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萬幸
沈安然此時萬分糾結,想着萬一這老鸨試探他的身份,他要不要據實以告,畢竟沈國公府名聲在外,不管是朝廷還是武林,都要給幾分薄面,就算這些人想殺人滅口,也能讓他們投鼠忌器。
可他又擔心這些人心狠手辣,知道了他的身份後,一不做二不休,真把他咔嚓了……
讓小少爺萬萬沒想到的是,老鸨根本沒有準備再細問他的身份,只退至門口,低聲吩咐手下給他解開繩索,順道讓人出去傳話。
沈安然心下了然,這是不耐于他多費口舌,準備親自查驗他的身份,若是老鸨後面那位爺認出了他,今日之事便簡單了,若是沒有,呵呵。
茱萸心性張狂,最是看不上小少爺這種富家公子,此時聽見這些人似乎因為他所穿的華服而有所顧忌,便朝老鸨冷笑道,“我還以為你天不怕地不怕,原來只是不将我袖水坊放在眼裏。”
這話其實有失偏頗,如今的朝廷和武林是井水不犯河水,若是真的打起來,也沒有人能斷言誰勝誰負,不過如今的朝廷确實對江湖勢力很是放任,比起前朝的打壓态度來,着實好上許多。
前朝重文輕武,先皇堅持要把最強的武力置于朝廷的掌控之下,因為擔心這些身懷絕技的江湖人士彙聚成大團體,變成民間的造反組織逼迫皇權,一直在不遺餘力的壓制,甚至出現過大肆屠殺的局面。
但武延帝即位後立刻改變了做法,不僅下旨撫慰這些武林人士寒了的心,還對民間的武林門派很是縱容,這點從沈國公自建镖局,網羅江湖名士就能看出來。
正是在這種寬松的環境下,才逐漸造就了武林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諸大門派的掌門人也很知情識趣,對于皇室子孫,特別是武延帝一脈的,總是格外客氣一些。
因而茱萸所說的欺軟怕硬并不存在,袖水坊既然名列江湖五大名派,斷不會被人無所顧忌的欺辱。只是這次要整她的人來頭太大,就算是袖水坊的坊主親自前來,老鸨今日也不敢松口。只能怪這茱萸嘴巴太欠,這次踢到了鐵板,合該她倒黴。
妓館魚龍混雜,老鸨浸淫此道多年,上至王子皇孫,下至流氓乞丐,什麽樣的人都見過,比茱萸更嘴欠的也見過,故而此時只淡淡看她一眼道,“就算今日你們坊主親自來要人,也得經過我身後那位爺的同意,所以我勸你閉上嘴,以免拖累了你們整個幫派。”
她這話其實已經是在點撥茱萸了,無奈那女人眼高于頂,根本不屑她的警告。老鸨頗覺無趣的笑了下,朝身邊的人使了個眼色,立刻就有幾個打手上前将茱萸押走了,茱萸臨走前還不死心的剜了小少爺一眼,驚得他出了一身白毛汗。
茱萸一走,老鸨和打手也都退了出去,只将小少爺一人鎖在柴房裏。他肚子餓的咕咕叫,心裏又害怕,委屈巴巴的抱着腿窩在角落裏,默默地呼喚師父的名字。
也不知道師父現在在哪裏,什麽時候能回來,回來了能不能找到他,小少爺越想越不安,忍不住抹了抹潮濕的眼睛,卻強撐着沒有哭泣。
雖然他很好哭,但也不能讓這些壞家夥看了笑話!
期間有小厮送了點飯和清水過來,沈安然怕飯和水裏有毒,讓窗外的鳥和地上的螞蟻幫他試了試,見它們安然無恙,才勉強咽了半碗下去,他挑嘴是一部分,米飯太糙是另一部分。他被這幹巴巴的米飯噎得半死,猛灌了幾口水才咽下去,刮的嗓子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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糙米加水在胃裏一膨脹,他很快就有了飽腹感,“吃飽喝足”後就着窗縫吹來的夜風,漸漸昏昏欲睡,圓圓的腦袋一點一點,最後慢慢的垂了下去。
沈安然确實還是個孩子,雖然緊張害怕,卻也在半夜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幸好池州位處南方,夜裏沒有那麽冷,否則這四面漏風的柴房定能讓他遭一通罪。
老鸨沒有去盯着特意抓來的茱萸,而是轉身來到後院,想要禀報一聲拂來錦的事,不料卻遠遠的就被打手攔下,說是主子已經睡了,有什麽事明日再說。
她想了想,覺得就算那位小公子來歷不凡,也不會被自家主子放在眼裏,不過是一晚,沒什麽要緊,便福了福身,告退了。
這一拖就是一夜,第二日老鸨到柴房的時候不早不晚,不早是指早已過了早飯的時間,不晚是指離午飯還有一段時間,這一段空閑是能向自家主子彙報的黃金時段,若是錯過了,十有八九要等明日了。
老鸨将人從柴房帶了出來,一道前往後院。兩個打手一左一右封死小少爺的出路,不過沒押着他走,還算客氣。
小少爺昨晚睡得不甚安穩,今晨被拉起來的時候還沒睡醒,有些迷糊,下意識地覺得這是要殺人滅口,就開始胡思亂想,母親的墓還沒掃,他養的雞還沒吃,攢的小金庫還沒花,藏在家裏床底下的小畫書還沒看完,包袱裏的鹵雞翅還沒吃完,木人還沒刻好,師父還沒回來……
待他終于理清亂七八糟的思緒,從迷糊中清醒過來,便開始暗自琢磨如何求得一線生機,也不知昨晚這些人有沒有求證到自己的身份。
鼓了鼓勇氣,他小心地朝走在他前面的老鸨問道,“敢問這位媽媽,那茱萸究竟得罪了何人?是多大的仇怨,何至于毀人清白?”
