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茱萸
小少爺沒見過這種場面,吓了一跳,下意識想要發揮一把大俠的風範,質問他們是何人,為何如此這般對待一個女子。話到嘴邊卻突然想起師父不在身邊,自己不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又想起師父關于不要多管閑事的諄諄教導,便決定當作沒看見,繼續自己的尋人之事。
可惜天不遂人願,他不想找麻煩,麻煩想找他,幾個大漢見他目睹了事情經過,生怕他跑出去胡言亂語,也将他綁了,期間見他掙紮的厲害,便一個手刀,将人打暈扛走了。
再次醒來不知是多久之後,二人被綁在一間簡陋的柴房裏,沈安然迷迷糊糊的望着窗外的月光,又望向不遠處的紫衣女子,疑惑道,“這是哪?你是誰?他們為什麽要綁我們?”
紫衣女子似乎早就清醒了,見小少爺終于醒來,一腔怒火登時有了發洩的對象。
只見她狠狠瞪了小少爺一眼,語氣不善道,“你沒眼睛,不會自己看嗎?!該死的,若不是你,我早就跑了!走路不帶眼睛,等我逃了,定把你的眼睛挖出來,以洩我心頭之忿!”
本來不甚清醒的小少爺瞬間被吓醒了,他有些莫名奇妙,不知道對方的火氣打哪來,為何又要撒在他身上,明明他是被無辜牽連的,怎的這女人反倒恨上他了?
他雖然平日裏性子溫順,卻也不是沒有脾氣,此時被莫名連累就已經很不開心了,又被無端指責咒罵,也有了幾分火氣,朗聲回道,“你這女人怎麽這般不講道理!明明是你撞上我,害得我被抓,如今竟反咬一口,賴起我來!我沒找你算賬就不錯了,你還有臉罵我?!真是最毒婦人心!”
紫衣女子不耐與他逞口舌之利,只冷酷的看了他一眼,像在看一個不值一提的蝼蟻,随後別過臉,努力集中精神,企圖解開繩索。
柴房昏暗,沈安然壓根就沒有接收到她的白眼。見她不吱聲,以為她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心虛無言,故而擺出一副老先生的姿态,教育起人來,“知道錯了就好,人不能這麽不分是非曲直,有了錯就要承認,然後改正,保證以後不再犯。你說你平白牽連了我,本應向我致歉,我才好原諒你,但看在你是個女子的份上,我便不與你計較,只是……”
沒等他長篇大論完,紫衣女子就被點燃了火氣,暴喝一聲打斷道,“閉上你的臭嘴!再唠叨我就拔了你的舌頭!”
沈安然被她突然亮開的尖利嗓門吓了一跳,反應過來後便知道這人根本沒有悔過的意思,登時氣憤不已,“你這人怎麽這般沒有教養!自己做錯了事還不認,甚至對我惡言相向,未免太過分了!等我師父回來,看他怎麽教訓你!你這個壞人,難怪被別人抓起來,活該!”
紫衣女子徹底被激怒,黑眸中神色陰陰暗暗,活像地獄裏的惡鬼。瞧那架勢,幾乎就要站起來,撲過去把這小子的舌頭拔了。
可惜她之前中了迷藥,此時竟是一絲內力也無,根本掙不開捆人的繩索,因此更加怨恨不遠處的沈安然。
其實柴房裏黑的要命,只有一點月光能勉強視物,兩人離得又遠,只能隐約看見對方的身形,故而這女子的惡毒面容和高傲姿态,是半分也沒有落在小少爺眼中,否則以他的膽子,怕是早就眼淚汪汪的在心中呼喚自家師父了。
沒等兩人的仇恨進一步升級,突然有人舉着火把推開了柴房的門,房間裏霎時亮堂起來。借着火光,沈安然一眼就認出帶頭的就是抓他們的漢子,後面跟着個濃妝豔抹的婆娘。
那婆娘打扮得花枝招展,脂粉味隔着老遠都能聞見,手裏捏着一方豔紅的帕子,完全是一副老鸨的扮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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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婆娘打眼就發現了正陰恻恻盯着她的紫衣女子,笑盈盈的打了聲招呼,“呦~這不是茱萸姑娘嘛~我說的吧,不過三日,我們定然還能見面~”
她說着上前兩步,将面容完全暴露在火光中,毫不掩飾面上的譏諷神情,冷笑道,“不知今日,你還能不能全身而退呢?”
原來這紫衣女子竟是袖水坊坊主的左膀右臂之一,名喚茱萸,因為性格太差,嘴巴又毒,着實得罪了很多人。前幾日就因為嘴欠結了筆新仇,這不,人家雇了人,下了藥,特意抓她回來清賬的。
這次要算賬的人不準備傷她性命,只是想羞辱她,故而以極低的價格将人賣給了妓館,還特意吩咐了要好好招待。
濃妝豔抹的老鸨見多了世面,靠山很硬,根本不怕袖水坊的報複,上下打量了茱萸幾眼,就開始招呼手下,将人帶去梳洗打扮,準備今晚挂牌。
茱萸被幾個打手從地上粗魯的扯起來的時候,仍然狂傲的不像話,“你們這些卑鄙小人,袖水坊不會放過你們的,等我出去,一定扒了你們的皮,挑了你們的筋,将你們做成人彘,挂在我袖水坊的畫舫上!”
