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當晚,夏墨時憑借一己之力走了老遠才終于見到了夏許淮口中來找他的人,攥着那截二指寬的布料,拎着兩只生龍活虎的小獵物,正如夏許淮所叮囑的那樣,夏墨時沒有對任何人提及夏許淮的存在,更沒有說自己今天見過他還與他坐下聊了小半天的事情。
至于原因,倒也不是、真的想要替夏許淮隐瞞什麽,而是他正好也不想夏許淮這麽早便暴露在皇帝和諸位皇子的視線裏,他等着,等着夏許淮不聲不響地将他那些皇兄全都算計個遍。
夏許淮那邊,許陽憂心忡忡地說:“公子,您确定七皇子真的不會将您說出去嗎?”
“不會啊。”夏許淮自信地回答,“他是個相當識趣且有趣的人,比那些老匹夫有意思多了。”
要是被別人知道夏許淮口中所指的那些老匹夫的名單裏都有誰,估計得吓得膽戰心驚的,奈何許陽早就對自家公子的這般說話行事見怪不怪了,所以連個眼皮都沒多撩起一點幅度。
夏許淮手一揮,許陽就知道這位小主子的意思了,只好依舊從容且語重心長地長嘆了一口氣,然後才認命地又去改了改周圍的陣法。
左手手心往上翻轉,右手輕撫着左邊衣袖上殘缺了一截料子的地方,喃喃自語:“夏墨時,七皇子,不錯。”
夏墨時自然不曉得自己被人在背地裏稱贊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話,但這絲毫不妨礙他對夏許淮其人暗戳戳的關注,與此同時,也順帶想起了一件至關重要的事,或者說讓他想起了一個重要人物——前世夏許淮的左膀右臂姚明何。
據他所知,姚明何正是在幼時遭賊人拐賣,後來不經意間被夏許淮給救下了,所以姚明何才能對夏許淮忠心耿耿,忠心到無論夏許淮做何種決定,姚明何都能夠誓死追随,毫不猶豫。
夏墨時卑鄙地設想了一下,倘若今次救人的換成自己,姚明何是否也會那般效忠于自己這個“廢物點心”?
只可惜,前世的自己太過窩囊,所能用得上的人手幾乎少得可憐,就這麽點消息還是有一次約着喝酒姚明何一不小心喝多了才稍微透露了一兩句,随後就咚地一下直直地栽倒在酒桌上了。
所以即便如今夏墨時有這個陰暗的截胡的念頭,也無法未蔔先知地知道太多有用信息,他不知道姚明何具體會在何時何地遇上那件事,況且姚明何又并未世家貴族出身,他壓根也不知道此時此刻的姚明何家住何方,甚至都對姚明何這個人的長相也不大能記得住,更遑論要他執筆畫出了。
因此,他只剩下一條效率低得不能再低的笨法子,那便是有事沒事就天天出宮溜達,帶上沈雲祺,二人在上京城的各個角落街道小巷去大範圍地閑逛一番,往往一出去就是一整天,直到日落時分方才能夠回得來。
也多虧他這兩年間給自己塑造的特愛往外面跑、不務正業的形象,是以并未有人覺得夏墨時這段時間的行為又哪些反常之處。
就這麽日複一日的無所事事間,又晃過了一個季,轉眼便到了仲夏時節,三個月間的九次旬試,不管是四書五經還是六藝或是其他各項考核,也無論考核的難度到底是增加還是降低,夏墨時均牢牢穩居中間排名。
穩到如今,祁安皇帝已然十分明白夏墨時的打算了,他并非沒有奪魁的實力,他這分明是不願奪魁但也不甘過于落後他人。
Advertisement
說不出是何種心理,大概是自己争奪慣了,也見多了底下的兒子和臣子們為了一些事情去争得頭破血流不擇手段的樣子,皇帝倒是對夏墨時這樣的性子又越發喜歡了三分。
這時候正是農歷的六月初,上京也已經變得炎熱且幹燥,饒是夏墨時這種喜歡站在明媚陽光下的人都有些受不住,便也漸次減少了外出的次數與時長,況且這段時間因為皇帝突然而來的對這位七皇子莫名其妙的欣賞,更是直接導致夏墨時的自由空間和時間大幅度下降。
這日,夏墨時正巧沒有帶沈雲祺出門,受顧延那厮之托去城南嶺安街給他帶一壇據說埋了二十年的竹清酒,結果剛出了酒肆沒兩條街,就在一條小胡同裏見着一個長相神似姚明何的少年,之所以說是神似,也是因為夏墨時前世見姚明何的機會本就不多,又過了這麽幾年,能有個模糊的印象已是不錯了。
于是,本着機不可失失不再來的想法,夏墨時趕緊悄悄跟在後頭,活像一個要去做賊的人,偷偷摸摸又蹑手蹑腳的,渾然不覺暗地裏還有別的眼睛正在盯着前方那位容貌姣好的少年。
于是,在夏墨時剛裝着膽子冒着哪怕被人當成神經病一樣看待的風險也要上前,并剛拍到那個疑似沈雲祺的人的肩膀時,一個帶有異味的麻袋兜頭罩下,準确來說,是兩個麻袋,将他們二人一人一個給裝進去扛揍了,手中的酒壇子啪地碎了,香醇的酒液淌了一地。
好了,他現在有八成的把握這人的确是姚明何了,他爺爺的,不是都說六月初六是個諸事皆宜的大好日子麽,夏墨時氣笑了。
怎麽小爺我早不遇見晚不遇見姚明何,偏偏就今兒個一次懶得帶沈雲祺、沒想着偶遇姚明何,結果卻正好撞上姚明何被綁的場面呢?
