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按理,夏将軍如今作為聖上親封的一等定國公,雖然斯人已逝,然所幸還留下一棵獨苗苗來繼承家業,于是作為定國公唯一繼承人的夏許淮也就順理成章地降階承襲了爵位,成為京城當中最年輕的侯爺定國候,倘若不出變數,妥妥的是整個上京的閨閣女孩們俱想要嫁的少年英雄。
緣何要說倘若呢,正是因為這個變數,幾乎是在他一榮升為比香饽饽還吃香的定國候的同時便生出來了,京中流言四起,真假虛實傳得沸沸揚揚說得天花亂墜,總結起來也不過就是一句話:定國候生來不詳,克雙親克妻兒,絕非良配。
本來麽,即便皇帝不給他實權也沒什麽,左右他定國候府的根基猶在,定國公的威名猶在,還是有不少人家早已暗中單方面相看中了這一位女婿,連冰人都請好了就等孝期一過便登門主動提親,即便親事不成,可以結個善緣總還是不錯的。
可如今來了這麽一出,那可是涉及到身家性命的頭等大事,乃是重中之重,萬萬不可輕視的,因此,對于是否與定國候結親,那些姑娘倒還沒怎樣呢,姑娘們的親娘卻頭一個不答應,成日裏哭天搶地的,就怕自己夫君一個鬼迷心竅便将自家閨女推進了定國候的火坑。
經過這麽一番折騰,各家可不就得好好思量思量這筆買賣劃不劃算了麽,再那麽一思量,波折可不就多起來了麽,于是,順理成章的,定國候府的婚事也就被折騰得甚是艱難,而定國候這棵英俊潇灑的臨風玉樹,愣是連半朵稍微能夠看得過去的桃花都沒能開得出來。
多年以後,回首此時,夏許淮都挺感激這個流言的存在,作為該事件的始作俑者之一的夏墨時也很是慶幸自己的歪打正着,為夏許淮劈開了紅塵喧嚣的紛紛擾擾,為他倆的将來省卻了許多煩惱。
當然,那都是後話,暫且不提,如今的夏許淮在聽到管家報告的傳聞之後也僅僅是付之一笑,反而命人往這上頭再添把柴加點油,以便于将這火燒得越發旺起來,反正,他也從未想過要利用自己的婚事去做任何交易,更不存在劃不劃算一說。
因夏許淮要為雙親守孝三年,襲爵的儀式也都順帶從簡,皇帝下了承襲爵位的旨意之後,便放他回府自行安排了。
而文武百官也因顧忌着他新近喪父喪母的悲痛,連句恭喜賀喜都不敢說得太過輕快,平日裏不過脫口而出的四個字猶如有千斤重一般,硬是在心裏百轉千回,話頭在舌尖打了好幾個轉,才終于從喉嚨裏蹦出一句完整的話。
不過,他們那說話的語氣着實沉重,一雙雙拱起作揖的手也舉得無甚氣力,整個人看上去恍若一個個剛被秋冬寒霜打擊過的茄子,成片成片地蔫了。
夏墨時站在一旁,聽在耳中瞧在眼裏,簡直都要都要懷疑,才剛死了爹娘的人,到底是一臉平靜宛如無波古水似的夏許淮,還是夏許淮面前這堆面露難色如喪考妣的朝廷大臣們。
夏墨時不緊不慢地往前挪動着腳步,與霧泱泱的人群保持一段既定的不遠不近的距離,權當做看一場免費的馬戲,饒有興趣地觀摩着夏許淮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就在他的嘴角越抿越緊的時候,夏許淮終于應付完這幫見風使舵的老家夥,因為宮門口眼看着就要到了。
這時候,大家也都你一句“令郎的課業不錯,果真虎父無犬子”,我一句“哪裏哪裏,令愛的才氣才是滿城皆知,當真是教導有方”的相互恭維幾個來回,然後再簡單寒暄幾句,最後說個“改日再敘”以作結尾,便各自上了自家等候在宮門外的車馬,或是徒步上街,各自回家去了。
“殿下還跟着微臣作甚?”夏許淮放在身前的雙手換了個姿勢背在身後,身子朝右邊稍稍扭轉了一個小小的幅度,側着頭問夏墨時,“好看麽,欣賞得可還過瘾?”
“定國候長得一表人才,自然是好看的。”還許慕,我信你就有鬼了。夏墨時擺出一副漫不經心的笑臉,“雖然我那時候還小,你可能覺得我未必記得,但我們之前曾經見過,你可還記得?”
夏許淮點了點頭,心說那又如何?
“所以,既然你此前曾幫過我,我也不是個忘恩負義之人,你現在心情不好,不如我陪你聊天逗悶寬慰寬慰心情?”
