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不是要趕他走便好
沈雲祺從地上起來:“殿下請說。”
夏墨時臉色鄭重:“我要你去探一探江湖這潭深水,盡量多将一些勢力收歸麾下,我要那些所謂的邪道為我所用,也讓我們的信息網更加完善。”
沈雲祺詫異道:“我以為,世人皆更為看重那些名門勢力,殿下卻是令人刮目相看。”
正派,夏墨時不屑地撇撇嘴,別人不知道,但他清楚得很,那是前世夏許淮成為攝政王的幫手,搞不好他們現在就已經攪在一起了,他又怎麽可能自己撞上去提前暴露自己?他可沒忘記,前世他那個倒黴四皇兄的功敗垂成,便與他們的背叛脫不了幹系。
夏墨時笑得狂妄,聲音卻帶有點清脆的童真。
“正道如何,邪道又如何?那些自诩為名門正派之人,多的是表面和樂,內心卻各有各的小算盤和虛僞之徒,上一刻還在一起并肩作戰,下一刻就可能從你背後捅你一刀。倒不如那些邪道之人,所言随心,行事随意,那才是真正的自在潇灑,可他們一旦忠于一個人,往往便是一生一世。你可信否?”
“雲祺相信。”
因為沈雲祺自己就是那樣的人,所以十分曉得一旦鐵了心要忠于一個人,那麽,無論那人讓自己去做什麽,他都會欣然前往,萬死不辭。
只是,沒想到殿下小小年紀,居然也能有這般見識。
“前路艱難,盡力而為,遇到太過棘手的,及時抽身退出,不要應啃,要記住,千萬別讓我損失了你這員大将。”
本來因着要暫且離開而微微情緒低落的沈雲祺聞言,心口暖了一陣,而後神色堅毅,字字铿锵道:“雲祺定當不負殿下厚望。”
“來,咱們把這壇酒分了,權當做是為你踐行,待你歸來,我單獨宴請你去水中月搓一頓更好的。還有這份桂花糕,你也一并吃了吧,我記得你同我一樣,就喜好吃個小零嘴什麽的,嘗嘗這個味道如何?”
聞着鼻尖若有似無的甜絲絲的香氣,香氣中仿佛還帶有些微淡淡的苦澀,沈雲祺垂下眼眸,連個正眼也沒瞧他,只恹恹地道了聲謝,卻不見動手更不見他動嘴,完全沒有夏墨時所說的他對這種零零碎碎的小零食極其感興趣的樣子。
或許夏墨時也意識到自己突然遣人去那等江湖險惡之地啃這塊硬骨頭的行為不太厚道,夏墨時對他這樣不大有禮貌的樣子也不計較,畢竟是自己對不住他在先。
夏墨時還欲再叮囑些什麽,但好像,此刻再多說一字半句都顯得繁冗沉珂,越發令人覺得不妥當甚至反感,于是只好與他相對靜默無言地對坐,自顧自地斟酒自飲起來。
面對夏墨時對自己露出的歉疚與包容,沈雲祺心下一片苦澀,再擡頭時,眼中複又一片清明和堅定:“有勞殿下費心,竟還記得我的喜好。”
說這話的時候,沈雲祺臉上笑容真摯,仿佛方才的神色恹恹只是他眼花的幻覺。
次日,夏墨時帶着沈雲祺出了宮又出了南城門,再次叮囑他:“此去山遙路遠,一定記得小心行事,務必要将性命放在第一位,保證全須全尾地回來見我。”
沈雲祺點了點頭,策馬遠行,夏墨時定定地注視着他的背影,直到那個身影漸行漸遠,遠成了一個小小的黑點,夏墨時才轉身,晃悠着往當年的那座破廟走了一趟,而後再獨自折返皇宮。
等到皇帝問起為何不見他那個貼身侍衛之時,夏墨時便以“他的家人找上門來,一同家去了”這番早就想好的說辭來搪塞于祁安皇帝,皇帝自诩仁厚愛人,心系萬千子民,自然不會覺得沈雲祺跟着生身父母回家有何不妥。
不過念及小七或許已經真心将其當做一個稱職的下屬、玩伴和好友,可能有些失意,便再也沒在夏墨時面前主動提及沈雲祺此人的任何事,夏墨時也再沒有在旁人嘴裏聽到過沈雲祺的名諱。
一開始的每個月,沈雲祺都有書信瞧瞧流入京城,雖不過只言片語,卻都是些或大或小的好消息,夏墨時每次看過後都能夠勾出會心一笑,甚至不禁志得意滿地在心中暗自期待着未來,設想着彼時倘若自己真的與夏許淮正面相抗刀劍相向,到底會是誰更加技高一籌,而那個棋差一招最終淪為對方階下囚之人又到底會是哪個?
