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夏墨時嫌棄歸嫌棄,手上的筷子可下得一點都不猶疑,夾起一塊斯文地咬了一口,味道确實不錯,甜而不膩,唇齒留香,難怪那麽多人都點它。
于是,又咬了一大口,将一整塊桂花糕全都包進嘴裏緩緩咀嚼,心下想着,啧,這麽好吃的東西,要是宮裏也有就好了,就憑這手藝,進宮當個專司糕點功夫的禦廚都非常夠格了。
但是這麽算來,夏許淮未免也太摳門了,如此美味,真不想分他一半。
像是讀出了夏墨時的疑慮,夏許淮又給他倒了一杯熱茶:“我不同你搶。”
誰知夏墨時卻又改主意了,十分大方地表示非要分他一半:“你不會當真打算就拿這麽一碟子甜膩的要死的糖糕來謝我吧,你們定國候府如今又沒什麽女眷也不用同別家往來的花費,不至于就窮到請人吃個飯都請不起的地步吧。”
夏許淮又看了夏墨時一眼,他這副吃得正歡的模樣,像是覺得這點心太過甜膩沒胃口吞那麽多的樣子麽,幾年未見,這人倒是學會了睜眼說瞎話還順帶将別人當瞎子耍的本事了。
見夏許淮面色古怪,夏墨時卻以為是自己方才那句沒有女眷的話戳着了他的痛點,用一種不大有誠意的語氣,含着尚未完全咽下去的桂花糕含糊不清地道了個歉:“對不住,我沒有別的意思,不是故意要說貴府女眷如何的,你,節哀順變。”
沒想到夏許淮卻突然笑了,呃,如果他沒有眼花的話,方才夏許淮确然是笑了的吧,雖則又迅速斂起了唇邊的笑意,皺着眉說:“好。”
好?好什麽?夏墨時覺得他不太明白他這個好說的是幾個意思。
“所以,定國候要不要幫我分擔一二?”夏墨時往他手裏塞了一雙筷子。
“我記得,殿下先前不是喚我哥哥的麽,怎麽如今倒是與我這般生份了?”
見夏許淮就差沒有把“怎麽不叫哥哥了”這幾個大字裱在臉上,夏墨時真想浪費糧食将桌上的東西糊他一臉,哥哥你個大頭鬼!
“你不也一口一句殿下?”夏墨時反将一軍,“還有,你騙我說你叫許慕的賬我都還沒跟你算呢。”
“你還記恨那件小事啊,哦,避居西山之時,許慕的的确确是我的名字。”夏許淮渾身上下都散發着一派理所應當的氣質,一本正經得完全不似是在騙人的模樣。
夏墨時也知道,二人現在的交情尚淺,最忌諱交淺言深,一兩句話尚可當做是在活躍氣氛,多了可就着實是讨嫌了,遂低低地哦了一聲,又吞了一塊糕,将剩下的兩塊推到了夏許淮的面前。
“快些吃完,我去後廚點幾個香鹹有辣味兒的菜來解解膩。”
“不必,外面人多眼雜,恐驚擾了殿下,我去就好。”夏許淮起身将人按回了座位上去,指着桌上的東西,“你若吃得下,便都吃了,我去去就回。”
外面這點子人,着實談不上什麽驚擾不驚擾,他只是不喜歡同那麽多人摩肩接踵的感覺罷了,不過既然有人代勞,夏墨時倒也樂得坐享其成,還在夏許淮關門之前多加叮囑了一句:“那勞煩再幫我叫一壺,哦,幫我叫兩壺青竹清液酒,一壺咱們在這現喝,另一戶讓他們幫忙用個小壇子裝着,我帶回皇宮去給顧延解解饞,放心,兩壺酒記在我賬上,不牢你破費。”
站在走廊上的夏許淮又恢複了冷面郎君的模樣,語氣淡淡地說:“既說了請你吃飯,總不可能真的就請你一碗白米飯,雖則俸祿有限,在銀錢一事上不比殿下富餘,但酒菜的錢,我定國候府還是有的。”說完又嘭地一下重重地關上了包間的房門。
被留下的夏墨時一臉莫名其妙,他說什麽了,怎麽就惹得夏許淮這般生氣了,難道是因為自己敲了他竹竿訛了他一頓水中月的飯?還是因着自己方才懷疑他的候府窮酸負擔不起買酒的錢,所以惱羞成怒了?
夏墨時覺得,眼前這個十六歲的少年,同前世的自己所認識的那個夏許淮不大一樣,不過想了想二者的年紀之差,方才恍然,前世他壓根也不認識現在的他,因為夏許淮此時還未出現在京都,只是後來就跟石頭縫裏蹦出來的一樣橫空出世才大大地攪和了一把大祁國的局勢。
不過,年少時的夏許淮原來也如此鮮活麽,為何後來變得那麽死氣沉沉氣勢駭人?如今的許多事情,都與前世有所不同,連夏許淮也生出了這個變數,那麽,五年之後,他們還會如同前世那般麽?
