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時老師,您什麽時候回來啊?^_^”
時夏剛收拾好自己準備出門,就看見自己放在桌子上的手機屏幕亮了,劃開一看,是那個實習的小姑娘。也不知道她從哪裏找來的自己的微信,前幾天發來的好友申請,時夏看見備注寫着“陳伊思”的時候,還愣了一下,之後每天都是不間斷的噓寒問暖。
她看了會兒最後那個表情符,還是放下了手機,決定先不回複,眼前的事情還沒有處理好,何必又再添一件。注定沒結果的事情,還是不要給別人希望了。
出了酒店,時夏左右望了望,正想給蘇明立打電話,就看見馬路斜對面的一輛車裏探出個腦袋來:“時夏,這兒!”
“這兒也太難停車了。”看着時夏系上了安全帶,蘇明立随口抱怨了一句。
“你就穿這麽少?”時夏伸過手去摸了摸蘇明立身上薄薄的一件大衣,擔心地說,“你是不是對咱們這兒的冬天有什麽意見?”
“诶呀,臭流氓,摸什麽呢?”蘇明立故作嬌羞地拍開了時夏的手,一邊打着方向盤,“班級聚會這種東西,就是要炫耀的啊,我最值得炫耀的難道不就是這副美麗的容貌嗎?”
“那你還真對得起你那張博士證書。”時夏吐槽道。
蘇明立等紅燈的時候側過頭看了她一眼:“你怎麽穿這麽腫,對得起你那張臉嗎?”
時夏心累:“我老了,不比蘇女士年輕動人。”
“一個西醫,怎麽學的一股老中醫腔調。”蘇明立殷切地對時夏進行了指導,“心态要年輕一點啊,要不然你這輩子真找不着對象了我跟你說。”
“我真是謝謝你了。”時夏翻了個白眼。
“那個誰,沒找你吧?”拐進一條僻靜的小街之後,蘇明立開口問。
時夏在心裏嘆了口氣,她雖然不想把朋友們牽扯進來,但更不想對她們說謊,她簡單地一句話帶過:“三十的時候一起去喝了咖啡。”
“不是,她幾個意思啊?!”蘇明立果不其然炸了毛,也不管自己還在開車,轉過身盯着時夏看。
“看路,看路。”時夏把她的頭扭過去,她看着友人抿得緊緊的嘴唇,終于妥協似的說,“明立,相信我,我能處理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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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願吧。”
時夏看出她的不置可否,也不想面紅耳赤地表明自己的決心,她看見了前面那座素雅的房子,輕聲說:“咱們到了。”
這地方清靜的很,時夏在這座小城裏過了二十年,居然都不知道這裏的存在。蘇明立湊過來在她耳邊說:“林秀找的地方,據說是個私人會所,她家是VIP。”
“她也決定回國了?”時夏問了一句。
“哪兒能呢,人家嫁了個外國帥哥,早八百年就移民了。”蘇明立從桌子上拿了一杯氣泡水,大廳裏暖氣開得很足,她早就把外套脫了,露出了裏面鮮亮的裙子。
人來得還不多,時夏解開羽絨服搭在了椅背上,向四面望着,她已經有幾年沒參加班聚了,有時候是因為醫院裏太忙,有時候只是單純地不想來,所以對她而言,許多人都顯得挺面生的。
“明立,那邊那個胖子是誰?”時夏也拿起一杯水,擋住了嘴問。
蘇明立順着她的視線望過去,突然忍不住笑了:“我要是說那是吳健,你信嗎?”
