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爹請你長命百歲(43
上官太後這道旨意頒下來,除了讓大家都知道她對張七子看不順眼外,也沒多大用處。諸位妃子仍然像往常一樣熱熱鬧鬧來長樂宮請安,閑聊的時候也絕不會提起不該提的話題。但是未央宮呢,劉詢對張七子——不,現在應該說張婕妤了——的特殊照顧大家都知道,他對她越發寵愛,對她的兒子也疼愛有加,連長安城裏随便哪家酒樓的小二都知道二皇子有望被封為太子了。
意濃也是因為劉詢這浮誇的演技猜出了幾分端倪,只是她試探了幾次,但劉詢始終避而不談,意濃愈發疑惑起來,尤其是她聽霍太太說長安城裏關于張婕妤被劉詢寵愛的事情傳的沸沸揚揚,百姓們自發的編出無數版本的故事,最離譜的一個版本是說張婕妤是個九尾狐貍化成的妖姬,遲早要和妲己一樣禍國殃民的。
當時霍太太跟她憂心忡忡的重複這個故事,意濃立馬笑噴了,劉詢若是對張婕妤的感情是真的,他絕對不會放任這些流言不管的。可是現在民間流言越演越烈,他卻放任不管,這絕不是他的風格。
那天晚上,劉詢在椒房殿過夜,她坐在椅子上,一面用梳子梳頭發,一面和他說起這個:“我知道陛下疼愛張婕妤,但是現在外面的流言可實在太不像話了。你既然疼她,就該管一管,也是為她好。”
劉詢從床上下來,将梳子接過來,給她梳着頭,微笑問道:“外面都怎麽說?”
意濃白他一眼,将今天下午霍太太過來講的十幾個版本的故事給他複述了一遍,她記性很好,口才也不錯,說出來倒比民間流傳的版本更為精彩。劉詢一面聽,一面笑,樂不可支道:“他們想象力還是這麽好。”
意濃道:“陛下怎麽純聽故事似的發笑呢,別忘了這故事其中一個主角就是你自己啊。”
劉詢看着等人高的銅鏡裏照出的他二人的影子,模模糊糊的交疊在一起,仿佛天生就是一體似的。他微笑道:“好教皇後知道,我是故意的。”
意濃笑道:“好教陛下知道,我早猜到了。”
劉詢道:“當然了,我的皇後這樣聰明,怎麽會猜不到呢。”
意濃道:“我猜不到的事情多了,比如陛下為什麽非要把自己放在這流言的漩渦中心,我可着實猜不透了。”
劉詢低頭親了親她的頭發,然後道:“再過幾天吧,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又過了幾天,長安城忽然抓起來好多人,不止長安,其他地方也有不少人一夜之間都被關進了死牢裏。一時宮外人心惶惶,宮內也是同樣的,得寵了好幾個月的張婕妤等人也被抓了起來,這次抓捕可不像上次那樣客氣,連同張婕妤本人都被關進了監獄裏,也沒有人去審問她們,仿佛是要将她們關在監獄裏直到死似的。
被抓進去的人心急如焚,監獄外面的人也是驚慌失措的。
意濃沒想到劉詢會弄這樣的大手筆,看起來張婕妤一定是犯了什麽大錯,可究竟是什麽錯才能牽連到宮外那麽多人呢?她不由打了個寒顫,難道和許平君有關?這下豈不是也要牽連到霍家出來?她為什麽不早對張婕妤下手呢?唉,她……她得想辦法封住張婕妤的口。
意濃想出辦法,才知道劉詢剛才又下了條旨意,不準任何人去探視張婕妤。
她深深吸了口氣,去找劉詢,問他:“陛下,張婕妤究竟是犯了什麽錯?”
劉詢狐疑的瞧着她,倒沒多心,等她坐下了,才道:“你和她關系倒還好,只是她确實做下了無可饒恕的大罪——她和匈奴私聯!”
“啊?”
劉詢看着她驚詫的表情,放緩語氣,目光和藹道:“我從看到那篇《猗蘭賦》以後就對她起了疑心,不知道她怎麽這麽神通廣大。這些天多方調查,才查到了她和匈奴來往的把柄,所以我一面大肆寵愛她,讓匈奴以為他們撈到了條能動搖大漢的大魚,一面派人冒充她的使者與匈奴來往,截斷他們的通信,才将他們這些年派來中原的奸細都一網打盡了。”
意濃道:“可是——可是她怎麽和匈奴聯系上的?”
劉詢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當時他們派出了女醫淳于衍——我猜你一定不記得這人了吧——借進宮行醫之便和張氏聯系上,張氏嫉恨平君,淳于衍投其所好,給平君的藥丸裏加上附子粉,讓她因此大出血而死。”
意濃感到自己的心猛烈的跳起來,幾乎快要從喉嚨裏跳出來了。她強自鎮定的微笑道:“可他們為什麽要殺先皇後呢?”
