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爹請你長命百歲(42
這塊羊皮當天就被送到劉詢面前,羊皮是去掉絨毛的,只留下一塊棕褐色的薄薄皮革,但是上面既沒有文字,也沒有什麽特殊标記。劉詢看了半天,皺起眉頭:“她真去拿的這個?”
王喜抹了抹頭上的汗,點頭道:“桃紅在屋外親眼看見的。”又要将桃紅見到的事重複講一通,就被劉詢打斷了話:“她是不是怕有人監視她,故意拿出這東西唬人的?”
王喜道:“不該啊,桃紅看見娘娘當時拿着這塊羊皮又喜又憂,也不敢輕舉妄動,只是一直監視着娘娘,還是等晚上娘娘睡前,用陛下交代的蒙汗藥的法子将娘娘迷暈,然後把這塊羊皮拿出來交給奴才的。桃紅是先皇後娘娘一手調教出來的人,一直對陛下忠心耿耿,人有機靈聰明,不會對陛下說謊話的。”
劉詢道:“要麽是她拿來詐你們的,要麽,就是這皮子有什麽秘密咱們沒發現。你找人連夜加工塊一模一樣的皮子出來,趁她沒醒,趕快給她把仿制的放回去。”
王喜就應了一聲,出門吩咐徒弟去做這事,然後他自個兒又繼續候在劉詢面前聽差遣。
劉詢沉思了好一會兒,又問王喜今天廷尉帶走審問的那幫宮女太監,有沒有從他們口中問出點什麽。
王喜正候着他問這個,忙回答道:“回陛下,人人都咬死了說不知道。奴才想着,秀玉殿張娘娘那裏的宮女和太監吧,和張娘娘相處這兩年不至于肯給她賣命做出這種株連全家的罪行來,恐怕剛聽到風聲就跑出來告密求饒了,所以即使那毒|藥真是從秀玉殿裏出來的,張娘娘肯定也不會經他們的手的。”
劉詢微笑道:“那你是覺得是她下的毒?”
王喜忙道:“奴才可不敢說,要奴才說,這長樂宮的宮人的口供也有幾分古怪。怎麽張娘娘沒什麽深仇大恨就突然要毒死太後娘娘了呢?怎麽太後娘娘就突然決定要把糕點果子都扔進池子裏喂魚呢?而且扔的那些東西恰巧都是有毒的呢?并且居然這過程裏還沒有一個人吃到這有毒的點心,點心全進魚肚子裏了呢?”
王喜繼續道:“陛下也知道太後娘娘讓她們拿那些糕點果子喂魚,這種活必然不能是在太後娘娘身邊伺候得寵的人做的,都是由沒什麽錢更沒什麽人脈交情的小宮女做的,這太後娘娘宮裏的點心一向是最精致最美味的,點心又是拿去喂魚的,沒有人會管她路上是不是偷吃了,您說這天天做粗活、重活,手裏沒錢打點別人更不用說買點零食打牙祭的小宮女守着那幾大盤糕點能在路上不偷吃一點兒?奴才也不大信。”
劉詢道:“你倒和朕想到一塊兒去了。”
王喜忙道:“那是陛下平時教導奴才教導的好。”
劉詢淡淡一笑,繼續道:“那些點心全是太後娘娘信賴的大宮女們親自倒下去的,朕去問母後,她說她之所以要倒掉這些點心,就是不希望她住的地方出現任何可能和張七子有關的東西。那些魚在外面游來游去她無所謂,但是她的宮人不行,她就是怕小宮女偷吃,才專門派去大宮女拿點心喂魚的。”
王喜道:“太後娘娘這樣說也是合情合理。畢竟太後娘娘對張娘娘的厭惡,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劉詢道:“朕就是奇怪,她對她哪來這麽大的厭惡。”
有些話他連面前這個太監都不能說,他記得從前,張七子還是張婕妤的時候,她和上官太後的來往客氣而生疏,但是作為兒媳婦(雖然不是正經兒媳婦)該有的禮節她倒是從不含糊的,上官太後對她也不錯,和對更為殷勤的許平君沒什麽區別,為此許平君心裏還感到過委屈。按說她們兩個不該交惡啊,除了一次,就是張七子的宮女秋英跑來跟上官太後告密,揭露了張七子與人合謀毒殺皇後的罪行,才引發的後來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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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事情明明都已經查明了,上官太後也不該始終拿對殺人犯的态度提防厭惡她。除非——除非上官太後真的知道什麽他不知道的事情,比如當年張七子可能真的參與了謀殺許平君的事。
