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爹請你長命百歲(31
韓信一開始并沒有想造反,只是他功高震主,劉邦不能容他,先逼他和鐘離昧反目,再将他以造反之罪囚住,貶為淮陰侯,使他與一向看不起的周勃、灌嬰同列,又有人不斷诽謗他有造反之意,才使他最終生出反心去鼓動陳豨造反,最後被呂後設計殺死。
如今霍家雖無一人有當年韓信“戰必勝,攻必取”的才能和在軍中的威望,權勢卻遠遠勝過,而劉詢自己更沒有當年劉邦一步步發家積累的威望,如果霍家造反,現在朝廷上有幾個人能忠誠于他?
劉詢看着提出建議的張安世,心中想即使是這個自己從小就見過多次的張伯伯,恐怕也不會旗幟鮮明的站在自己這一邊。
說來可笑,他這幾天閉着眼睛躺在床上裝昏,是想瞧瞧究竟是誰要殺他。上官太後拉着他的手傾訴衷腸,霍光痛心疾首自責自己的疏忽導致現在的局面(霍光自從發現有內鬼後,行事比之前更謹慎小心了許多,即使是觀衆只有一個昏迷的劉詢,他也表現出十二分的演技來),每次醫生過來,霍成君都站在旁邊緊緊盯着怕出半點差錯。後來有天夜裏,霍成君躺在他的身邊,靠着外側,她的宮女貞符在屋裏守夜,把門關了,燈吹滅了,屋裏只有一點月光從窗子裏進來,照亮窗前擺着的放着花瓶和果盤的桌子的一角。
貞符道:“張大人回去就四處找人說了。”
劉詢聽着起了疑心,哪個張大人,什麽事需要這個張大人四處說?他倒是明白為什麽這對主仆會選擇在這個時候這個地方說私密的話,他們住的是長信殿不是椒房殿,殿裏有上官太後的人有霍光的人,但是沒幾個霍成君自己的人。只有這個時候才不一樣,沒人會去打擾皇後和皇帝休息。
霍成君應了一聲,聲音聽起來心事重重的。
貞符道:“娘娘,萬一大将軍知道這消息是從長信殿裏傳出去的怎麽辦?”
霍成君道:“其他藩王想當下一任皇帝,就必須得到我阿父的支持,只有這一個法子能阻止得了這事。”
聽到這裏,劉詢的手指緊緊的扣住身下的床單,他的呼吸出現了一息的停頓,可惜屋子裏的兩個姑娘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并沒有留意有什麽異常的地方。
霍成君道:“他們聽說我阿父也想造反,雖然這是我瞎編出來的,但是他們不知道,也不敢不信了,當然也不會找我阿父結盟了。而我阿父聽到這個流言,為了自證清白,一定也會想出辦法來鞏固陛下的地位的。”
劉詢不知道她這是看電視劇裏壞人說自己計劃的時候被偷聽得來的經驗,早就和貞符等人說好在其他人面前都統一口徑,說霍光絕對沒有造反的意思。哪怕劉詢當時在她看來是昏迷着的,但萬一他突然醒了呢?
當時他聽了她的話,心中既驚訝又感動——驚訝的是她如此狠心大膽,敢去背地裏捅自己娘家一刀。感動的是她這麽做全是為了自己,這個時候她的肚子都沒顯懷,霍光為了澄清流言,唯一能做的就是請立太子,只要她等上幾個月,孩子生下來了,霍光肯定是扶持自己的外孫子,那這皇位就沒劉奭什麽事,當然到時恐怕也沒劉詢自己什麽事了。
風從窗子裏進來,窗前挂着的一排風鈴被吹的搖搖晃晃,發出叮叮當的聲響,這聲音他聽了好幾天,聽的已經厭煩了,今天這叮叮當的聲音卻被他懷裏的霍成君的咯咭咯咭的聲音給蓋住了,她的聲音清亮,年輕,甜美,仿佛在蜜裏浸泡過,哪怕是在說這些天她的恐懼和擔憂,也好像個貪玩的孩子,在外面受了欺負後回家找到家人安心的抱怨起先前經歷的委屈。
她雪白的胳膊挽着他的脖子,他躺了許久,瘦脫了形,她的胳膊卻是圓潤的,纖長的手指數着他的骨頭,一根根,一上一下,一下一上,像在彈琴,然後嘟着嘴說這幾天都是好好吃的飯,怎麽還沒補回一點肉來。
劉詢微笑,他現在滿心都是複仇,哪有閑心去養肉,就岔開話題,笑說:“我從前跟個朋友出去玩,被偷了錢,兩個人擠一頓飽一頓過了好久,才遇上個強搶民女的肥羊,劫了他的富,濟了我們的貧。那時候比現在還瘦,你若看見我,就會奇怪怎麽街上有個骨架子在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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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濃咯咯笑起來,然後将頭貼在他的胸口,愉快道:“我那時候若遇見你,才不管你是胖是瘦,我只拉着你的手,要你帶我私奔,就像司馬相如和卓文君一樣。到時候我阿父找到你推舉你當皇帝,滿朝文武都上書希望你娶霍氏女當皇後,你不肯,為我也下了一個尋找舊劍的聖旨,于是大家就明白原來你要你的結發妻子當皇後。他們去看你的結發妻子是誰啊,奇怪,她怎麽長得和霍家的小女兒一模一樣。”
劉詢心中一動,望着意濃,她烏黑的頭發垂下來,雪白的臉孔,眼睛裏倒映着一點燭光,那是和許平君完全不一樣的眼睛,眼睛裏流淌着大膽而直白的愛意,讓她從父親那裏繼承的秀美臉龐上洋溢着一種野性的美感。
“如果我來早一點就好了,”意濃嘟着嘴說,“如果先遇見你的是我就好了。”
她的話就好像一只胖乎乎的手撫摸着他的心房,又癢又暖,從骨子裏一寸一寸的酥開了。劉詢不喜歡這種煽情,在這種氛圍裏,他的理智開始繃緊,甚至将要斷裂。但是霍成君不是別人,霍家沒倒,他永遠不可能對她放下心來。
劉詢故意調笑道:“四年前你才十一歲,這裏是不是和板子一樣平。”
他的手在她的身上畫着圓然後撓她的癢,她反擊的一把抓住他的某處,眼角流露出狡黠的笑意。
“那四年前你這裏是不是很小?”