時夏目瞪口呆,當年瘦成杆兒一樣的慘綠少年何以長出了這樣一個渾圓的肚子?“那他現在還寫東西嗎?”時夏想起高中時候,吳健還自告奮勇地為班級編纂過兩本雜志,雖然最終因為理科班的不解風情而宣告夭折,但也算“青史留名”。
蘇明立挑了挑眉毛:“現在可厲害着呢,開了個出版社吧。”
“那還真是挺好的。”時夏微笑起來,她喜歡看別人得償所願。
“思遠,雲起!”蘇明立眼尖,看見了一起進門的兩個人,揮了揮手招呼道,“這兒呢。”她的聲音引起了不遠處一群女人的注意,有幾個回頭看了過來,客套地笑了笑。
“诶,中間那個是不是就是林秀?”等杜思遠和程雲起走到她倆身邊,時夏問。
“哪個?”程雲起叉了一塊西瓜,朝那邊看過去,“是她,那鴿子蛋那麽晃眼睛你還認不出來。”
“那我哪兒知道啊,前幾年我來的時候,她不是還沒結婚呢嘛。”時夏看程雲起臉色有點蒼白,忙按住了她的手,“你沒事兒吧?臉色這麽差。大冬天的,少吃點水果,冰得慌。”
程雲起調侃道:“到底是醫生。”然後她一戳站在旁邊的杜思遠,“看看人家,都是當醫生的,你怎麽平日裏就跟腦子沒上弦似的。”
“不是吧!”杜思遠委屈地叫道,“我真是躺槍!”
“咱們不用過去打個招呼嗎?畢竟是林秀找的地方。”時夏問。
誰料蘇明立嗤笑一聲,說:“等人少點吧,我可不想現在去湊熱鬧,就前年吧,我跟思遠去聊了幾句,把我惡心得夠嗆。”
“怎麽了?”
“就是些阿谀奉承呗。”杜思遠也翻了個白眼,“光林秀那戒指,幾乎年年都要說一回。”
“時夏我跟你說,像咱們這種沒結婚的就不能去湊這個熱鬧。”蘇明立想到了什麽,更氣了,“一聽你沒結婚,就一副同情的樣子,我真是,老娘樂意單身不行嗎?”
“行行行。”時夏笑着安慰道。
時間一點點過去,杜思遠和蘇明立都走遠了,去找相熟的朋友聊天,倒是程雲起還一直站在時夏旁邊,兩人也不說話,各自發着呆,氣氛也還算和諧。
“你在看什麽?”程雲起突然出聲。
“什麽?”
“我看你一直在看門口,在等誰嗎?”
時夏有些驚愕,聲音低得好像自言自語:“我一直在看門口?”然後她苦笑了一聲,低下頭說,“雲起,你其實可以不戳穿我的。”
“不管你等的是誰,”程雲起喝了一口水,“歸子佩來了。”
時夏擡起頭,看見那個人正站在門口張望,她穿得很簡單,不過一件白襯衫并深色褲子,外頭套一件大衣,但是看起來優雅又不失設計感,她終于看見時夏,然後露出一個笑容,快步走了過來。
時夏下意識地朝那個方向邁了一步,只是就在幾步遠的距離之外,歸子佩被人攔住了。
“子佩!”林秀叫得很親熱,動作也親熱,她抱住了歸子佩。
歸子佩還沒來得及收回自己的目光,雖然回答得很禮貌,但聲音裏還是帶着點錯愕:“林秀。”
時夏收回了自己的腳,她一開始還有點奇怪,但後來想想,她們兩個都是高中畢業就去美國讀書了,同班同學之間相互照應實在很正常,有聯系也不奇怪。
“James也和你一起回國了嗎?”
時夏聽着歸子佩和林秀兩人在她幾步之外寒暄,她想走開,但又總覺得意态闌珊,提不起興致。
林秀抱怨道:“可別提了,他多忙啊,過年都不陪我回來。”但是話裏話外都帶着點甜蜜。
“這段時間确實會比較忙。”歸子佩安慰道。
“對了,Antonio呢?”林秀問。
歸子佩幾乎是在下一秒就向時夏投來了某種驚惶的眼神,她幾乎忘了回答林秀的問題。時夏一直漫不經心地聽着,還沒反應過來那句問話意味着什麽。
也許是看到歸子佩的臉色有點不對勁,林秀拍了拍她的手臂,唏噓道:“也沒陪你回來?唉,你說他們這些做丈夫的,眼裏除了工作還有什麽?”
