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十二
林今笙的發言于餘斯年而言,當真是振聾發聩,待那擲地有聲的話語終了,餘斯年臉上恰如其分地出現幾分惶惑——他疑惑這句話的深意,詫異那刻薄的話語竟出自看似目無下塵的林今笙之口,傷心他這般看待自己。
餘斯年的眼睛很大,标準的杏仁眼,平時看着女氣,此時卻彰顯出它的好處來,水潤的大眼睛定定地望着林今笙,竟無端為餘斯年添了幾分委屈。
林今笙惱怒萬分,既怒自己失了态,說出的話字字含着怨怼,端的棄婦姿态,又恨埋藏心底的情愫按捺不住,不禁對餘斯年楚楚可憐的模樣心生憐惜。
餘斯年看着林今笙,林今笙臉色發青地回視他,兩人皆不言語,空氣近乎凝滞,好在校醫及時出現,打破了這場莫名的對峙。
校醫大抵認為二人關系親密,殷切地叮囑林今笙看顧好體弱多病的餘斯年,林今笙卻置若罔聞,決絕地轉身離去,全然不顧身後校醫的大呼小叫。
十三
冬季運動會正式拉開序幕那天,首都持續的低溫天氣終于有所回暖,似乎感受到了學生們的熱忱,冬日裏稀缺的陽光欣然現身,和煦的日光溫度适宜,照得人從面頰暖到心窩。
林今笙一身紅白相間運動服,面無表情地與一批同樣穿着的運動員款步入場,他颀長的身姿後跟随着亦步亦趨的餘斯年。
所謂回溫不過是溫度堪堪向上攀升幾度,首都總體仍時值深冬,
運動服當然不可能內含絨棉,舒适保暖,餘斯年罹患重病,身體素質本就比一般人差,此刻更是凍得雙頰通紅,嘴唇發白,不自覺打着寒顫,脆弱地仿佛一陣風就能把他吹垮。
“他想死就讓他去死。”林今笙氣急敗壞地想道。
十四
餘斯年參賽的項目是一千五百米賽跑,別的項目名額已滿,就算還有剩餘,人家也嫌棄他病弱,一千五百米歷來鮮有人問津,有人主動報名,負責此事的體育委員求之不得。
哨聲響起,運動員們應聲沖出起點,餘斯年不擅運動,不多時就落在隊伍後方。
他跑得吃力,也不會什麽技巧,只覺冷飕飕的空氣不間斷地闖入喉腔,咽喉漸漸變得幹澀,四肢愈發疲乏,視線不甚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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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斯年當然清楚自己身體羸弱,可知曉林今笙參加運動會後,鬼使神差的,他也報名參加了向來敬謝不敏的運動會。
每次見着林今笙那清隽的面容,他都抑制不住地感到心悸。公寓樓前初遇,他主動上前攀談,卻不想林今笙一言不發地離開,視他的問候于無物,這讓他尴尬而羞憤,餘斯年向來自視甚高,什麽時候輪到別人睥睨他?
如若是過去,餘斯年定當對此人再無好臉色,可林今笙好似給他下了降頭,以至于他反應過來時,已經争取成為了新的新生發言代表。
這也沒什麽不好,大出風頭的餘斯年得意洋洋地跟随林今笙進入食堂,渴望向林今笙炫耀:“看,我的優異不遑多讓。”
雖然因為緊張說出的話倒像是在挑釁。理所應當,林今笙并未理會。
如若林今笙當時不是目不斜視,定會發現,餘斯年說話的時候,兀自紅了臉。
林今笙十分淡然,或是冷漠,不論餘斯年如何努力主動搭讪,林今笙也沒有正眼看他一眼,更遑論是回話了,校醫院裏林今笙那尖酸刻薄的話,是林今笙第一次給予他的回應。
那回應字字帶刺,就像林今笙對餘斯年一樣,尖銳非常。
餘斯年十分氣餒,也十分委屈,氣餒尚且有跡可循,委屈實在莫名,不知為何,在他潛意識裏,林今笙不該是這樣的,他對他應該很溫柔,那漆黑的朗星般的眼眸應當總是溢滿溫柔與寵溺,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唯有冷酷。
不該是這樣的。餘斯年大口地喘着,胸腔的鈍痛蔓延開來,很快侵占整具軀體,他甚至感覺得到意識正在被逐漸從身體剝離。
觀衆席突然喧嘩起來,因為餘斯年再一次在橡膠跑道上昏迷。
十五
餘斯年在一片黑暗中見到了林今笙,若不是輪廓仍是他所熟悉的,餘斯年當真不敢确認。
林今笙渾身上下都充斥着頹然,頭發很長,前額的碎發已經遮蔽住了眉眼,他也不打理,任由發絲散亂。他以往黑白分明的瞳孔此刻布滿血絲,顴骨凹了進去,下巴的胡茬同頭發亂得如出一轍,臉龐的俊秀此時被憔悴損了大半。
“明知會給別人添麻煩,還任由自己随心所欲,你可真是個徹頭徹尾的自、私、鬼。”餘斯年聽到林今笙用異常嘶啞的聲音說道,語氣痛恨且決絕。
随後林今笙縱身一躍,從高空跌落在地,猛烈的撞擊把他摔變了形。餘斯年方才看清林今笙先前所處之地——首都人民醫院,頂樓天臺。
十六
餘斯年掙紮着從噩夢中驚醒,一眼就望見了窗戶邊長身玉立的林今笙。
餘斯年死死地盯着林今笙,他的臉還是那樣清俊,沒有扭曲、變形,他身穿的白襯衫一塵不染,沒有被污黑的血與慘白的腦漿玷污。林今笙仍是鮮活的,他所難以企及的。
“林今笙……”餘斯年低低地叫喚着林今笙的名字,懇請道:“過來好嗎,不要靠近窗戶。”
林今笙原本在欣賞這座承載着數千年歷史的厚重古城的夜景,聽見餘斯年細如蚊吶、楚楚可憐的祈求,倒也十分心硬地不為所動,只是半側過臉望向餘斯年,身體仍伫立在窗邊,不動分毫。
餘斯年慘淡一笑,不再多言,而是艱難地從床上起身,下地,長久的昏睡加之驟然起身使他先是天旋地轉,而後眼前一黑,餘斯年不得不扶着床沿站立,好一會兒才緩和過來。
“林今笙,我喜歡你。”餘斯年不再靠近林今笙,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破釜沉舟道:“和我在一起吧。”
林今笙的冷漠讓他一度退縮,可每次他發生意外入院,陪在他身邊的亦是林今笙。
多麽虛無、飄渺、卑微的希望,可餘斯年确實被賦予了。
那噩夢是如此的真實可怖。餘斯年想,原來失去林今笙,會讓我如此地痛徹心扉。餘斯年又想,我為什麽會如此的喜歡他,他明明待我不好。
餘斯年思索半天,無解。
他一直不說話,是用沉默代表拒絕嗎?餘斯年的心一點一點地沉下去,眼眶抑制不住地發熱,他一邊唾棄自己的矯情,一邊情不自禁地替自己開脫。
不該是這樣的。他心道。可他為何如此篤定不該如此,扪心自問,他自己也不清楚。
病房裏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在餘斯年幾欲絕望之際,餘斯年聽到了林今笙平淡地說:“好。”
宛如天籁。
作者有話要說: 林今笙前文說今生不會再與餘斯年有瓜葛,為什麽現在又同意餘斯年的交往請求呢?下章解答。
下章結局,待我醞釀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