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我還以為當年你們已經說開了,只是你自己還沒放下。”
時夏從沉思中驚醒,不去看程雲起的眼睛:“我早就放下了,說實話,如果不是今天聽林秀提起來,我都忘了她已經結婚了的事。”
程雲起暗暗地嘆了口氣,所以你臉色蒼白得好像我這個快暈倒的人,阿夏,如果真的忘了,那你早該坦然。
“你後天的飛機嗎?”程雲起換了個話題。
“對。”
在程雲起的堅持下,時夏還是将她送回了她現在租住的地方,确定她可以照顧好自己之後,才回了酒店。
“時小姐。”她剛摁下電梯鍵,就被一個聲音叫住了,她回過頭,看見前臺的小姑娘氣喘籲籲地跑過來,“您有一個客人,已經在大廳等了好久了。”
“客人?”時夏奇怪都這麽晚了,還會有誰來找她,一邊跟着那個女孩子走了過去。
大廳很空,也是,這樣的深夜,又是年關,本來就冷清得很,所以時夏一眼看見了坐在沙發上的歸子佩,她還是那身聚會時候的裝扮,只不過雙手正在筆記本的鍵盤上敲打,同時對着耳機說個不停,這時候她整個人都銳利起來,和初見時優雅的樣子又不同了。
時夏低聲和前臺道了謝,然後走了過去,她沒有穿高跟鞋,因而腳步輕悄,一直走到歸子佩面前才被注意到。
“你回來了!”歸子佩看見她,有些慌忙地把筆電放下了,然後想起了什麽,向耳機那頭用英語匆匆吩咐了幾句,便挂掉了電話,“抱歉,公司最近比較忙。”
“找我有事嗎?”時夏的語氣淡淡的,她因為程雲起的事不免情緒低沉。
歸子佩卻只是微笑:“不請我上去坐坐嗎?”
時夏試圖看出她笑容背後的目的,最後還是說:“走吧。”
“程雲起還好吧?”歸子佩看着時夏插上了卡,她走了進去,不動聲色地打量着房間,床上很整潔,應該是客房服務的時候整理過,桌子上除了一個打開的化妝包就沒有別的東西了,連行李箱的拉鏈都拉得好好的,就好像随時準備從這裏離開。
“還好,我送她回去了。”時夏一語帶過,半個字不提其中的隐情,她回過身說,“你要不把東西先放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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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了,這個是給你的。”歸子佩依言放下了手中的包,從裏面取出了一個小小的禮品袋,遞給了時夏。
“是什麽?”時夏并沒有推辭,接過來一看,發現是一盆小小的薄荷,青嫩的顏色在冬夜裏柔和可愛,鋸齒形的邊緣兼具某種尖銳和柔軟的特質,她幾乎能感覺到那層薄薄的涼意。時夏很喜歡,但還是不解,“為什麽送我薄荷?”
歸子佩在她對面坐下,說:“來的路上看見了,覺得很像你,就買下了。”
“像我?”時夏對此不置可否。
歸子佩卻又說:“我第一次見你,就覺得你的聲音很像涼薄荷。”
時夏沒接她的話,只是把手裏的盆栽放在了桌子上:“你來找我有什麽事嗎?”
“我想去看看外公。”歸子佩看着那盆薄荷的葉片因為時夏的動作還在微微地顫動,提出了自己的請求。
時夏的第一反應是覺得荒謬,她幾乎是立刻豎起了防禦的尖刺:“憑什麽?”當年外公何嘗不是待她如子侄,為她的不告而別傷神的從來不只她一個,現在歸子佩光鮮亮麗地回來了,作出這副長情的樣子是要給誰看?
歸子佩的瞳孔瑟縮了一下,時夏的尖刺精準地戳到了她的痛處,她也不知道自己現在還有沒有資格去見那個和善的老人,但她仍舊堅持,并且放低了姿态說:“就當是一個普通的後輩去祭掃,不行嗎?”
時夏卻被這句話激怒了:“誰都可以,唯獨你不行!”
“為什麽?”歸子佩脫口而出。
“為什麽?你問我為什麽?”時夏幾乎被氣得笑出聲來,“因為你從來就不是一個’普通的後輩’,從前我們将隐瞞當成理所當然,但現在呢?外公就在天上看着,你真能做到問心無愧?你想騙誰?!”