夏墨時撐着臉,思索了半晌,得出一個結論:那不好說。
夏許淮回來的時候,見夏墨時正換了左右來撐着略有些嬰兒肥的腮幫子,原本不胖的臉蛋硬是被撐出了肉鼓鼓的一塊,右手拿着一雙筷子,百無聊賴地在白瓷碟子上一下一下地敲擊着,敲打得頗有節奏。
“不是同你說了,若是餓大可以先吃着墊一墊,殿下無需同我客氣。”
原本夏許淮以為他敲擊碟子的行為乃是因他想吃又不好意思全吃了落得個吃獨食的惡名的緣故,遂有此善解人意的一言,卻被夏墨時在心底翻了個白眼。
可還記得他只不過是個十一歲的小少年,胃容量有限,方才嫌棄少也不過是覺得倘若一頓中餐只食三塊桂花糕有些不夠頂飽,但既然如今有了別的酒菜,他為何要逮着一棵歪脖樹上吊死,不是,是沒有必要可着一盤糕點下嘴。
而且,夏墨時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這裏的糕子未免也太瓷實了,倘若我全部吃完,你點的菜就該吃不下了,豈不是浪費?”
夏許淮半信半疑:“當真不是想吃?”得到夏墨時再三肯定的回答後,便坐下來慢條斯理地消滅了剩下的兩塊,“我點了蔥油雞、酸辣豬蹄、紅燒芋球和麻辣豆腐,他們很快就會上菜,還吩咐廚房多做了一份糕點,待會兒你帶回去給你那位朋友也嘗嘗。至于酒麽,我讓他們全裝進壇子裏了,愛喝就帶回去再喝,我可不敢叫你在我面前喝酒,要是喝醉了還得勞我送你回去,再者,若是喝出個好歹來,皇上也……”
得得得,夏墨時給自己和夏許淮一人倒了一杯涼得差不多的雲霧茶,遞了一杯送到對方手裏:“這個酒不喝就不喝。”您可閉嘴吧。
突然有那麽一瞬,他居然想念記憶中那個人狠話不多的攝政王了,當然,也僅僅只是懷念夏許淮的話不多這一點,人狠還是算了,畢竟此時的夏許淮只是唠叨得要命而已,但彼時的攝政王卻是真的要命,最終遭殃的還是他自己啊。
夏墨時不是很懂,緣何他方才那般生氣,此時卻又跟個沒事人一般,二人吃的這頓飯,總的來說還算是賓主盡歡。
用罷這餐午膳,估摸着時間也差不多了,二人就此作別,一個兩袖空空地往定國候府走,一個揣着兩個酒壇子并一個油紙包往皇宮的方向挪,背道而行,各自歸去。
回宮之後,夏墨時先是拎着一壇子酒親自送去給了顧延,丢下一句:“你嘗嘗,是不是你一貫愛喝的那個味道。”就腳不沾地地又出去了。
顧延沖着他的背影:“出去喝花酒還不忘給我捎一壇子回來,還不同我搶酒喝,本公子很欣賞你這個好朋友。”
夏墨時穩健的腳步踉跄了一下,轉身無奈地糾正道:“你不懂我們中原的話就不要亂講,什麽就喝花酒,小小年紀你知道什麽叫做花酒麽,便如此一派胡言。顧小公子,哦,顧大爺,您若是能夠不要不懂裝懂非要亂說一通地诋毀我,我也會十分欣賞你的。”
有酒萬事足的顧延渾然不覺眼前這個同自己年齡相仿的少年說自己年紀小有什麽不妥,只像模像樣地拱了拱手道:“好說好說。”
回到自己的房間,見沈雲祺正好在那,夏墨時拔下了桌上那只小黑瓷壇子上頭蓋着的紅布塞,不拘小節地直接拿出兩個茶碗,倒了兩碗出來,招呼沈雲祺坐下。
“雲祺,你跟在我身邊這麽多年,成長甚快,也幫了我很多,我都記在心裏,也很謝謝你。雖然你總是一副不顯山露水的樣子,但我看得出來,你并不喜歡也不适合困在這一方宮牆之內,比起這看似繁華的京都,大抵你是與江湖中的青山綠水巍峨高山更為相襯。”
夏墨時話說到一半,就見沈雲祺驀然跪下:“殿下,我做的那些并不是為了您的感激,相反,我一直感念殿下當年的大恩,是您将我帶了回來,才有了一個安身立命之所,待在您身邊,也沒有覺得不自由,還請您不要舍棄我。”
“你這人怎麽也不等我把話說完呢,沒有要趕你走的意思,我好不容易培養出你這麽一個有出息的人,怎會棄之不用呢?”夏墨時喝了一口碗裏的清酒,解釋道,“近來我一直在想,應當将你如何安排才算最适合你,如今我終于想到一個更需要你替我去做的事。茲事體大,我信不過旁人,唯有将此事交由你去完成,我方可安心。你,願意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