老鸨斜睨他一眼道,“之前不是吵得厲害,她罵你的聲音我隔着十裏八外就能聽見,怎的現在反倒關心起她來了?”
“呃……我這不是好奇,是哪位仁兄這般大義凜然,為名除害嗎?”沈安然小聲念叨,頗為心虛的摸了摸鼻子。
老鸨最善察言觀色,只瞧他一眼,就知道他在擔憂自己的性命,正拐彎抹角的探聽自己的口風,因此調笑道,“小公子不必多慮,随意殺人只會招來禍患,就算是我們,也不會無故行事的。”
沈安然可不會被這冠冕堂皇的說辭安慰,還欲再問,卻見老鸨朝他做了噤聲的手勢,原來幾人已經行至後院門口,守在拱門前的兩個打手冷着臉将人攔下,仔細的查驗他們的身份。
那二人雖穿着普通打手的衣服,站姿卻筆直英挺,不茍言笑,一只手虛握在刀柄上,沈安然立刻就知道他們是從皇城裏出來的侍衛,頓時對後院裏那位大人物好奇起來。
他的大哥是将軍,頗受武延帝賞識,二哥是太子伴讀,常年出入宮中,沈國公早年三天兩頭去宮裏陪皇帝唠嗑,連帶着他也從小在皇宮裏晃蕩,見慣了禁軍侍衛,此時見了,不僅沒有生出怯意,反倒多了些親切,連膽子都大了起來。
他踮着腳朝後院裏面望去,目之所及都是草木,還有來回巡邏的侍衛,沒等他再多看幾眼,就被守門的那兩位用眼刀子紮中。那目光飽含着警告和示威,讓沈安然頗為不适,但迫于自身境況,只好老老實實的縮回了腦袋,假裝自己是只鹌鹑。
也不知老鸨同那看門的說了什麽,只見那人朝門內打了個手勢,立刻就從裏邊走出四個人來,各個面色陰沉,腰間佩刀,二話不說就将小少爺押走了。
倒是沒進拱門裏面,而是在附近給他尋了一間房,看管起來。房間不大,裏面空落落的,瞧着像是專門關人的地方。
沈安然摸摸肚皮,昨晚本就吃的少,早上到現在還沒喝上一口水,已經餓的前胸貼後背了。他本想主動要點吃的,沒等他開口,就被看管他的侍衛大哥一個犀利無比的眼神瞪了回去。
他吸了吸鼻子,小聲嘀咕道,“等我師父回來,看他怎麽收拾你們!一群壞家夥!”
另一邊,一個須發皆白的老頭從畫師手中接過畫紙,小心翼翼地展示給坐在軟榻上的華服男人看,男人眯了眯桃花眼,玩世不恭的笑起來,韻味風流,“呦!我當是誰,原來是沈家小五。這傻小子不好好在蘇州呆着,怎麽跑到池州來了?”
老頭一聽是沈家的人,心頓時拎了起來,若是被沈國公知道他的寶貝小兒子在柴房睡了一夜,護短的沈家人不知道會不會殺來池州?
收起畫紙,老頭頗為不安的問道,“那是否需要給國公爺遞個消息?若是沈小公子出了什麽狀況……”
“不必,他既然能出現在此處,沈伯心裏自然有數。”華服男子從手邊的瓷盤裏捏了塊梅花形狀的糕點,放在鼻間嗅了嗅,随後嫌棄的撇撇嘴,頗為惡意的将這塊小點心捏成碎渣,扔回盤中,“你以為他真能脫離沈家的眼線,獨自在外逍遙快活?你也未免太小看沈伯了,他手下可有的是能人異士。”
他說話的時候,周圍侍奉的下人忙不疊的将那盤被嫌棄的梅花點心端走,一個小厮則掏出白淨的帕子,湊上去給華服男子擦手。
男人理所當然的受着伺候,吩咐那近前的老頭,“傳話下去,把那小子接進園裏,好吃好喝的伺候着,這可是貴客。順便讓禦醫去看看,那小子的身體可不怎麽好,若真的生了病,我可免不了一頓好打……嗯?”
他話音未落,忽然快速抽回手,死死地盯住那個給他擦手的小厮,語氣無波無瀾,“你剛才做什麽呢?”
那小厮吓了一跳,慌忙跪地告罪,“小的知錯!”末了小心翼翼地擡頭,用水波流轉的眼眸怯生生的瞧了華服男子一眼,甚至不自覺的用牙齒咬住下唇,一派天真無辜。
華服男子輕輕笑了一聲,面上看不出喜怒,用鞋尖抵住小厮的下颌,擡起他的臉,語調極度溫柔,“真是許久不見有人來勾引我了,你當真是好大的膽子。”
小厮原本還有些忐忑,此時見他語氣這般柔和,黝黑的桃花眼裏似乎有光芒閃爍,竟也似被迷了神智一般,露出迷戀的癡态來,“小的,小的無意冒犯王爺,只是……”
“只是我最見不得有人模仿悠兒的樣子來引誘我。”華服男子笑得愈發漂亮,腳下卻毫不容情,直接踩在了那小厮白淨稚嫩的臉上。
“難道沒人同你說,這麽做是會死人的嗎?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