每每想到熱血沸騰的時候,夏墨時就要往沒幾個人的定國候府跑一趟,但未必次次都能夠見到夏許淮本尊,更多的時候,還是被管家迎至會客廳,灌了一肚子茶水後就回了皇宮。
後來,沈雲祺的書信漸漸減少,但一旦有音訊傳來,都會是比之前更好的消息。這也讓夏墨時自覺有了更豐厚的倚仗,平日裏的行事也越發乖張,不過這種乖張,瞧在一些人的眼裏就是大大的愚蠢了。
譬如從小心思深沉的大皇子,所以搞得大皇子越發不将他放在眼裏,甚至可以這麽說,他從沒想過這樣一個大大咧咧的男孩會是自己的攔路石。
畢竟,就連一向暴脾氣的四皇子随着這些年的成長和在皇後的教導之下,都曉得要收斂棱角、情緒不要那麽外放的道理,相比之下,七皇子居然在不知不覺中成整個皇宮當中,性子最跳脫、最喜形于色也最容易被看穿之人。
又譬如避居在定國候府的夏許淮,按照他一向的習慣與認知,夏墨時這種性格外放之人無疑是太過聒噪且沒腦子的,完全沒有當初那副一口一個哥哥,叫得甜甜的乖巧模樣,看得人格外心塞,卻又總能夠及時地懸崖勒馬,讓夏許淮不至于想要粗暴地将這位金枝玉葉丢出牆外去。
在這一年的時間裏,夏許淮這個空有封號卻無實權并且尚在丁憂期間的定國候一次朝會也不用上,一次宴會也沒有出席過,甚至都沒有在任何公共場合見到過夏許淮的身影,這個孝守得可以說是十分到位十分有誠意了,以至于大家仿佛都忘了京城裏還有這樣一個風華絕代的美男子。
在此期間,只有夏墨時偶爾會閑得發慌地過來串一串門,雖然每次見面的談話都不一定有多麽愉快,但也算是為死氣沉沉的定國候府增添了幾分人氣。
直到某天臨近黃昏時分,皇宮突然接到東瀛來犯的緊急戰報,對方來勢洶洶,皇帝趕忙召開了一個緊急會晤,但縱觀滿朝都是些老弱官員,一時竟找不到可用之人,衆人你來我往慌亂非常地推脫了幾個來回,方才有人想起定國候府不正好儲着一個忠臣良将麽。
雖則定國候尚有兩年時間方才出孝,但此番乃是國家危難當頭正值用人之際,他們大膽揣測仙去之人的想法,想必夏将軍不會在意這一年時間的。
找到了靶心後,遂齊心協力一同勸谏皇帝下旨派夏許淮出征,皇帝揉了揉被他們吵得生疼的太陽穴,認命般地許可了這個提議,當即,一道聖旨便送到了夏許淮手中。
聽完了宣紙太監細長的嗓音念着聖旨上對他對他們家的頌言,将他們送走之後,看着那塊曾經随着他的父親征戰多年的帥印虎符在兜兜轉轉這麽些年歲之後,終于再次回到了自己手中,夏許淮哂笑一聲,轉身吩咐下人打點行裝,只待明日城門大開,點兵東行。
聽聞這則訊息,夏墨時只想罵爹,他那位父皇何時放權竟也能放得如此爽快利落了,旁人說什麽便信什麽的嗎?
別人或許不清楚,但夏墨時深知,那所謂的東瀛之亂根本就是子虛烏有之事,那完全是他為了幫助沈雲祺在東海一帶站穩腳跟而造成的小小混亂,怎的傳到皇帝這裏就變成了兩國交戰的地步了?當真是三人成市虎,人言可畏啊!
可他又不能同皇帝言明這一事實,也或許皇帝并非全然不知,但卻另有打算罷了,無奈,夏墨時只好眼睜睜看着夏許淮重掌兵權。
只要一想到自己居然陰差陽錯地幫助夏許淮增強了定國候的實力,他就恨不得找塊豆腐一頭撞死。
等到回過神來,夏墨時發現自己已經站在了定國候府蕭瑟的大門前,還恰好被經過的大管家眼尖地瞧見并友好地請進去了。
“殿下稍候,老奴這就去向侯爺通報。”
夏墨時已經做好了再次灌一肚子涼茶的準備了,不成想卻不過一會兒,便順利見到了他此刻并不想看見的夏許淮。
夏許淮看着夏墨時一臉的糾結,以為他是在為自己擔心,十分哥倆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過是小小的流寇罷了,還不值得我将他們放在眼裏,殿下無需太多擔憂。”
夏墨時嘟囔着:“還用你說,你肯定不會有任何危險的。”
“什麽?”
“知道你定國候武功蓋世,神勇無雙,必然可以化險為夷。”
“既然如此,為何還做出一副馬上就要哭出來的可憐模樣,要是放任您就這般出了我定國候府的大門,人家八成要以為是我枉顧尊卑鬥膽欺負殿下了。”
“……”夏墨時一時竟無言以為,您是瞎麽,從哪看出來他的表情楚楚可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