可是既然上官太後這麽确定,為什麽霍光會不指出來呢?霍光知道的事情,上官太後可能不知道。但是上官太後知道的事情,霍光是一定早早就知道的。霍光不指出來真相,一定是因為這樣更符合他的利益,難道張七子手裏也握着霍家的把柄?但是如果她有這讓霍光忌憚的把柄,那她早該想辦法用這把柄威脅霍成君将她放出來了。
劉詢沒有意識到,在他的潛意識裏,他一直在回避霍家和張七子合謀殺死許平君這個可能性。哪怕這個想法在他腦海中出現了一兩次,也被他飛快的否決了——
怎麽可能呢,霍光這樣謹慎的人,從前在武帝身邊做事,二十多年也沒出過絲毫差錯。如果張七子手裏真有這樣致命的把柄,他早就可以安排她暴斃了。何況在自己被人下毒的那段時間裏,韓增帶兵造反了,但是霍光在那些天裏一直是一面将朝政處理的妥妥當當,一面替他找來天下各處的名醫,甚至因為擔心劉家的天下不穩定,不顧他的女兒還是皇後呢,就幫他請立了許平君的兒子做太子,如此忠心耿耿又毫無不臣之心的人,怎麽可能為了女兒當皇後而做下這種大逆不道的事情。
盡管他想出了許多理由,但最後浮現在他腦海中的總是一張雪白的臉孔,一雙水滴滴的杏眼似笑非笑的瞧着他。那和霍光相似的五官,但一個讓他畏懼,另一個卻讓他心頭火熱。
王喜聽了劉詢的話,分析道:“太後娘娘也是個女人,一個女人對另一個女人有敵意有時候就是沒有道理的。”
劉詢笑道:“你什麽時候這麽了解女人了?”
王喜道:“這是奴才進宮之前,奴才的阿母跟奴才講的。”
劉詢一笑,心中倒覺得他的話很有道理,思路一拐,就跑到了另一條路上。
他對上官太後的情意心知肚明,心裏自然也是十分感動,但終究是母子有別,這些年他和她是嚴守着皇帝和太後相處的界線來往的。難道她是聽說了這些日子張七子多受他的寵愛,才因妒生厭,遷怒到張七子身上的?雖然劉詢心裏覺得上官太後不是這樣小氣的人,但是他想到這兩年來上官太後都沒下手解決張七子,甚至連理都沒理過她,這些天她才旗幟鮮明的表達自己對張七子的厭惡的,沒準兒還真是因為這個理由呢。
劉詢想到這裏,心生一計,道:“明天你把她們都放出來,朕會叫張七子過來,那時候去找所有秀玉殿裏前陣子出過宮可能幫張七子傳遞消息的宮女太監,然後拿着塊皮去,跟她們說娘娘叫你像上次那樣将這東西交給上次那人,跟那人說——說太後知道咱們的事了。你看誰問都不問上次是怎麽回事就去拿這塊皮,就把皮交給他,然後跟在他後面,看看他是跟誰在哪裏碰面的。”
穗枝氣喘籲籲的回來,那時意濃正在和貞符研究做胭脂呢,見她這樣滿臉是汗,笑着讓小宮女給她打水洗臉,又問她:“怎麽了,難得見你這樣急。”
穗枝拿帕子抹了抹臉,一臉焦急說:“娘娘,您一定猜不到我剛在外面打聽到什麽消息了。”
意濃笑道:“你既然知道我猜不到,還不快說。”
穗枝道:“陛下将昨天帶走的所有宮人都放出來了。”
意濃道:“所有?”
穗枝點點頭。
意濃瞧着自己被花汁染紅的指甲發笑,半晌道:“還真奇怪。”
她确實看不懂了,劉詢要保張七子,起碼也應該再審一兩天,好給大家看自己已經命人清清楚楚的審問過了,怎麽問也沒人招,這才放大家回去的。他不保張七子,就不會管這審問了,那廷尉府走流程也不會這麽快就把嫌疑人都放走。
不過意濃最初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她沒打算這樣就能除掉張七子,但是得先敗壞她的名聲,破壞她和劉詢之間的感情。霍太太當年做的事,證據早就沒了,唯一能威脅到她的就是劉詢聽了張七子的話以後會在心裏埋下種子。
上官太後卻不這樣覺得,她覺得那天自己的話都說的那樣決絕了,劉詢起碼應該再審問個十天半個月才對得起她,她寧可這麽久的時間裏沒什麽人使喚,也不願意見到他這麽一兩天就把人都放出來了。難道她在他心裏就這樣微不足道嗎?難道奶娘說的是假的,他其實這樣喜歡張七子嗎?
上官太後冷着臉,依仗着大漢以孝治天下的傳統,恨恨道:“你們傳我旨意,日後誰敢把張七子和二皇子放進長樂宮來,或者将她的東西帶進來,就立馬杖斃。誰敢來求情,就一起別踏進我這長樂宮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