老鸨嬌聲笑了下,渾不在意的揮了揮香帕,“呦!姑娘好大的口氣,只是說的容易,就怕姑娘走不出這個門了。我們館裏的好東西可不比你們袖水坊的少,姑娘若是挨個試過,恐怕就只能死在男人身下了呢~也不知道姑娘這身單薄的武藝,能不能幫你多撐一會兒?”
“再說了,我這不過是拿人錢財,替人辦事,今天我若是放了你,可怎麽和後面的人交代?我這也算是為了保命,就算是明個袖水坊的人找上門來,要算賬,也找不到我頭上不是?而且說到底,還是姑娘你太能得罪人了,怨不了旁人。”
說完拿帕子裝模作樣的抽了身邊的仆從兩下,“還擱這傻站着幹嘛呢!還不快把茱萸姑娘請上樓!好好梳洗打扮一番!客人可都等着呢!”
茱萸的眼神恍若浸了毒的繡花針,死死地紮住老鸨不放,可老鸨面不改色心不跳,連眉毛都沒擡一下,沈安然簡直要對她肅然起敬。
那些打手在把茱萸拽起來的時候,也沒忘了他,原本柴房黑暗,沈安然看不真切,可如今鬥大的火把就照在茱萸臉上,那女子面上的殺意和傲慢形如實質,在搖晃的火光中,如同一個……母夜叉。
原諒他實在想不出更好的形容詞。
茱萸此人長相中等偏上一點點,既不醜,也不出挑,可她兩頰凹陷,眼眉突出,活脫一個刻薄債主的面相,加上她此刻眼神陰鸷,瞧着着實駭人。
從沈安然的角度看去,就算是那濃妝豔抹的老鸨,也比她此刻的臉好看上許多。
興許是他暗自琢磨的太過專注,竟讓老鸨突然注意到了他,轉而去問身邊的打手,“這小公子是何人?怎的在這裏?”
打手搖頭道,“不知道,是個過路的,被這女的撞倒了,我們怕他生事,就一塊都綁來了。”
老鸨眉頭皺了一下,不着痕跡的瞪了他們幾眼,顯然不滿意他們的答案,卻也沒有多言,轉而主動打量起沈安然來,這才發現他極為稚嫩,瞧着尚未及冠,水汪汪的大眼睛裏滿是無辜,因為被捆的時候掙紮的過于賣力,臉上留了幾道鮮紅的印子,頭發和衣服也稍顯淩亂,乍看上去頗為可憐。
沈安然經過盛朝歌的“悉心”教導,已經知道自己的優勢在于這張人畜無害的臉,故而此時竭力表現自己的單純,想觸動這些人的恻隐之心,放他回去。
老鸨見他年紀尚幼,本動了放他一馬的心思,卻忽然神色一頓,上前兩步拿手指摩挲了一下他的袖子,柳葉眉瞬間擰到了一起,“拂來錦?”
她說完立刻抽回手,飛快的後退兩步,神情嚴肅的盯着小少爺的臉,不複剛才的游刃有餘。
沈安然萬萬沒想到這個老鸨竟然如此識貨,拂來錦是官家織品,專供朝中大臣,只有三品以上的官員才有機會拿到,尋常人別說見了,怕是連聽都沒聽過。
說起拂來錦,這其中還有一個小故事,拂來錦原本定下的名字是佛來錦,寓意能引來神佛注意,代指穿此錦之人品德之高尚,才華之出衆,功績之豐厚,用于賞賜立下功勳的忠臣。朝廷織造司高高興興,信心滿滿的将這個名字報了上去,誰料不知觸動了當朝武延帝哪根神經,竟讓他龍顏大怒,将寫着佛來錦三個字的奏折狠狠摔到了地上。
恰好芙皇後來給武延帝送湯點,見狀将地上的奏折撿起,看了一會,用毛筆為佛字舔上了兩畫,化“佛”為“拂”,交給了武延帝。且說武延帝看着那三個字,生生怔愣了半盞茶的功夫,末了瞧了芙皇後一眼,嘆了口氣,道,“拂來,拂來……好名字。”
只是改了個偏旁,可寓意已大不相同,拂來,莫來,莫做官,莫入仕,莫進皇家,莫伴君王。也不知武延帝和芙皇後心中如何感慨,才會覺得這是個好名字。
如此,拂來錦自然不能再用于賞賜,但皇帝已經說了是好名字,自然不能棄之不用,最後只能退而求其次,成為了官員們常服的用料。
此事一度成為宮中的談資,織造司怎麽也不明白“佛來”二字怎麽會觸怒天顏,可又不敢問,最後也只能默默咽了這口悶虧。
拂來錦雖然名字改了,可上等的織絲和工藝卻沒有變,又因着是芙皇後親手所改,因此價格高的離譜不說,對于購買的官員職位大小也有要求,最後竟成為了官員們相互攀比炫耀的資本之一,而這種行為也逐漸成了上位者們心照不宣的默契。
沈國公府的家底深厚,卻不用特意去買這種奢侈的布匹,因為武延帝十分大方的每年都給沈國公府不菲的賞賜,其中就包括拂來錦。
然而此時這小小的妓館老鸨竟然能說出這官錦的名字,着實讓沈安然驚疑交加,也暗自為這老鸨背後的勢力心驚。
今日難道真的要小命不保?
別呀,他還沒活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