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爹請你長命百歲(32
意濃道:“孩子是沒了。”這是她和劉詢商量過以後的官方說辭。
霍太太聳起眉毛,難過道:“怎麽沒的?”
意濃道:“那天……阿父死了以後,我心裏又痛又急,晚上回去就見紅了。”
霍太太抹着眼淚,不再說話。
意濃瞧着她的模樣,一時也拿不準她對于霍光的計劃是知情還是不知情,但總歸霍光現在死了,霍太太只能和她站在一條船上。
意濃道:“哥哥最近還好?”
霍太太道:“你阿父走以後,他就變成熱鍋上的螞蟻了,整天急躁的不行,也不知道在盤算什麽。尤其是兩周前一從宮裏回來,就朝他媳婦兒發了好大一通脾氣。這幾天倒還好。”
意濃算了算時間,兩周前大約就是霍禹找劉詢要兵權去攻打廣陵王的時候。她又問:“那雲堂哥和山堂哥他們倆和哥哥走動的頻繁嗎?”
霍太太道:“你阿父走了,霍家缺了頂梁柱,他們這些小輩總要常聚在一起商量的。”
意濃心道:“商量?可別商量出個造反來。”
推己及人,她可不信霍禹就能這樣輕易的放下造反的念頭,劉詢中毒以後就連她自己也不是沒生起過幾分對皇位的垂涎的。
想了想,她跟霍太太道:“阿母,哥哥之前打的什麽算盤咱們都清楚,我雖然上一個孩子沒了,但以後總還會有孩子的。現在陛下只有一個兒子,他的母親還是被貶的張良人,除非有什麽奇跡,不然他以後是沒什麽前程的。等我有了兒子,被封為太子也是天經地義的事。但是哥哥一旦做了傻事,牽連的會是咱們全家,特別是你我。”
霍太太點點頭:“我當然知道,你讓我給你哥哥找事做,先前我也做了,只是後來你阿父死了……我能用的人就少了。”
意濃道:“哥哥好色,他出去辦事也總能用到小厮,現在家裏的事總要經過阿母你的手,你找幾個合适的人選,先控制好他們的家人,再安插到哥哥和雲堂哥、山堂哥身邊。如果您有什麽事自己不好做,就派人找從前阿父門客韓音,他一定會幫你的。”
霍太太本來認真聽着,聽她說到韓音,擡頭道:“你說的韓音,他早找張安世推薦自己入朝做官了,具體做什麽我也沒記住。”
意濃心道:“張安世?這家夥什麽時候又和張安世勾搭上了?也是,張安世是被霍光一手提拔起來的,他是霍光的門客,有點兒交情不奇怪。唔,他不找霍家的人,去找張安世,這家夥難道是覺得霍家的船遲早要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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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她跟霍太太說:“行,我知道了,阿母您回家就先做我跟您說的事,有什麽自己做不好的事就派個人去有間酒肆找韓音,他不在就留封信給那兒的老板,他不會推脫的,只是您別親自去,也別每次只派一個人去讓大家都知道是您經常去找他。”
霍太太狐疑道:“你什麽時候和他這麽要好?”
意濃坦然道:“是阿父生前跟我說這人可信的。”
霍太太眼圈一紅,嘆氣道:“既然是你阿父說的,那準沒錯。”
意濃提醒道:“那也不一定,您還記得之前家裏有個內鬼讓阿父的計劃功虧一篑吧,誰知道內鬼是誰,所以你對他也別太放心,能用就用,但是千萬別什麽都相信他。”
霍太太一笑,總算有點從前精明的模樣:“這還用你說,我難道還能被第二個淳于衍騙嗎?”
意濃道:“還有件事您心裏得有數,陛下這會兒拿廣陵王開刀,震懾了其他藩王,這外面暫時無憂了,他下一步肯定是要拿霍家開刀的。”
霍太太不自覺攥起了衣服,問道:“什麽意思?”
意濃道:“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阿母您想想,假如阿父還有個小妾,這小妾在霍府裏管家,您平日裏吃什麽、用什麽、和什麽人結交她都插一手,甚至阿父幾時去你房裏她都要管,如果她看你不順眼,就要阿父把你休了再娶一個新夫人回家,您說您能容忍這小妾存在嗎?”
霍太太斬釘截鐵道:“當然不能,這種人我一早就把她發賣了。”
意濃道:“沒錯,現在咱們霍家對于陛下來說,就是這種越俎代庖的小妾。您說陛下能忍嗎?”