他們?丈夫?誰的丈夫?
時夏突然覺得自己的關節變成了鏽蝕的齒輪,要不然,為什麽她現在連離開都不能夠,而只能站在原地,看着歸子佩扯出一個笑容。
太難看了。
“阿夏。”身後的桌子顫了一下,旁邊傳來程雲起好似從牙關裏擠出來的聲音,時夏匆忙地回過神來,看見友人扶着桌子,面色慘白,“阿夏,我覺得,有點不太好……”
“你醒了?”時夏察覺到程雲起的手顫了一下,擡起頭一看,她果然已經睜開了眼睛,“要不要喝點水?”她剛剛睡了會兒,聲音還沙啞着。
程雲起點了點頭,潤了嗓子之後,她問:“我暈倒了?”
時夏不看她,把水杯放在了床頭櫃上,聲音不大,但在深夜裏聽來還是讓人心顫:“貧血。程雲起你倒是告訴我,一個三十多歲的人,是怎麽把自己搞到貧血的?你最近是有多忙?!”
程雲起垂下眼睛看着被單,她的手搭在邊上,除了那些細弱的青筋,幾乎和醫院的床單融為一體。冬日的夜晚一切都是寂靜的,連蟲聲都沒有,程雲起想,也許應該慶幸時夏讓她住了單人病房,要不然肯定會打擾別人休息。
“其他人呢?”她輕聲地問。
時夏無力地坐在了椅子上,說:“我讓她們都回去了。”說完又自嘲道,“我這個孤家寡人陪你正合适。”
“你要不要給付戰打個電話,這麽晚了,他該擔心。”時夏把自己的手機遞過去。
程雲起終于擡頭看她,眼睛裏黑得像夜裏的潭水,裏面是絕望後的破釜沉舟:“沒必要,阿夏。我們已經要離婚了。”
看着時夏震驚的神色,程雲起居然還笑了起來:“不過這麽說我最近确實挺忙的,離婚協議真的很麻煩。”
“為什麽?”時夏愣了半晌,終于問出了聲,而後眼神一冷,“他出軌了?”
“不是。”程雲起搖了搖頭,她拉住了時夏的手,像是要從中汲取一些力量,“阿夏,你懂嗎?我愛他,但是整個生活只有愛他的那個女人,不是我。我被捆住了,繩索的那頭就握在他手裏,我越掙紮,就捆得越緊,如果繼續這樣下去,要麽我窒息而亡,要麽就變成一個畸形的,能由他一手掌握的廢物。阿夏,你告訴我,我這麽做,是對的嗎?”
時夏收緊了握着的手,她在一瞬間裏想了很多,比如那個天真無辜的孩子,比如離婚後的社會壓力,但她看向雲起的眼睛,發現自己幾乎要被那片巨大的悲哀和自我懷疑所淹沒,她突然就什麽都不想了,她不能看着摯友在自我毀滅的邊緣,而只是旁觀者做一個幫兇。她說:“雲起,你做得對。”
程雲起看起來幾乎要落下淚來,但她只是閉了閉眼睛,然後拿起了床頭的水杯,向着無人的空氣中遙遙致意:“敬勇氣。”
“你一直都是我們幾個裏面最勇敢的一個。”時夏看着她,眼底最深處幾乎有點羨慕。
“我記得幾年前咱們讨論過這個話題,我當時說了什麽?”這時候程雲起看起來已經輕松了些,問道。
“你說我不能永遠等別人回來,你還說一張去美國的機票并不貴……”時夏想起當年那場漫長的談話,然後她輕聲地說:“但是勇敢的滋味并不好受,雲起。”
那個夏天飛機降落在紐約,時夏飛躍萬裏,旁觀了一場完美的婚禮。
tbc.
作者有話要說:
有人離過婚,有人準備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