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千面
千面郎,一人千面,便是當下這張清秀的臉,想來也并非他本來面目。
小葫蘆倒是對他的名號有所耳聞,卻無半點交情,只是江湖上将他的易容之術傳的神乎其神,今日倒是開了眼界。
千面郎唇角笑顏如花,徹底從陰影中走出,步步逼近,“在下只是想請二位一敘,并無惡意,出手偷襲,還望見諒。”
他用的迷藥品質不凡,小葫蘆賭上所有的內力,也不過撐這一時半刻。膝蓋控制不住的打彎,目之所及皆是一片虛影,幾乎連近在咫尺的人都要看不清了。
千面郎見狀低低的笑,正要伸手去扶他的胳膊,下一刻卻有勁風從腦後襲來,直逼他的死門。似是沒料到正主回來的這麽快,千面郎面上驚異一閃而過,飛快的旋身險險躲過,這當時,小厮終于支撐不住向前摔去,順勢落入他人懷抱。
真正的采花賊極富技巧的将小厮虜進懷中,随即腳尖一點,後退至安全距離,伸手探過他的脈,微微松了口氣。
那邊千面郎卻撫掌大笑起來,“你這是主動将這小少爺送給我了?在下感激不盡,在此謝過。”
采花賊聞言心尖一抖,這才發現正躺在千面郎腳下的某人,極度心虛的咽了口口水。真是流年不利,他今年也不知犯了哪路太歲,只要碰着這位小少爺,準要犯錯。
千面郎自然不會給他反悔的機會,五指抓住小少爺的後領,将人拎在手中。動作駕輕就熟,好似拎着一團棉花,輕飄飄的遁走了。
采花賊看了看他身輕如燕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已經昏迷的小厮,最終默默地抱緊了自家夫人,沒有去追。
……
就在沈安然被劫走的第二天下午,有一素衣俠客以一敵百,正大光明的突破了林王後院的守衛,負手孑立,滿面剛正的站在了天井中。
被老管家從王妃的溫柔鄉裏挖出來的林王,渾身的戾氣幾乎能化成實質,嬌好的眉眼扭曲着,活像只青天白日下的惡鬼。
惡鬼冷眼瞧着一衆趴倒在地的侍衛,口吐惡言,“要死就給我死外面去!這麽大的腥氣驚着我的心肝要你們的狗命!”
被打倒在地的侍衛們聞言悉悉索索的動起來,手腳并用艱難的往外挪動,站在臺階上看着好似一群瘸腿大蜘蛛湧動,很是惡心。
起碼林王就被惡心的夠嗆,看那神情恨不得這些人立刻灰飛煙滅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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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蜘蛛堆”裏的素衣俠客卻不動如山,連眉毛都沒抖一下,仍是那副飄飄欲仙的世外高人模樣,“我來要人。”
林王下意識認為他要的是袖水坊的茱萸,畢竟這二人都是江湖人,興許是有些交情,又或許是有點感情。沖冠一怒為紅顏,只是這紅顏的嘴巴實在是臭,這位仁兄倒是好脾氣。
“可以。”林王應得幹脆,眉梢一挑語氣陰邪,“只是本王的惡氣還沒出完,須得等上一段時日。”
素衣俠客眉尖擰起,似有不悅,“我要人,現在。”
林王下颌微擡,一派狂傲,“你盡管試試。”
素衣俠客聞言眼簾微垂,壓抑的笑了一聲,再擡頭,嚴肅正直的面容不變,黑眸中卻狂風肆虐,陰邪之氣竟是比林王還要濃厚,“你說的,別後悔。”
他單手運起內力,周身氣流翻攪,隐隐有成風之勢。林王猛然發現他雙手空無一物,竟是沒有武器,登時心下一冷,直覺這位俠客武功不凡,今日怕是不能善了。
還沒等素衣俠客出招,不遠處廂房的門突然從裏面打開,林王妃玉悠披着緞面繡牡丹的披風走了出來,面上倦意未散,“這又是怎麽了?”