霍太太的臉一陣青一陣紅,恨恨道:“如果沒有你阿父,他哪能坐上皇位。”
意濃道:“可是現在阿父不在了,哥哥也比不上阿父的能耐。您要保住一生富貴,甚至更進一步,”她意有所指的說,“就得忍着陛下可能有的動作。我看陛下接下來就要把哥哥和幾位堂哥的軍權都收回去,給他們地位更高但是沒有實權的職位,如果他們忍了,那就萬事好說,咱們霍家至少能屹立百年,一旦他們沒忍住,要做傻事,好一點的是他們成功了,咱們雖然不如現在總也還活着。就怕他們也失敗了,連累咱們也再不能翻身了。”
霍太太想了很久,終于急道:“我怎麽攔得住你哥哥?”
意濃俯身在她耳邊輕聲道:“我聽說有人在街上縱馬,那馬無故受驚,将主人甩下來,踩碎了腿骨。萬幸人活着,只是再也站不起來了。”
霍太太緊緊抓着她的衣袖,木呆呆瞪着她。意濃的眼睛像泡在水裏的黑石子,冷冷的,看不出情緒來。在她的眼睛裏,霍太太看見倒映着的自己的扭曲的臉孔,又興奮,又恐懼。她有些恍然,什麽時候自己天真驕縱的女兒變成這模樣了?一想到這裏,一絲絲冷意纏繞上她的心房,但她終于還是點了點頭,畢竟這是她親生的女兒,而霍禹不過是別人肚子裏爬出來的孩子。
送走了霍太太,意濃覺得心情大好,見外面陽光也好,便生出幾分閑心到院子裏去玩上官太後從前命人纏的秋千。
她有一搭沒一搭的搖晃着,時而陷入沉思,時而和穗枝聊幾句話,突然見穗枝神色有異,她猜出幾分,卻佯作不知,只覺得身後一股力傳來,将秋千推的好高,她的雙腳騰空,涼涼的風吹拂着她的臉頰,将她額前的碎發吹到兩邊,然後秋千落下來,先前往後飄的頭發又往前飛去,她咯咯笑道:“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然後她又被推了起來,等她再落回去的時候,她身後的人問道:“你怎麽猜出是我的?”
意濃道:“我和母後從小都是接受的淑女教育,我們蕩秋千也是有講究的,只能低低的蕩,不能蕩的太高,省的露出襯褲來。這偌大的皇宮,只有陛下一個人敢這麽把本皇後推的這麽高。”
劉詢道:“這秋千本來就是蕩的越高越有趣,偏偏有人定下這麽多規矩,讓人玩也不能玩的痛快。我猜你小時候一定過的很無趣。”
意濃笑道:“那陛下是要帶我去彌補下童年沒能體驗的快樂嗎?”
劉詢道:“可以是可以,只是我怕你這樣的嬌小姐受不了。”
意濃做了個鬼臉,笑嘻嘻道:“嫁雞随雞,嫁狗随狗,陛下若是個糙漢子,那我也只好不當嬌小姐了。”
劉詢哈哈笑了起來,将秋千停住,從她背後攬住了她的腰。
他從未在公共場合和她做這麽親密的動作,意濃不由臉一紅,低聲道:“怎麽了?”
劉詢道:“我覺得很開心。”
意濃道:“開心什麽?”
他把玩着她的頭發,然後道:“椒房殿修好了,咱們可以搬回去了。”
意濃就抓住他的手,微笑道:“太好了,咱們終于可以回家了。”
家……
這個字對劉詢來說是非常珍貴的存在。
小時候他從沒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家,一開始他住在監獄,後來漢武帝下旨寬恕了他的罪,讓他認祖歸宗,他就借住到外祖史家,然後他又被接到掖庭居住,成年後他和許平君成親,在親朋好友的贊助下有了一個小小的家,那時候沒有一個人會想到現在他把家安在了未央宮。
椒房殿先前被大火焚燒,雖然時間不長,但牆壁和地板都被熏黑了,為此殿內将地板拆了重鋪,牆壁重新粉刷,還換了新的柱子,從上到下都重新裝潢了一通,還改變了幾個地方的房間布局,雖然牆壁仍是用的花椒樹的花朵所制成的粉末進行的粉刷,但大概是因為剛修整完的緣故,整個宮殿煥然一新,居然半點兒從前的影子都沒了。許平君從前在這裏居住過的痕跡更是都消失不見了。
意濃指揮了宮女和太監重新布置椒房殿,挂上她喜歡的簾子,擺上她喜歡的家具,貼上她喜歡的書畫。每一處改變,都像只彩色的野獸,一口一口吞噬着劉詢記憶中椒房殿的影子,很快,這只野獸或許也會将他吞噬進肚子裏。可怕的是,他不确定自己能用多大力氣來抵擋它。他甚至生不出多少堤防的心思。
這只野獸的雙臂正環在他的脖子上,呼吸直往他的衣領裏鑽。
“你知道我最想去看哪裏嗎?”
“哪?”
“咱們新換的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