條上的“妓館”二字後,幾乎是下意識地出了一身冷汗,他那樣的容貌,定然是備受人喜愛的,會遭遇的事簡直不敢讓人多想。
然而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後,忽然意識到,之前的自己慌了,竟然只因為一個猜測就亂了心神,便是之前方宴溪的事,他也不曾真的心驚。
這個兆頭很危險。
盛朝歌斟滿酒杯,不緊不慢的飲盡,兩壇酒如今只剩半壇,他卻臉不紅氣不喘,眼神清明,動作平穩。他捏着空了的酒杯,看着自己布滿繭子的雙手。
他的掌法雖是集百家之大成,最初的雛形卻還是在雲宮派練成的。宗潮音的劍法舉世無雙,卻無愧于大師之名,在掌法與內功上亦有所著,在得知他無意于劍,傾心于掌後,也沒有多言,無聲支持着他的摸索之路。
掌法初成之時,宗大師難得滿意的點了頭,一面擦劍,一面問道,“名字,可想好了?”
盛朝歌毫不猶豫的回答道,“無憂掌,了人煩憂,了我煩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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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大師擦劍的手停住,擡頭看着他。自己的徒弟是什麽脾性,自己最清楚,他這大徒弟,長得正直,生的心黑,斷沒有這麽高尚的情操,為別人免去煩憂,定是話裏有話,別有深意。
果不其然,只見他伸手撿起一塊小石頭,捏在兩指之間,緩聲道,“了人煩憂,比如送某些人歸西,免去他為了活着而生的憂愁;了我煩憂,比如送某些人歸西,免去他活着對我造成的煩憂。”他輕輕用力,小石頭在指尖碎成渣滓,宗大師看見他的大徒弟頂着一張武林正道的臉,微微笑道,“師父覺得如何,是不是合适極了?”
“所以你練武功就是為了能把自己看不順眼的人全部處理掉?”
“不然呢?”
宗大師看着已經歪到別的山頭,再也沒有糾正機會的大徒弟,深深地嘆了口氣,“你們三個真是深得我的真傳……為師老矣……”
冷心冷清的人一旦動了心,就是親手将自己推入萬劫不複之地,這一點已經從宗大師的身上得到驗證。
他們師兄弟三人謹記師父的教訓,絕不輕易交出一顆真心。而如今,他正站在懸崖邊上,崖下霧氣彌漫,看不清是絕境,還是生機。
他不敢跳。
最後一點酒液被傾倒幹淨,盛朝歌望着杯中的清液出神。波光潋滟,就像那只奶狗的眸子,幹淨,透徹,一眼見底,泛着微薄的漣漪,恍若微風拂過的一眼清泉,見之難忘。
房間的門被突然推開,一個嬌小的身影歡快的蹦跶,“師父!我回來啦!”
盛朝歌擡眼去看,就見那個華服少年逆光而立,笑容有些刺眼,他忽然覺得酒有些上頭。
幾不可聞的笑了一聲,溫聲道,“回來的倒是快,我以為還要等上兩日呢。”
沈安然張開雙臂,從門口小跑着沖來,對準大師兄的懷抱就要撲進去。盛朝歌眼神閃爍的望着他,在最後關頭伸出一掌,抵着他的腦門将人推開,“做什麽?”
“唔,師父你都不想我的嗎?不想給我一個親情的擁抱嗎?”他嘟着嘴眨巴一雙杏眼,賴在大師兄腿邊,極盡撒嬌之能事,“我可想師父你了!師父你都不知道,我這幾天過的特別曲折!我平白被人連累,讓人給敲暈了,用麻繩綁起來關到柴房裏,晚上就吃了一點糙米和水,連一床棉被都沒有,那個連累我的人還罵我!他們都欺負我!”
盛朝歌聽得心尖直顫,輕輕放下酒杯,垂眼看他,認真道,“真的?”
“當然是真的!我才不會騙師父你呢!”他挺胸昂頭,極力表現自己的真誠,“幸好後來林王認出了我,不然我可真是要倒大黴了……我那時一直在心裏呼喚着師父的名字,希望你能像話本裏的大俠一樣,從天而降,救我于水火呢……”
他說着,情緒緩緩回落,抓着師父衣角的手指不自覺的摳了摳,隐約有些哀怨,但很快又恢複了笑容,“不過林王可真大方,我在他那裏住的時候,一天三頓不帶重樣的,我還吃到荔枝了呢!”
大師兄抿着嘴笑了一下,伸手扣在了狗頭上,非常随意的摸了摸他順滑的頭發,“是嗎?荔枝好吃嗎?”
沈安然在他的手掌覆住自己頭頂時,似乎是察覺了某些危險的訊號,像個小動物一樣瑟縮了一瞬,在師父的愛撫中小心翼翼地擡起眼,讨好的笑道,“可好吃了,又大又甜,水分也足。”
他話音剛落,便敏銳的察覺到頭上的手掌猛然加力,穩穩的抓住了自己的天靈蓋,五根手指像鐵鉗似的,死死地嵌在骨頭之間的縫隙中。
“師父?”
