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赤子之心
就盛朝歌與這位豬隊友相交數年的經驗來看,這貨的惹事能力絕不在小少爺之下,所以他能惹到這樣的厲害角色,老實說,大師兄并不十分驚訝。
但這次方宴溪卻一口咬定,是殷安等人欺辱他在先,可不論大師兄如何問,他都不肯說出原委,只不停的重複一句話,是不是兄弟?是就幫我讨回說法。
方宴溪雖然好惹事,卻并不是一個心思深重的人,也不記仇,能讓他非報仇不可,想來定不是尋常的仇怨。大師兄沒有再問,跟着他一路往東,不過半日,就到了萬剎堂的地盤。
方宴溪一臉嚴肅的整了整衣襟,捋了捋頭發,還故作俠客風範的抽出劍來打量一番。大師兄默不作聲的看着他表演,心道,若真的打起來,殷安兩根手指就能捏死你了,還在意什麽儀容。
出乎意料的是,萬剎堂的人态度那叫一個謙和有禮,恭恭敬敬,好像生怕招待不周,惹了方宴溪不愉快。倒是某位一直嚷着要讨回說法的方大俠,到了地方以後略顯拘謹,只一個勁的叫嚷着,讓殷安出來,他要讨個說法。
招待兩人的萬剎堂三當家九十度鞠躬拱手,小心翼翼地回了一句,“堂主現今不在堂中,約莫要過些時日才能回來。”
“不在?他去哪了?”方宴溪驀地緩下了叫嚣的神情。
“呃……”三當家眼珠子轉了一圈,想到堂主翻窗落跑時的心虛表情,斟酌着開口道,“恕在下不知,堂主他向來神龍見首不見尾,昨晚還在堂中,今早卻不見了人影。”
盛朝歌聞言挑了挑眉,“他莫不是聽說我二人要來,跑了罷?”
三當家真想誇贊他一聲慧眼如炬,可自家老大的面子還是要顧全的。
沒等他昧着良心說出辯解之辭,忽有一人截斷了他的話頭,“他确是做賊心虛,昨夜得到消息便跑了。”
一只白皙的手撩開內廳與外堂之間的隔簾,緩步走了出來,那人一身墨色長衫,音色如鈴,加上一副上好的皮相,端得是個美人。
三當家看見他便立刻苦了臉,正準備向二人介紹他的身份時,卻被那人揚手止住了聲,只見他狀似無意的理了理腰佩上垂着的青穗,笑眯眯地道,“我名為酥憐,是殷安的姘頭。”
他舉手投足間摻着絲絲縷縷的媚意,說到“姘頭”二字時,還朝二人暧昧的眨了下眼。
方宴溪順着他的手看去,入眼便是一塊雕着喜鵲的血玉,登時面色大變,嘴唇緊抿,半晌轉身便走,頭也不回。
盛朝歌的心思何等通透,只看他的臉色心中便有了計較,臨走前瞧了那位姘頭一眼,狹促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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酥憐面色如常,朝大師兄矯揉做作的服了服身,态度敷衍,動作嬌柔,很是符合他姘頭的設定。
三當家原本就苦着的臉色更加難看,哀怨的瞧着仍在搔首弄姿的某人,幹巴巴的道,“這次安爺再收拾你,我可不管了……”
那人動作一僵,随即掩飾性的咳了一聲,眼神飛快的四處瞄了一圈,“不是跑了嗎?沒那麽快回來。”
二人匆匆的來,匆匆的走,方宴溪腳步飛快,直走到萬剎堂的地界外,才突然頓住腳步,拔出劍來朝着路邊的一顆樹狠狠劈砍而去。
盛朝歌不遠不近的跟在他後面,見狀原想出聲制止,但見他眼眶漸紅,索性讓他發洩個夠。
方宴溪劈了一劍尤不解氣,又拼盡全力的砍了十幾劍,那棵平白遭受無妄之災的樹不過碗口粗,很快就受不住他的摧殘,“咔嚓”一聲,攔腰折斷。
樹冠橫倒下來,方宴溪只堪堪退了兩步,不可避免的被樹枝劃破了臉頰,鮮血順着狹長的傷口奔湧,滴在他潔白如洗的衣襟上,眨眼間就開出大片紅蓮。
原本精致的面容突然多出一道傷口,方宴溪卻混不在意,目光沉沉的盯着手中的劍,忽地調轉腳步朝盛朝歌走來。
他将劍平舉,冷聲道,“折斷它,不,碾碎它,越碎越好。”
盛朝歌眉頭一跳,看了看面前的劍,不是什麽神兵利器,只是一把很普通的長劍,但卻是方宴溪行走江湖時用的第一把劍,也是唯一一把。是他離開佛寺時,老方丈從庫房裏找出來贈給他的,賜名赤心,希望他永遠守住自己的赤子之心。
而如今,他卻要碎劍。
盛朝歌将目光移到他臉上,血雖流的多,卻只是劃傷,沒有皮肉外翻的慘狀,想來過幾日便能愈合,連一道淺淺的疤也未必能留下。此時放在他臉上,也沒有恐怖猙獰之感,反倒多了兩分冷硬的氣質,有點江湖俠客的味道了。
方宴溪眼眶通紅,卻已經冷靜下來,将手中的劍舉高了些,“拜托你了。”
盛朝歌見他眼神堅定,就知他已經下了決心。方宴溪瞧着軟,實則愛鑽牛角尖,他決定的事,旁人多說無用,只有等他自己走出來。
故而大師兄并不費口舌勸解,右掌運足內力,拍在赤心的劍身上。他這一掌輕飄飄的,看上去沒什麽力氣,方宴溪握劍的手卻瞬間麻痹,沒等他回過勁,赤心的劍身便四分五裂,像一堆廢鐵般零落在地。
