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有人在門前停車,店外只坐着齊郁。
最近沒什麽正經生意,他要複習,手工活兒都是齊躍民閑下來慢慢做好的。他坐在外面看書,其實坐在樓上也可以。還沒到中午,陽光不算刺眼,省電不說,有人找他也能第一眼看見。
沒什麽好扭捏,他是盼着彭柯來的,想看他一路小跑,變着花樣跟他打招呼。按理說考完試,他該更粘人,天天纏着他不放才對。
黑色轎車停下來,走下來一男一女,女人打開後排的車門,抱出四處張望的小孩。
齊郁把書放下,看着女人的臉,對方也看到他。高挽的發髻,淩厲的眉峰,一雙看不出情感的眼睛上下掃視過他,突然被身旁的小孩抓住衣服。
“媽媽,媽媽,大哥哥。”
小孩指着齊郁,嘴裏含糊不清地說着,興奮地回頭對女人笑。
齊郁站起來,還不習慣這樣被三個陌生人同時盯着。
“齊郁?”
有這樣氣場的女人存在,旁邊男人的存在感弱下許多。直到他出聲,齊郁才偏過視線。試探、讨好,于心有愧,一個中年男人最不常見的樣子。幾乎是瞬間,他在心裏隐隐知道,這是齊雲聲。不過,他不确定旁邊的女人是不是葉青青,那個孩子又是誰。
“是爸爸,爸爸和媽媽回來看你了。”
齊雲聲颔首,邊說邊靠近齊郁,直到抓住他的手握在手心。
齊躍民說得沒錯,他的爸爸不那麽硬氣,從小性子弱,但仍是他的爸爸。葉青青拉着小孩,也走到齊郁身邊,摸摸他的發頂,終于笑了,“長得好高,比你爸爸厲害呢。”
走上樓齊郁才想起他落下了書。他的房間從來沒有這樣擁擠不堪,只有兩把椅子,齊躍民占了一把,其餘人就在床上坐下。一樓的客廳已經算不上客廳,成了存放糧食舊物的儲藏室,擺下那輛轎車後的兩個行李箱,幾盒嶄新的禮品。葉青青對齊躍民多有問候,對方卻回應冷淡,也不顧齊郁就在一旁,直到老人家被兒子叫了出去。
房間裏只剩下他們三個,齊郁坐得端正,雙手交疊在膝蓋前緊握。
“齊郁,這是你弟弟,小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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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青青摸摸男孩的後背,笑得散漫寵溺。小年興奮地睜大眼睛,注意力很快被齊郁身後的東西奪走,伸長脖子東看西看。
"不像吧,其實他今年已經九歲。智力停止發育,心智仍像四五歲的孩童,醫生說成年後才可能出現轉機...幾率同樣很小。"
齊郁錯愕地張了張嘴,聞着房間裏陌生又甜膩的香水味,這不是他想象中母親的味道。随着小年蹦蹦跳跳走開,葉青青站起來環視四周,好像回憶着十幾年前這裏的樣貌。
“爸只說你成績很好,沒提過你性格的事。我知道你覺得他不待見我,那年是我下決定跟雲聲出去的。”葉青青回過頭,好像知道齊郁的所思所想,“怨恨我們,覺得不适應也是正常,我不怪你。但是齊郁,我是你媽媽。知道你為什麽叫齊郁嗎?因為我叫葉青青啊,郁郁青青,你懂嗎?”
她在齊郁身旁坐下,輕輕攬住他的肩頭,将齊郁抱在懷裏。女性纖瘦的骨架就在眼前,葉青青于他的陌生,就像所有男性初次面對脂粉綢緞。相反,他對父母的想念,更多仰仗于對母親的想念。剪不斷的骨肉羁絆,卻被迫孕育他,誕下他,抛下他,逃不開的命中注定。
齊郁低下頭,回抱住自己的母親。他說不出一句話,好像開口美夢就會破碎,懷裏人也會煙消雲散。
“好孩子。”
他心中母親的形象開始具體。他的媽媽,穿着藍裙子,卷發,白瘦,身上有屬于她的香味。
“媽媽!我的媽媽!不許動我的媽媽,嗚嗚嗚...”
