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爹請你長命百歲(30
意濃走上前去,哭着問道:“我阿父他是被毒蛇毒死的?”
剛才跪在地上陳述案發經過的侍衛點了點頭。但是趴在霍光身上大哭的霍禹卻擡起淚眼婆娑的臉孔,斬釘截鐵道:“不可能!”他站起來,大步走到那侍衛的面前,抓住了侍衛的衣領,鮮血一滴滴從他的前襟上落下來:“阿父身上那麽多傷,你從哪裏看出他是因為蛇毒死的?”
侍衛被他揪起身體,畏懼道:“一開始大将軍還活着,後來……後來我們擒住匈奴,去看大将軍的時候,就看見大将軍腿上纏着一條蛇,人已經沒氣了。那條蛇全身血紅,身上一看就是有劇毒的。蛇屍……蛇屍就在那裏!”他手指指着一邊的無頭蛇屍,那條蛇是紅黑白三色相間,紅色為主,外側還有黃色細邊。
意濃發出一聲響亮的啜泣聲,她用手帕擦着眼淚,借着這個動作觀察霍禹的神色。剛才他在長信殿裏只聽到劉奭被匈奴殺死的時候,眼睛裏透出一種胸有成竹的喜悅,但是現在他的眼睛裏只有恐懼、惶惑和憤怒。為什麽霍禹這麽篤定霍光不可能是被毒蛇咬死的?
她得看一看霍光的屍體。
想到這裏,意濃撕心裂肺的哭了起來,她嘴裏喃喃着“阿父”、“阿父”,小步奔向霍光的屍首。但是她還沒看見霍光,先被人攔住。
“娘娘,大将軍死狀凄慘,娘娘還是不看的好。”有人這麽勸她,并且擋在她面前不讓她過去。
“我不管,他是我阿父,難道我不該見他一面嗎?”她用手去推攔在她面前的人,一面哭一面流淚,那人不敢和她有身體接觸,只是用身體擋着路,盡力勸說她這不是一個姑娘應該看的。
劉詢不知道什麽時候走到意濃身後:“讓她看吧。”
那人只好讓開了,圍着霍光的霍家人也都紛紛讓開,
意濃回頭,劉詢比霍成君要高一個頭,從她這個視角,可以看見他瘦的骨頭突出的尖尖下颌,緊緊抿着的蒼白嘴唇和烏黑濃密的眼睫毛。
他的懷裏還抱着劉奭,劉奭的脖子被刀砍斷,只剩下一層薄薄的皮連着,斷裂處可以清晰的看見裏面的肌肉組織和骨頭。
意濃忍住上湧的惡心和在喉嚨徘徊的尖叫,伸手撫摸劉奭緊閉着眼睛的臉龐,眼淚又落了下來。
“奭兒他……”
劉詢輕聲道:“他去找他的母後了。”他的眼睛看着意濃,但又不是在看她,而是在尋找更為遙遠而飄渺的東西。
意濃墊起腳,飛快的擁抱了一下劉詢,眼淚落在他的脖子上,順着衣領滑落進衣服裏,然後她松開手,走到了霍光的屍體身邊,飛快的檢查着他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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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奭是一刀斃命,他身上的傷痕也只有脖子上的一處致命傷。但是霍光不是,霍光身上至少有六處傷口,胳膊上兩處,腿上一處,背上兩處,脖子一處。其他五處都是劃傷,雖然流血嚴重但并不致命,只有他脖子的傷口,是被人用碎瓷片插了進去切斷了頸動脈,即使當時就醫治,這個世界的醫療水平也根本沒法治好。難怪霍禹這麽肯定霍光不是因為蛇毒死的,不對,這個世界對這條動脈有了解嗎?
霍光的小腿上有一處蛇的咬痕,如果咬他的這條蛇是毒蛇,那他身上沒有頸動脈的傷也會被蛇毒死,可是意濃記得蛇毒會讓血液凝固的,被咬的地方應該也會顏色也會變深。但是霍光這個傷口周圍的皮膚顏色和腿上其他地方的顏色相似,并且他身上流出的血液也沒有之前就已經凝固的跡象。
這可太奇怪了。如果有人要殺霍光,非什麽偏要用蛇?他怎麽能控制蛇去咬霍光而不是咬別人?如果是之後将蛇放在重傷的霍光身上,又何必多次一舉呢?
意濃打開上帝之眼。
劉詢身上冒出氣泡:霍光身上有碎瓷片,張龍和另一個侍衛也是被碎瓷片殺死的。為什麽只有他們三個被人用碎瓷片殺害了?