這下好了,美酒碎了,沈雲祺不在,他又打不過這幾個五大三粗的歹徒,英雄救英雄的戲碼沒能成功上演,反倒還将自己給搭進去了。
就這麽一路自我吐槽,同時腦子也在不停地轉來轉去,努力尋求能夠幫助二人全身而退的脫身之法,但是直到被人扛到了目的地,夏墨時也沒想出一個萬全的主意。
等到二人頭上的麻袋被人拿下,夏墨時才終于發現了一線生機——他看見了一個熟人,也就是京兆府尹的長子柳子恪。
把他們綁過來的兩個人對着這三五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孩兇神惡煞地用眼神警告了一頓,又撂下幾句狠話,就兀自離開了,夏墨時估摸着,大概是去尋找新的下手目标了吧。
包括夏墨時姚明何在內的五個人,最小的兩個小孩兒估計是已經哭得累了,此時此刻正靠在牆角歪着脖子睡着了,臉上還留有一道一道斑駁的淚痕,柳子恪則帶着仇視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夏墨時瞧,大有一種不把他盯出來一個窟窿就不罷休的架勢。
看得夏墨時忍不住想要扶額,不就是回回考試都壓他一頭麽,至于把他看得跟個搶了他親爹的仇人似的麽?
夏墨時掃了他一眼,又轉而問姚明何:“你叫什麽名字,家裏可還有別人?”
柳子恪冷冷地嘲諷:“這都什麽時候了,還想着呼朋引伴交朋友,你還是好好想一想我們要怎麽樣才能從這個鬼地方出去吧。”
“閉嘴。”夏墨時回頭輕喝,“我問你了麽?”
然後又重複問了一遍:“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姚明何,不過這位小公子說得對,我們的當務之急還是得先從這裏出去。”姚明何到底年紀還小又不似夏墨時這般占了個重生的便利,雖說身子才八歲半,但靈魂卻已經二十多歲了,自然要比在座的所有人都更沉穩些。
夏墨時頓時心中一喜,只要這人當真是姚明何,那他們今日便可以逢兇化吉,因為夏墨時知道姚明何一定會沒事的,而且還會成為日後朝堂之上的肱骨之臣,只不過如今可能是被自己救還是等着夏墨時來救的區別了。
與夏墨時的淡定不同,柳子恪繼續潑冷水:“你說不急,那你倒是說說,你有何妙計可施?”
夏墨時依舊對他愛答不理,緩緩站起身,走到窗子邊貼在牆上聽了聽外面的動靜,又走到鐵門邊往門外探看打量了一圈,發現綁他們的人也真的是對他們這幾個小孩很放心,連一個留下看守他們的人都不見,嗯,正好方便了他們幾個逃跑。
夏墨時轉過身,在柳子恪與姚明何之間來回打量了一下,柳子恪被他看得不大自在便走開了,夏墨時只好朝姚明何走去,示意他從自己的靴子裏摸出一柄小小的匕首幫自己把手上的繩子割斷,然後夏墨時又接過匕首用同樣的方法把姚明何以及睡在牆角的兩個小孩手上的繩子一并解除了,只剩下柳子恪還被綁得跟個麻花似的。
站在一側看完全程的柳子恪:他娘的,夏墨時也忒不仗義了。
見夏墨時還是沒有要幫自己松綁的意思,姚明何又因為不熟,好幾次想為他說話卻又都被夏墨時轉移了話題,柳子恪終于放下了他那驕傲的自尊,快速地說:“沒見我還被綁着嘛,快來幫我松綁啊!”
“柳公子你說什麽,站得太遠聲音太小語速太快,我沒有聽見。”
柳子恪只好直挺挺地往前蹦了幾步,咬牙切齒地催促道:“我說,煩請七殿下幫小爺我松綁。”
夏墨時假裝恍然大悟:“哦,原來柳公子不喜歡被綁着啊,放在見你率先挪開了離得那麽遠,在下還以為你頗為中意這個姿勢,打算就這般回去見令尊呢。”
我中意你爺爺的!
柳子恪皮笑肉不笑地回道:“殿下真是愛說笑啊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