在他書桌前埋頭翻書的小年突然尖叫起來,指着甜甜叫過哥哥的齊郁厲聲控訴。齊郁立刻同葉青青拉開距離,沉浸在認知重構裏,差點忘了還有第三個人存在。
他看向葉青青,對方收回手臂,深呼吸後露出笑容,“好了,小年。媽媽在這呀。別哭了。”
這聲哭叫甚至驚動了走廊的父子,齊雲聲推開門,以為是出了什麽意外。葉青青已經将小年抱在懷裏,對方順勢挂在她身上不撒手,哭得滿臉淚水打着哭嗝,怎麽哄都哄不過來。
齊郁撐在床上,沉默注視着這一切。剛才那瞬間,他看到葉青青眼中的無助與倦怠。
所有大人都圍了過去,齊郁不好繼續坐在床邊,在一旁躊躇片刻,低頭走了出去。
也許是那個擁抱戛然而止,這一切又不再真實。齊郁的指尖還在顫抖,他分辨不出胸口是暖是痛,好像終于流淌起連貫的血液,卻燙傷了毫無防備的他。他的思緒亂作一團。
他們突然回來的事,齊躍民知道嗎?
他吃驚的樣子不假,嚴肅的表情卻也是真的。
不希望他們回來?不希望自己知道?
“齊郁...”
樓梯口,彭柯剛走上來,手上還拿着齊郁忘在樓下的書。
齊郁向前邁了一步,輕飄飄好像踩在雲朵上。他徹底清醒過來,快步朝滿目關切的男孩走過去。
“怎麽回事,我看...樓下沒人,還停着車,你?”
抓住彭柯的手腕,齊郁帶着他後退,走下幾級臺階。
“他們回來了。”齊郁沒松開他,反倒低頭撫摸他的骨骼,“...我爸媽。”
彭柯張大了嘴,仔細回想早上的遭遇,擡手用嘴捂住,還是沒忍住激動出聲。
“真的嗎?我,我...天啊?!你不高興嗎?!”
高興嗎?
...他應該是高興的。高興到甚至不知道如何反應。
齊郁擡手撫摸彭柯的梨渦,有些被對方瞬間點燃的熱情帶動,臉上終于有了神采。
“太好了!在哪?...他們在樓上嗎?我,我是不是不該上來?哈哈哈。”
彭柯想伸出腦袋去看,又一拍腦門吐吐舌頭,滿眼的喜悅化作水光閃爍,忍不住抓住齊郁的手腕搖晃。
齊郁抱住他,笑聲就透過胸腔傳遞過來,他低頭親親男生的額頭,不自覺學習對方的樣子,嘴邊揚起的笑容幹淨無邪。彭柯伸長手臂摟住他,不想錯過一秒齊郁的笑臉,仰頭親在他下巴尖,“我也好高興,但是,你為什麽站在外面?要是不方便...我下午,或者明天再來找你,你再好好跟我說。現在多跟他們呆在一起啊。”
“沒事,你又不是別人。”
“這不一樣!我什麽時候來不行啊...”彭柯的臉浮起紅暈,半天才磨蹭着松手,“喏,你的書。別太高興,就忘了東西啊。”
齊郁接過他手上的東西,低頭在他唇邊親一下,嘴唇帶起彭柯軟嘟嘟的下唇。他看出彭柯不舍得離開,但還是抿過嘴唇,很快就大方地推開他。
“齊郁?”
走廊響起陌生的女聲,彭柯連忙站直身子,匆匆揉揉鼻子退到樓梯另一邊。
“是同學嗎,來找你的?”
瘦高的女人走出來,彭柯來不及細看,一邊下樓一邊笑着招手,“阿姨好,那個,我已經要走了。”
“沒關系,正是期末,找齊郁玩也正常,你上來吧?”
“沒事沒事!我真的得走了!阿姨再見!”
彭柯小跑着退下樓梯,然後回頭再次招手,這才向街道外跑去。齊郁站在女人身邊,如出一轍的白皮膚,眼神輕而疏離,骨相也沒那麽親和,乍一看就給人距離感。
真的是親母子啊。彭柯在心裏感嘆,但是...和齊郁不同,對方的笑容似乎同樣寡淡,笑意也不及眼底。
算了,第一次見面,他還跟偷了東西一樣心虛逃竄,人家才覺得奇怪呢。
作者有話說:
虐都是假象...虐都是為了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