霍禹身上冒出氣泡:這蛇明明是沒毒的,我們試過好幾次了,專門找來的和珊瑚蛇長得很像的無毒的蛇,阿父怎麽可能是被這蛇毒死的?究竟是哪裏出問題了。
霍山:皇上怎麽會這個時候醒過來?他難道是一直在裝暈?完了,這下叔父是白給他做嫁衣了。
霍雲:還好我就在宮裏當值來得早,趁他們不注意将皇帝的心腹也僞裝成用碎瓷片殺死了。千算萬算,沒想到皇帝給兒子安排的人這麽聰明,居然在那麽短的時間裏看出我們布的局。
……
意濃關上上帝之眼,她算是明白了今天到底是怎麽回事。
霍光當時迫于輿論壓力所以上書要求冊封太子來穩定民心,但是他心裏不情願,所以想出了一個能解決諸王、匈奴和劉奭的辦法來。
第一步,匈奴來使臣和談,并且要求見劉奭。
第二步,見面時匈奴變成刺客刺殺劉奭,同時殺害了不少大臣,也重傷了不少大臣,裏面包括霍光。同時霍光還被之前咬過劉詢的毒蛇咬傷。
第三步,霍光回去醫治終于好轉,同時廷尉查辦這樁刺殺的大案。
意濃想他們一定能查到匈奴和廣陵王等人的暗中勾結,甚至能查到廣陵王和毒蛇的關系,既然第二條蛇和廣陵王有關,那第一條咬劉詢的蛇很可能也和他有關,最後他們會得出結論,連續刺殺劉詢和劉奭的就是廣陵王等人。諸王如果造反本來就是舉大義當旗幟的,所以霍光要先毀掉他們的大義,将他們打成反賊。甚至這些匈奴一定都是假的,劉詢照着他們身上的線索查,一定能查到廣陵王的頭上。
可是霍光沒想到張龍或者趙二沒有第一時間被殺死,其中一個人發現了其中的端倪,也許就是在拿出毒蛇放在霍光身上的時候,所以他拼死一擊,用手邊唯一能拿到的碎瓷片殺死了放蛇的侍衛和霍光,但是自己很快也被殺死了。
如果現在劉詢沒有醒,即使霍光死了,霍禹也成了最終的贏家。可惜他們都小瞧了劉詢,并且還給了劉詢對諸王動手的理由。
意濃看向霍禹,他正攥着拳頭,眼睛看着腳尖,眼角露出了一絲兇狠。意濃心中飄過一絲憂慮,他會什麽時候造反呢?一旦他動手,就是吹起霍家滅亡的號角的時候了。
一切就像她猜測的那樣進行,只不過有一點和她猜測的不一樣。匈奴确實是派來了使臣,但是使臣隊伍在途中的一個晚上休息的時候,所有人都被殺死了,然後那些殺死他們的人裝扮成他們的模樣來到長安。這些人被查到和廣陵王有關,廣陵王收到消息後,倉促間起兵造反,霍禹請求帶兵鎮壓,被劉詢溫言拒絕了。劉詢不可能放他這時候手握兵權。
這天晚上,劉詢坐在意濃床邊,突然問道:“你明明沒有懷孕,為什麽說自己懷孕了?”
意濃握住他的手,坦然道:“世人皆畏懼我阿父的權勢,怕他有反心。實話告訴陛下,從前我不怕,因為我知道阿父一心忠誠大漢,但是陛下昏倒以後,我就變得很怕了。明知道阿父還是從前那個人,他不可能對陛下下手,但是我就怕他萬一做錯事呢,無論誰要造反,都不會留下你的性命,但是我是你的妻子,我怎麽能容忍別人傷害你。我沒有別的辦法保護你,只能說自己有孩子,這樣,即使別人有反心,也會顧慮我肚子裏這個流了霍家的血的孩子。我很笨,是不是?”
劉詢目光閃動,點了點頭,露出一絲微笑:“你真的好笨。”說完親吻了一下她的額頭。
劉詢确實曾經陰謀論過霍成君假稱懷孕是打算以後從宮外抱一個孩子進來冒充皇子,然後推他坐上皇位。但是他那幾天雖然假裝昏迷,但并不是一無所知。她如何細心照顧自己,想出種種辦法來刺激自己醒過來這些事他都記在心裏。如果霍成君是想這樣做,完全沒必要這麽盡心的照顧他,即使他很快死了,他相信霍光也有辦法能讓皇位空出一段時間直到自己這個外孫出生。但是霍成君沒有。劉詢親吻着她的頭發,心想如今霍光死了,如果霍家能聽話,留她做皇後似乎也沒什麽不好。
意濃靠在他的肩上,輕聲道:“現在阿父和奭兒都死了,如果陛下還沒有醒過來,我想我一定堅持不住吧。還好陛下醒過來了,真的太好了。”
一聽到她提到“奭兒”,劉詢心中一痛。這世上沒有幾個父親能承受喪子之痛,何況他的兒子死的是這樣慘。一開始劉詢是想親自帶兵去征讨廣陵王的,他想用最殘忍的手段來報複廣陵王,但是張安世勸住了他,說一旦陛下離開長安,長安立馬大亂。一旦霍禹離開長安,天下可能會大亂。
當時劉詢一怔,問道:“大人可是說霍禹有反心?”
張安世搖頭:“霍禹未必有反心,但是有反心的人都會去拉攏他。難道陛下以為這段日子裏只有廣陵王一人有異動嗎?”
劉詢聽了他的話,也明白了他的意思,現在主弱臣強,霍禹或許并沒有反心,但是他未必不怕步上韓信的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