林王生怕牽連到他,一改平日的溫言軟語之姿,一邊朝他跑去,一邊厲聲喝道,“回房去!不許出來!”
許是二人相識至今,林王妃還不曾被他這樣吼過,驟然見他發怒,不知緣由,竟然當場愣住,微微顯出受傷的神色。
林王一見他這般頓時心疼得不行,恨不得狠狠給自己一個嘴巴,将人摟進懷裏讨饒告罪,誰知有個人動作比他快得多。只見素衣俠客出手如電,疾風般掠過,五指成爪直沖玉悠的頸項而去,飛揚的衣角唯留殘影。
與此同時,八道黑影從八方疾射而來,素衣俠客游刃有餘的擋下兩人的拳腳,避開兩人的刀劍,回擊兩人的暗器,在最後兩人變化招式之前,一把抓住了玉悠的領口,将他當作擋箭牌放在身前。八個暗衛在最後關頭險險收招,謹慎的擺出陣形包圍了他。
林王在這電光火石之間吓得肝膽欲裂,眼見着那素衣俠客的手捏住了玉悠的喉嚨,幾乎是暴喝一聲道,“住手!”他萬萬沒想到這俠客空長了一張正直的臉,竟然做得出這種劫持脅迫的下等行為,“無恥宵小!”
素衣俠客一派雲淡風輕,剛正不阿的臉上靜如止水,好像手中拿捏的不是一個無辜之人的性命,而是一件不值一提的玩物,只有眼睛裏洩露出與他氣質極不相符的殺氣,“我要人,現在。”
林王死盯着他的手,眼眶紅的幾近滴血,一字一頓咬牙切齒道,“來人,去把人放了!”
可憐玉悠直到此時才隐約明白自己的處境,被人扣住要害,倒也不見他慌張,起碼比林王要冷靜上許多,“王爺,我無事,冷靜些。”
“王爺?”素衣俠客難得詫異的挑了挑眉,“你是哪位王爺?”
林王用吃人的眼神瞪着他,“林王,祝思源。”
素衣俠客表情崩了一瞬,“林王?武延帝的幺弟?”他虛咳一聲,終于自報家門,“在下盛朝歌,雲宮山宗潮音座下大弟子。”
這次換林王的表情崩了。
當今武延帝和雲宮山的宗潮音之間,有些不能說的往事,這皇室秘辛,旁人不知,林王卻是一清二楚。他的皇帝哥哥手段高絕,心思百轉,乃是天生的帝王之材,可無論是那艱難奪得的江山,還是那嘔心瀝血奪得的龍椅,最終都沒能在他心裏留下淺淺的痕跡。
這位真龍天子費盡心機,不過是想護那一片逆鱗周全,卻最終失鱗而死,成為一具行屍走肉。
若是讓武延帝知道,他把宗潮音的寶貝徒弟怎麽樣了,怕是他的好哥哥會親自押着他去雲宮山賠罪,在雲宮門口跪上半月。
盛朝歌這邊也是心中惶惶,若是讓師父知道他闖進林王的後院,還劫持了他的王妃,估計會冷笑着誇他好手段,然後一腳将他踢下絕壁,再讓他徒手爬上來,如此反複多次。
畢竟宗大師可是親手将“禁止與皇城中人牽扯”幾個字刻在了戒律石上,成了雲宮派派規第一條。
兩個人心有戚戚焉,竟異常默契的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的眼中看出了“退一步海闊天空”的意味。
盛朝歌果斷收回手,朝林王微微拱手道,“初見林王,多有得罪,還望勿怪。”
林王揮手屏退暗衛,将王妃拉到身後,仔仔細細地檢查一番,确定他毫發無損才終于安下心來,客氣的回禮道,“盛道長言重了。”
二人表面上化幹戈為玉帛,卻皆為小心眼之輩,想來并未将剛才那一頁輕易翻過。
只見林王将王妃送回房中,輕聲細語的安撫一番,随後一招手,八個暗衛立刻把守住所有門窗,侍衛們也裏三層外三層的堆疊,将整個房間圍得水洩不通,且個個手執雪亮的長刀,刀尖直指盛朝歌,神情嚴肅,如臨大敵。