歸子佩察覺到自己之前的失言,她平日裏要冷靜理智得多,只是一碰上時夏,單單是維持外表的體面都耗盡了她的心神:“阿夏,我……”
“不要叫我阿夏!”她話才出口,就被時夏決絕地打斷了,“你明知道我聽見林秀的話了,那你現在裝作一切如舊的樣子又是為了什麽?”
時夏原本打理整齊的頭發散亂開來,她看着歸子佩在她的質問下嘴唇逐漸失去血色,看着她幾乎是無意識地攥緊了自己的手,時夏的目光停在她細瘦纖長的無名指上,她慘然一笑:“歸子佩,你結婚了。你的戒指呢?我是不是還應該感謝你,願意花心思來騙我?”
“我從來都不會騙你。”歸子佩幾乎是下意識地反駁。
“對,你只會隐瞞。”時夏脫力地倒向了椅背,現在上演的這一幕仿佛荒誕劇,她們就是演員,自以為是地悲傷,在旁人眼中卻只是癡愚。
歸子佩腳步虛浮,幾步路的距離被她走得仿佛半生,她在時夏面前蹲下身,卻不敢伸出手去碰她:“時夏,我沒有騙你,我已經離婚了。”
空氣都因為這句話粘稠起來,歸子佩在等待時夏開口的時間裏幾乎要窒息,她懷疑從自己鼻腔吸入肺部的根本不是空氣,而是由許多諷刺和心碎組成的物質,在她的身體裏肆意行淩遲之刑,然而她也只能咬牙忍受。
她活該。
“所以你是後悔了嗎?”時夏輕聲問,話裏聽不出情緒。
“對。”歸子佩去找她的眼睛,卻只看見時夏輕顫的睫毛。
“你又,憑什麽後悔呢?”時夏只覺得眼前空茫一片,不知前路,無有歸處。如果歸子佩後悔了,那她們這十三年間所有的等待和折磨,就變成了一個不名一文的笑話,誰來告訴她,她最好的時候,怎麽就成了一個笑話?
溫熱的水滴落在時夏的手上,她擡起眼睛,後知後覺:“你哭了,你為什麽哭?”
歸子佩終于抛棄了一切矜持,任由眼淚在妝容精致的臉上肆虐,她哭到說不出話來,連那一句遲到許久的“對不起”都哽在喉間。
時夏踢踢跶跶地走進了體育館的洗手間,這學期老師在教排球,只是雖然她手長腳長,但運動這個技能卻從來沒有點亮過,對牆颠球連十個都撐不下來,她練了半節課,還是沒什麽成效,就想溜號兒出來洗個手。
她還沒旋開水龍頭,就看見歸子佩紅着眼睛從裏頭走了出來,到了水池邊上,低着頭擰開了旋鈕。時夏小心翼翼地望過去,在窸窣的水聲裏斟酌着開了口:“你還好吧?”
歸子佩的長發遮住了她的表情,她吸了吸鼻子,回答道:“我沒事。”她關了水龍頭,卻突然意識到自己沒有帶紙巾,一時間更加沮喪了。
時夏看她愣在原地,忙将自己的那包紙從口袋裏掏出來。
“謝謝。”歸子佩小聲地道了謝,聲音裏的哭腔卻變得更加濃重。
時夏心中有了猜測,但她卻不敢問出口,今天剛公布了月考成績,她自己還是一樣在中游晃蕩,特別不求上進,但歸子佩卻破天荒地掉出了前三名——即使這個成績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會讓人很滿意,但顯然,這個“任何人”裏面,并不包括這個成績的擁有者。
“那什麽,紙你留着吧,我先回排球教室了,之後你再還我也行。”時夏摸了摸鼻子,看見歸子佩點了頭才離開。
然而等時夏回去了卻更加心神不寧,她的對牆颠球果不其然再也沒有突破五個的大關,排球第無數次從她面前以滑稽的姿态彈出去,她索性就坐到了旁邊棄用的乒乓球臺上,盯着門口發呆。
歸子佩在不久之後進了到教室,她這時候已經掩飾的很好,除了鼻頭的一點點紅印,其他一切如常,然後她走到了林秀旁邊。
時夏的眼睛暗淡了些,她從第一次見面時就很喜歡這個女孩子,因為她笑起來好像一塊甜甜軟軟的奶糖,本來以為可以一直做同桌,然後順理成章地成為最好的朋友,但沒想到軍訓之後,老高就重新分配了座位,兩個人的關系就這麽停留在了普通朋友,時夏想要安慰她都找不到立場。