他悶哼一聲,眉毛一挑:“不好意思,十年前就是這樣了,我是大是小你還不清楚嗎?”說完手便伸進了被子下面……
上官太後嘆了口氣,她坐在池邊,影影綽綽的烏雲裏,明月探出頭來,将她的臉孔照亮。水面上印着蓮蓬的影子,地上是亭子的影子,遍地都是漆黑的影子,她的影子也陷在這漆黑之中。
她脫下鞋子,腳踩在冰涼的土壤上,突然想起了剛進宮時劉弗陵泛舟湖上,一面唱歌一面劃船的場景,長信殿小小的池塘,在她眼前變成了亭臺林立,荷葉荷花齊飛的淋池。
“秋素錦兮泛洪波,揮纖手兮折芰荷。涼風凄凄揚棹歌,雲光曙開月低河,萬歲為樂豈為多。”
她回憶着記憶裏劉弗陵的腔調,低聲唱着這首他做的曲子。
恍惚間她感覺劉弗陵就坐在她身邊,采撷荷花送給她,臉上帶着一抹狡黠的笑,但是她知道劉弗陵從未對她表現過這般的情态。他是憎恨她的。多麽奇怪啊,他一面崇拜霍光,一面又憎恨霍光對他恐怖的管束。他甚至不敢去想自己是恨霍光的,只好把心裏的憎惡全都發洩在她稚嫩的身上,畢竟她姓上官,她是反賊的女兒。
月亮又躲回了烏雲後面,劉弗陵那張在記憶中已經模糊——或者是因為她從未認真瞧過——的臉龐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變成了劉詢的臉龐,他的嘴角有抹輕挑的笑,眼睛裏是種潇灑的戲谑。
他危在旦夕的時候,她恨不得以身替他,對從前自己的提議後悔萬分。他現在健健康康的活着,她卻又是心有不甘,反而覺得他躺在那裏的時候是最可愛的,因為那時候的他是可以短暫的屬于她自己的。
廣陵王不過是蠟頭銀槍,漢軍沒到楚地,他就已經自殺了。遺書也寫的清清楚楚,說這些罪狀他都認,自己實在罪該萬死,希望用自己的死換取孩子們的生。意濃聽說以後,手下一頓,然後繼續下棋。沒有這遺書,她還不會懷疑廣陵王的死,但是現在她開始懷疑廣陵王身邊有霍光安排的人,他不需要做別的,畢竟歷史上廣陵王也是畏罪自殺的,他只需要僞造一封承認所有罪過的遺書就行。
劉詢聽聞後,嘆了口氣,還是照着律法将廣陵王的孩子們還有這次和廣陵王勾結的如楚王劉延壽等人都判以死罪,貨真價實的匈奴來使等到處罰結果出來以後滿意的離開長安回去複命了。第二天劉詢去了一趟南園,到了晚上才回來,連日裏眼中一直存在的陰翳終于變淡了。
劉詢去南園的時候,意濃也将霍太太叫進宮裏。
這是霍光死後意濃第二次和霍太太見面,她看起來一下子就變得比從前蒼老了很多,頭上鑽出許多根白發來,眼眶凹陷,神色裏始終有一種夢游似的惶惑。
意濃忙拉着她坐下,關心道:“阿母,您這幾天還好嗎?”
霍太太道:“挺好的。挺好的。”
意濃道:“府上沒人怠慢您吧?”
霍太太搖頭:“我還有你這個女兒,誰敢怠慢我。只是你嫂子說你肚子裏的孩子是假的,我罵了她一通。她是扯謊,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