劉詢道:“為了霍家啊。”
意濃心跳一頓,緊張的快要暈過去,就聽劉詢繼續道:“他們要将平君的死栽贓到霍大将軍身上,當時我若發現平君的死和霍家有關,沒準兒就會不顧大将軍解釋,就和大将軍翻臉好為亡妻讨回公道,那時我雖然占着名,卻勢單力薄,而大将軍雖有勢,卻終究不是老劉家的人。再加上那些藩王虎視眈眈,一旦我和大将軍的矛盾在那時候爆發,中原很可能會大亂,匈奴就會趁機入侵。”
意濃震驚許久,好一會兒才抽噎起來:“沒想到他們居然包藏如此禍心,虧我還看在欽兒的面子上,總想着平日裏應該對張婕妤照顧一二,恐怕她平日都把我的善心當傻子耍把戲來看吧!”
劉詢笑道:“瞧你,有什麽好為這種人哭的。”
她在他懷裏哭了很久,但終究不放心,還是道:“但她終究給陛下生了個兒子,無論陛下對她是要怎麽處置,我想欽兒還是應該去和她見一面——最後一面。我看一會兒我領着欽兒去見見她。”
劉詢道:“他自小和張氏就沒怎麽相處過,有什麽好見的。”
意濃微笑道:“陛下,你和你的母後從未見過一面,可是難道陛下在心裏不時常思念她嗎?別管她是好人還是壞人,對于兒子來說,那都是他這輩子唯一的阿母啊。”
劉詢嘆氣道:“你剛才還在可惜自己從前對她的善心,現在卻又對她心軟。”
意濃笑道:“我這哪是對她?我只是可憐欽兒,不希望他多添這樣一個遺憾。”
劉詢道:“罷了,你要去就去吧,就今天下午去,別晚了,晚了她也不一定還在了。”
意濃心中一顫,但她仰着的臉仍保持着之前的微笑。
意濃第一次進監獄這種地方,陰暗潮濕,随時可能有蟑螂或者老鼠從發黴的幹草堆裏鑽出頭來。意濃想起劉詢就是從這種環境長大的,心中卻是平添了幾分親近。意濃讓劉欽等一會兒再過來,她先自己走到張婕妤的牢房前。
張婕妤正背着身哭泣,嗚嗚咽咽,細細的哭聲串聯起嘀嗒嘀嗒從窗框墜落下來的水珠。她聽到意濃和貞符的腳步聲,急忙的轉過身來,蒼白的臉龐上,水汪汪的大眼露出了狂喜,她披頭散發的撲過來,大哭道:“娘娘,皇後娘娘,求您救救我啊!”
意濃淡淡道:“救不了了。”
張婕妤就跪坐在冷冰冰的地上,怨恨的壓低聲道:“你就不怕我說出來——”
意濃将聲音控制在只有她們兩個才能聽見的音量,繼續道:“你就算把事情說出來,也改變不了你的命運,也影響不了我的命運,你要知道陛下已經查出來當年匈奴之所以指使淳于衍殺許皇後就是為了栽贓霍家的,無論你說什麽,不過是佐證他找到的證詞,畢竟,當年的事早就沒有證據了。只是,如果你聰明點,知道閉嘴,我可以保證劉欽不會被你這個母親連累,他會一輩子衣食無憂,起碼也能當個藩王。”
張婕妤喃喃道:“欽兒……”
意濃對貞符點點頭,一會兒貞符就帶着劉欽過來了。
劉欽四歲的年紀,和張婕妤總共沒相處過多久,在他的記憶中,他的母妃是一個溫柔、美麗、有情趣的女人,但是現在皇後娘娘告訴他,這個半趴半跪在牢房的冰冷地面上的狼狽女人就是他的母妃。
劉欽搖頭道:“她不是!她不是母妃!”
張婕妤理了理淩亂的頭發,然後将手從欄杆的空隙中伸出來,溫柔道:“欽兒,讓母妃好好看你。”
劉欽聽到這聲音,才平靜下來,相信了這個女人就是他的阿母,但因此他更傷心了,啜泣道:“母妃,母妃,你這是怎麽了?誰把你變成這樣了?”
張婕妤微笑道:“母妃做錯了事,受了懲罰,才變成這樣的——”
“——我去告訴父皇,他一定會把你救出來的!”劉欽急慌慌的道,在他的記憶中,劉詢一直很疼愛張婕妤的。
張婕妤喝住他:“找誰都沒用的。這是母妃急功近利做錯了事該受的懲罰,你父皇也沒辦法的。我要你記住,以後母妃沒法照顧你了,你要聽皇後娘娘的話,聽你父皇的話,規規矩矩做事,千萬別想些不該想的事,重蹈了我的覆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