盛朝歌似是沒想到林王這般愛妻如命,罕見的怔愣住,看了一眼林王留在身邊的幾人,十分确定這幾人的功夫一般,不足以抵擋自己二十招。
林王倒是根本不在意身邊單薄的防守,皮笑肉不笑的“打趣”道,“盛道長今日可真是讓本王開眼了,沒想到道長看着正直古板,卻出手‘驚人’,本王自愧不如。”
大師兄對這樣隐晦的指責鄙薄早已習慣,完全不放在心上,“王爺說笑了,在下雖不常行走江北,卻也對林王爺的嚴苛早有耳聞,依今日所見,可見傳言不假。只是我要尋之人,與我頗有幾分淵源,我既許諾于他,自然要兌現,還望林王高擡貴手,放他一馬。”
“盛道長有所不知,并非本王計較,只是她嘴巴實在太臭,若是辱罵于我,倒也不至如此,可道長也看見了,我就這一個王妃,心疼都來不及,哪裏容得旁人侮辱?”林王冷笑一聲,轉了轉拇指上的玉扳指,“本王好心勸道長一句,道長身負雲宮派威名,還是少與那些個無德之人相處,以免辱沒了尊師的清名。”
盛朝歌聽得疑惑不已,回想了一下某人奶萌的小臉,實在想象不出他會張嘴狂吠咬人的樣子,“他?辱罵王妃?不能吧,那小子腦子都沒長好,還會罵人?”
林王一下抓住了重點,“小子?那茱萸不是個女子嗎?”
盛朝歌一臉懵,“茱萸是誰?我要找的是一個弱冠的小子。”
“!”林王的下巴險些打到胸口,然而他猛然想起之前的命令,顧不上解釋,立刻招來手下道,“那女人呢?不許放了!給我關回去!”
一個侍衛無辜道,“回王爺,那,那女人,跑了……”
原來侍衛奉命去放人,卻不慎讓茱萸抓住空檔逃走了,侍衛本想去追,但想到林王的命令本來就是要放了她,便沒有在意,直接回來了。
“……”林王怒極反笑,“我養你們究竟有何用……一群飯桶!”
大師兄先前托人打聽消息,卻無意間與采花賊的消息通道相連,故而他知道的并不比別人多。先入為主的認定,沈安然既然被關進了妓館,定然是與這背後的人不甚熟悉,甚至有仇,因此一直不曾提及沈安然的身份。
此時卻發現他和林王彼此誤會,中間多出一個與林王有舊仇的人,盛朝歌心念一轉,估摸着那小子是被連累了。
他對旁人的仇怨不感興趣,只打聽自己想知道的事,“原來之前都是誤會,不知我要尋的那個小子,現在何處?”
不提還好,一提林王立刻想到了昨晚暗衛的回禀,神情莫測的扯起一側嘴角,“沈家那小子啊,昨晚被他的小厮劫走了。放着我這錦衣玉食的地方不呆,非要出去吃苦,真是想不開。”
既如此,盛朝歌便徹底放下了心,想來過不了幾日,那小厮就要帶着他家少爺回來,還是回客棧靜候最佳。
他想着便要拱手告辭,誰料林王竟然出言留他用膳,他深覺這頓飯怕是不容易下咽,婉言拒絕,林王猶自記恨他對王妃出手一事,笑得極其不懷好意,“盛道長為了沈家小子強闖我的後院,劫持我的王妃要挾,想來是與他關系匪淺,我與那傻小子也算舊相識,合該替沈國公多謝道長的照拂才是。”
大師兄直覺他話中有話,果然,林王繼續道,“只是那小子實在不是什麽行走江湖的料,還勞煩盛道長将人平安送回蘇州沈國公府,本王在此替國公爺謝過了。”
他說完有意瞧着大師兄的臉色,就見這素衣俠客眼中波動一閃而逝,快得讓人難以分辨,随後面色平淡的笑了一下,“王爺客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