這下,夏許淮連個正眼都沒給他了,徑直往宮外走去,甚至,對夏墨時的态度甚至比對宮門口的兩個呆頭呆腦的侍衛還不如。
夏墨時心說,要不是看在你死了爹娘失了倚仗我心情還不錯的份上,我才沒打算理你呢,于是一邊暗自在心裏對夏許淮報以同情和鄙視,借此來使自己痛快,一邊繼續緊追不舍地跟在夏許淮身後出了宮門。
方才拐過半條街,夏許淮便回轉過身,全然不似不久之前在宮裏的冷淡疏離:“不是說要陪我閑話家常,聊天逗悶,依照咱倆這樣遠的距離,殿下是想同我用吼的嗎?”
呵,也不知道剛剛到底是誰恨不得将所有人都拒之于千裏之外。
夏墨時神色不耐地上前,與他并肩而行:“那你想聊什麽,本殿心情好,暫且陪你一陪。”
“殿下突然有此一問,倒使我不知該如何作答了。不如,勞煩殿下陪我略在這走一走,帶微臣領略領略上京城的風華貌。”
夏墨時點了點頭,算是同意了。
這天朗氣清陽光普照又不過分毒辣的大好時光,正是适合在外面晃蕩的好時候,帶他稍微逛一逛,也不吃虧,再者,多同他打打交道,即便不能拉攏關系成為友軍,增進一下對對方的了解程度,知己知彼也總是好的。
夏許淮露出了難得一見的微笑,此時的夏許淮,暫且還沒具備一笑就有人勢必要倒黴的可怕屬性,迎着朝陽的沐浴,看上去頗有幾分神聖神秘又親和溫柔的感覺。
不考慮将來要跟這人幹仗的可能,不提這人前世的讨厭之處,還真別說,笑起來倒還挺好看,嗯,這一趟搭讪搭的,确然不虧。
一個時辰之後,夏墨時已然被這烈日驕陽的炙烤給烤出了一身汗,夏許淮卻僅僅是被烘出了一點暖融融的笑意,帶着夏墨時進了一家名叫水中月的酒樓,點了一壺雲霧茶,和一碟子桂花糕。
在小二熱情地介紹了一大堆卻還是得到相同的菜單之後,才終于不甘心地下去了,出門前還借着關門的空隙,自以為不動聲色地打量了一下眼前這倆人的衣着,暗自在心中嘀咕道:“這兩位公子瞧上去也不像是吃不起水中月一頓飯菜的人,緣何竟摳門到如此地步?”
但實則裏頭的兩位正主全都将小二方才的打量看在眼中,夏墨時十分坦然,反正點菜的也不是他,也沒人認識他,丢的又不是他的臉。
至于夏許淮,夏墨時側首瞧了一眼,這人的從容氣度比之自己更甚,或者說是一種接近于視萬物為無物的漫不經心的傲然超脫,以至于都令他懷疑這世間還有沒有什麽事情能入得了他的眼。
之前夏墨時曾有幸來過水中月一回,後來覺得生意實在太過火爆,他又不喜歡同人一起擠在大堂,就漸漸地不往這邊走了。他記得,這兒的青竹清液至今想來都留有回甘,韻味無窮,只可惜夏許淮沒點。
來酒樓裏喝茶,真不知道夏許淮怎麽想的。
不過,夏墨時又掃了一眼夏許淮,依照他這周身清冷的氣質,飲酒作樂這四個字确然不大附和他的行事作風,約莫也只有飲茶作畫一類的風雅之事方才能夠入得了貴眼吧。
不過頃刻,小二就手腳麻利地端着一壺茶兩只茶杯并一碟溫熱新鮮的軟糕上來了,神色間沒有不耐,夏墨時覺得,這小二着實是好涵養,碰到他們這般小氣的客人居然也能夠心平氣和且笑容可掬,由此可見,這家酒樓的老板應當也是個不錯之人,起碼,選人的眼光是沒的說了。
小二走後,夏墨時将這話與夏許淮一一細說,夏許淮聽了,溫然一笑,瞎子都能看得出他心情甚佳。
至于這個令他心情如此大好的緣由,卻讓一向自诩頗擅長揣摩人心意的夏墨時有些摸不着頭腦,想了小半會兒之後又即刻将其抛諸腦後。管他的,反正又與他不相幹,再說,他不用對着夏許淮的一張冷冰冰的臭臉,正好免得影響自己心情。
“水中月的好酒良多,不過我生性不好喝酒,恰好這裏的雲霧茶倒是挺合我的口味,所以特邀你進來品嘗一二。你約莫也走得累了,”夏許淮将那個盛有桂花糕的白瓷碟子往他面前推了推,“剛剛上樓的時候見好幾桌人都點了這個,聞起來也舒服,料想味道應是不錯的,你嘗嘗,墊墊肚子,算是謝你今天陪我。”
夏墨時數了數近在手邊的光澤誘人的點心,一二三四五六,疊在一起疊了三層,壘起了一個小山包的形狀,卻也不過才六塊而已,兩個大男人,好吧,兩個少年分這麽六塊小點心,會不會太少了,還真的只能墊墊肚子。
陪着他漫無目的地瞎逛了這麽久,以他如今的精力和身體素質,雖不至于說怎麽累,但好歹也出了這麽些汗,就得他三塊小破點心的謝法,定國候府不至于窮到這種地步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