她現在挺後悔一開始就申請了晚上免自習的資格,如果不是要去打工,她還挺願意在學校食堂吃晚飯,也許這樣,就能多一個和歸子佩接觸的機會。想到這裏,時夏望了過去,最近一個學期歸子佩似乎一直和林秀走得很近,只是不知道因為什麽,她獨自一人時顯得比從前沉悶封閉得多。所以雖然知道這樣不好,但時夏還是假裝若無其事地走近了一點,豎起耳朵想聽見她們在說什麽。
之前老師說了讓他們自己練習,然後就出了教室,所以大多人都三三兩兩聚作一團,林秀身邊也是,除了歸子佩,還有一個高瘦的男生,時夏眯起眼睛想了一下,似乎是叫楊啓文來着,倒是經常能看見他圍在林秀身邊獻殷勤。
“子佩,你怎麽去那麽久啊?”林秀聲音裏帶着點女孩子撒嬌式的抱怨,時夏只能看見歸子佩局促地瞥了一眼楊啓文,勉強地笑了笑說:“我,我身體有點不舒服。”
時夏聽了這句話,突然覺得心髒有點酸澀,歸子佩不該是這種小心翼翼的樣子,初見的時候,她明明笑得比夏天的雨水還要可愛。時夏為此感到心疼的同時,刻意忽視了心底的那個小小的聲音,她為林秀能這樣親昵地稱呼她而感到一點點嫉妒,子佩,她還從來沒有這麽叫過她。
“元旦晚會是你來策劃嗎?”楊啓文問,時夏這才發現在自己走神的那一會兒,話題似乎已經變了幾遭。
“對啊,團支書嘛,學校還特別重視這事,居然還給我們開了個會。”現在林秀聽起來是真的在抱怨了,“好累啊,你們積極一點嘛。”
“讓副團支書來幫你呗,對了,咱們班副團支書是誰來着?”楊啓文自以為沒人發現地看了歸子佩一眼,然後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是不是你,歸子佩?不是我說,你也太沒存在感了。”
時夏覺得歸子佩已經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她再也忍不住,走了過去,故作不經意地搭在了歸子佩的肩膀上,笑着問:“在聊什麽?”
歸子佩被突如其來的觸感吓了一跳,紅着眼睛望了過來,好像一只小兔子。林秀看起來倒是挺驚喜的,回道:“元旦晚會啊,時夏要不要報名?”
“我就算了吧。”時夏懶洋洋地笑了一下,然後像是才發現楊啓文的存在一樣,挑了挑眉說,“你倒是可以,畢竟歌聲特別有存在感。”
話音剛落,林秀“噗嗤”笑出聲來,連歸子佩的臉色都好了不少,大約是都想起昨天音樂課上楊啓文荒腔走板的歌聲,一首情歌唱得仿佛rap。
“我要去買水,你去嗎?”時夏側過臉去,問歸子佩,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之後,就拉着她出去了。
“時夏剛剛是不是擠兌我了?”等到兩人都走出了教室門,楊啓文才茫然地摸了摸頭問林秀。
林秀調侃道:“就你唱歌那水平,提一句都算是擠兌了。”
“不是說去買水嗎?”歸子佩被時夏拉着,走到半路卻發現并不是去小賣部的方向。
時夏找了個空的舞蹈教室,然後把門關緊了,她轉過身問歸子佩:“你希望我在這兒陪你嗎?還是說你想一個人待會兒?”
歸子佩呆呆地望着她,像是還沒能對眼前的事情做出反應,時夏沒聽到她的回答,雖然心裏有點黯然,但還是準備先離開了,只是還沒等她邁出一步,就感覺到有一雙手拉住了她的衣角,她回過頭去,看見從歸子佩眼神裏透出來的脆弱。
時夏握住了她的手,輕聲說:“沒事了,我會陪着你的,子佩。”
“我會陪着你的……”時夏喃喃道,眼神裏是巨大的孤獨,“誰來陪着我呢?”
tbc.
作者有話要說:
抱抱阿夏!甜餅會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