不過是把再尋常不過的鐵劍,用料下乘,工藝下乘,只是其中承載的寄托厚重,此時受了盛朝歌一掌,便輕而易舉地化作破碎的過往,再沒什麽可留戀的。
他低頭望着那堆碎鐵,竟硬生生忍住了眼淚,沒讓它們從眼眶裏掉下來。半晌後擡起頭同盛朝歌告別,“此事已了,害你白跑一趟,改日再請你喝酒賠罪,就此別過。”
盛朝歌叫住他,“你既不願解釋,我便不多問,只是莫因沖動,折損彼身。”
方宴溪背對着他,不置一詞,只狀似灑脫的擺了擺手,從此江湖路遠,再不複赤子心腸。
大師兄低頭看了一眼散落在塵土中的鐵塊,不自覺的捏了捏自己的指尖。
無憂掌,無憂掌,合該是了人煩憂,去人困苦的掌法,如今,卻被他拿來碎了赤心劍。
真真的辱沒了他當初取名時的心思。
擡手一個呼哨,三息之後,便見那匹懶洋洋的黑馬不情不願的小跑過來,盛朝歌回頭淡漠的看了一眼隐在半山處的萬剎堂總壇,利落的翻身上馬。
分別不過幾日,回程的路上,盛朝歌竟難得生出些心切來,打馬的鞭子比來時揮的還急,幸而他□□黑馬只是瞧着懶,若真跑起來,也頗有千裏馬的風範,疾行整夜,生生減了半日的功夫。
當天夜裏,星鬥滿天,月色朦胧,大師兄打馬狂奔在空無一人的小道上,不禁琢磨起明日的情形來。
若見到他回去,那小少爺定會激動的原地跳起來,說不定還會猛撲過來,抱着他的胳膊好一頓咋呼,興許那木人也刻好了大半,會被他舉到自己眼前,用一臉求表揚求誇獎的神情說道,“師父!我是不是很厲害?這木人是不是和我一模一樣?”
奶狗慣會撒嬌,仗着自己長了一張可愛的臉蛋,無所顧忌的為所欲為,偏偏養的人就吃這一套,無論如何也狠不下心來。
不過臉蛋總是會變的,人總是會長大的,不可能永遠保持一張奶狗的臉賣萌,就像他曾經在雲宮山裏養的那只,長大以後,憑它怎麽撒嬌也不讓人覺得可愛了,喜歡的心思突然就淡了。送走的時候毫無留戀,只偶爾還會想起它年幼時的神态,卻也記的不那麽清晰了。
猶記得狗被送下山的那日,他站在雲宮後山的庭院中練掌,師父宗潮音從屋裏出來,難得驚訝道,“你怎的在此處?大毛要走了,你不去送送?”
盛朝歌奇怪道,“為何要送?”
宗潮音愣一愣,眉頭輕輕斂了起來,“你不是最喜歡大毛?平時百般照料嗎?”
盛朝歌掌勢不停,淡淡說道,“不過是只狗,有什麽要緊。”
宗大師頓了頓,不易察覺的冷笑一聲道,“也對。”
想到這些,心頭那異常的急切之意驀地消散了許多,他打馬的鞭子一頓,似乎有些明白這些日子以來,心頭淡淡的的焦躁之感所生為何。
他可能是對于養寵物有點上瘾了。
可惜的是,待大師兄做足了心理準備,一副高人模樣潇灑的推開客棧房門的時候,才得知,那小子已經兩日不見蹤影了。
房間裏還算整齊,小少爺的行李放在桌上,那個他心心念念的木人躺在床上,身上蓋着棉被。
盛朝歌摸不清這只奶狗的思路,不明白木人為什麽還要蓋被,索性将木人從被子裏拿了出來。木人身上隐約可見一些簡單的紋路,似乎是一件講究的錦袍,木人的臉也很模糊,只能大致辨別五官的位置。看來他不在的這幾日,小少爺的刻人大業并沒有什麽實質性的進展。
大師兄将房間查看一番,發現屋內一切完好,沒有歹人破門而入的跡象,也沒有打鬥掙紮的痕跡,想來是自己走了出去。他不緊不慢的鎖緊房門,找小二問話去了。
……
且說大師兄離開不久,沈安然就因為木人的進度緩慢而焦躁起來,思慮再三後,他忽然想起了當初那個面人攤的攤主,決心去尋人指教。
臨走時又擔心自己馬虎大意,恐弄丢了寶貝木人,便将它安放在床上,只帶了些許碎銀就出了門。
結果到了地方卻沒發現那個小攤,問了周圍的攤販才知,那男人前天遇上個闊綽的買主,将他一攤子小玩意全包了,如今應該在家裏趕制新的面人。
順着攤販指的路,沈安然在小巷裏七拐八拐,眼見着就要找到那人的住處,卻在轉彎處迎面撞上一個紫衣女子。那女子跑得甚急,小少爺當即被撞翻在地,那女子剛開始沒倒,只是後退了幾步,而後卻突然捂住頭,站不穩似的晃了起來,腳步虛浮得厲害。
小少爺揉着暈暈乎乎的腦袋,還沒待他開口詢問,就見一溜五大三粗的漢子從小巷裏沖出來,三兩下将那紫衣女子制服,用兩指粗的麻繩将人捆了起來。
紫衣女子怒道,“你們這群賤痞子!敢對姑奶奶用藥!我一定要将你們的腦袋割下來,挂在城樓上!”
為首的大漢啐了一口,将脖子上挂的汗巾扯下來,直接塞進了那女子的嘴中。
紫衣女子被嘴裏的汗馊味熏得直犯惡心,最後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世界頓時安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