“別亂喊。”盛朝歌神情溫柔的好似情人耳語,眸中卻冷光泛濫成災,“我可沒有會易容的徒弟。”
被他鉗制住的沈安然一臉無辜委屈,眼淚汪汪的掙紮,“師父!師父你在說什麽呀!我是沈安然呀,你,你怎麽也欺負我?!我這幾天容易嘛我……”
面善心黑的大師兄笑聲都悶在胸腔裏,“那我就把你的頭打開,看看你的腦子是不是有缺,就知道你有沒有說謊了。”
以盛朝歌的內力,單憑掌功打碎一個人的頭骨,并非難事,見他動了真格,他手下的“沈安然”驟然發難,先是揚手一把藥粉,再是指間塗了藥的暗針,後又放出一條暗紅的小蛇,眨眼之間,花樣百出。
可把控住他頭蓋骨的那只手巍然不動,簡直像是長在了他的頭頂一般,力道也分毫未減。大師兄頗為失望的端過放在一邊的酒杯,幽幽的嘆了口氣,“怎麽盡是些小把戲,怪沒勁的。”
假的沈安然看見他徐徐的飲盡這杯酒,突然放肆的笑起來,正欲說什麽,卻被他掌下猛地加力,瞬間消了音。
“你是不是想說,這杯酒裏有東西?”盛朝歌将酒杯扔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你是不是還想說,你一進門就給我下了藥?你是不是更加想說,這兩者加起來,會變成最上等的迷心之藥?”
他站起身,手中捏着的人也被迫站起身,卻因為二人的身高差距,拼力踮着腳才能勉強站定。盛朝歌伸手拍了拍他的臉,一派嘲諷,“腦子是長全了,可惜太蠢。”說着又摸了摸他的假面皮,從耳邊尋着縫隙,毫不容情的一把撕下,疼得這人呲牙咧嘴,哀叫連連。
“就你這樣三腳貓的功夫,還敢跑到我的面前現眼,我十分佩服你的勇氣。”他把玩着手裏的□□,發現這玩意比他想象的輕薄許多,“你的武功能有你易容之術的一半就好了。說吧,你把那小子弄哪去了?”
這人被撕了面皮,露出一張白淨的成年男子面容,眼角上挑,紅唇微張,眼下一顆淚痣,看得大師兄額角一跳,這分明是他二師弟的臉!
二話不說又順着他的臉摸索一番,再次扯下一張面具,這次露出了他三師弟的臉!
哭笑不得的又撕了幾張面具下來,盛朝歌幾乎把身邊的熟人臉全撕了一遍,只缺一張宗大師的臉,想來是他師父深居雲宮後山,這人未曾見過。
大師兄看着桌上一沓面具,又看了看眼前這張仍然有些熟悉的臉,有一瞬間冒出了把他頭擰下來的沖動。
“所以……你今日其實是來給我展示變臉的,對嗎?”他說着還露出些許贊賞的神色,以示對這場表演的認可。
誰料那人聽了之後一改之前單蠢可愛的設定,食指一伸,指着大師兄的臉氣勢洶洶的嚷道,“你可以侮辱我,但是不可以侮辱我的易容術!”
回答他的是“刺啦”一聲,大師兄又撕下來一張人臉,捏在手裏揉搓,“我才發現這撕臉的瞬間,感覺還挺不錯的,聲音非常有張力,我很喜歡。”
他說完特意去看,發現連撕幾次,這人沒有再露出被扯痛的模樣,估計之前是裝的。大師兄神色莫測,轉而在那人的假臉上戳戳搗搗,随後一把捏住他的一側臉頰,用力拉扯起來。
“哎哎哎!疼!疼!”那假臉被扯的嘴角歪斜,口齒不清的呼號起來,同時奮力去拽大師兄作惡的手,企圖拯救自己的俊臉。
大師兄捏過小少爺的臉,手感綿軟滑膩,就像襁褓中的嬰兒一般嬌嫩,稍稍用力,就會留下鮮紅的指印,好似一朵盛放的牡丹花,平白讓他生出一股摧花惡念。
眼前這人的卻極不相同,興許是因為臉上套着無數層□□,指尖的觸感很一般,唯獨彈性極佳,扯起來像牛皮糖一樣,極大的刺激了大師兄的惡趣味。
盛朝歌狠狠捏了一把,那人的痛呼登時又高了一截。得到回應,盛朝歌竟隐約浮起笑意,動作停頓一瞬,随即松開了抓住那人頭頂的手,左右開弓的拉扯他的臉,盡情享受扯牛皮的快感。
原本嵌在天靈蓋的手轉而嵌在了臉上,這假面人的反應卻激烈了數倍,好像比起性命,這張臉更為重要。被盛朝歌的動作激出血性,這人不管不顧的瘋狂掙紮起來,身上藏着的小玩意全部招呼給眼前這個道貌岸然的僞君子了。
說來也奇,被他這麽毫無章法的瞎弄,大師兄竟真的放開了手,那假面人搶救回自己的臉,登時像條滑不留手的泥鳅,“哧溜”一聲鑽出房間,跑沒影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幾章的标題都是一語雙關,有興趣的可以琢磨一下,不難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