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夏墨時在宮外其實有一個專門用來收容他尋覓到的一些孤兒的場所,奈何這個沈雲祺卻鐵了心要跟着自己,再加上夏墨時也有意要将他與那些人往不太的方向進行培養,沉吟半晌,又往自己身上添了幾個看着駭人但實則還好的傷口,便帶着沈雲祺大搖大擺地從正門進宮去了。
也不知他是如何說服皇帝,總之皇帝是同意了沈雲祺在流風殿住下貼身護衛七皇子的安全,還對沈雲祺見義勇為護七皇子有功一事進行了好一番嘉獎。
期間夏墨時一直暗中注意沈雲祺的表情,發現他除了剛見到皇宮時,露出了稍許訝異的神色外,直到現在居然沒有一點別的表情,哪怕是面對皇帝的表揚,也瞧不出一星半點的誠惶誠恐,可比他在城郊小破廟裏見的那般模樣淡定沉穩多了。
夏墨時點了點頭,他果真沒有看錯人,這的确是個可堪大用之人。
是夜,夏墨時早早地沐浴就寝,袅袅沉香在這個不大不小的房間裏缭繞,他漸漸陷入了沉睡,卻不期然在夢中見到了一張久違的臉龐。
醒來之後,夢中情境他已然忘記了大半,只有一些斑駁零碎的碎片,還懸浮在腦海中,只消一眼,他就知道那人正是若幹年之後的夏許淮,整個大祁皇朝權傾天下的攝政王。
但夏墨時又對整個夢境的內容抱有十二分的懷疑,因為他居然看見自己與夏許淮居然好像相處得還不錯?夢境中的兩人言笑晏晏相談甚歡,甚至還有點不同尋常的親密和放誕無禮,一點兒也沒有他記憶中那般劍拔弩張勢不兩立的氣氛。
不過,又轉念一想,不過就是個尋常的夢魇罷了,興許是自己前世飽受夏許淮壓迫之苦,所以潛意識裏生出來希望兩人友好相處的卑微期望呢?做夢而已,當不得真。
夏墨時這樣自我開解過後,終于想起了這位很是了不得的未來對手,他重生的兩年間,從沒有在任何人口中聽到過夏許淮這個名字,所以本來也沒想過要去哪裏将這個不知道從哪兒突然冒出來的人挖出來,可因着這個突如其來的荒誕夢境,夏墨時改了主意,開始吩咐暗處的人全力打探這個夏許淮的任何消息。
半年後,終于有人從西山傳回了一紙信箋,說是他被人追殺誤入了一個陣法,待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從陣法裏出去的時候,便見到了一個半舊莊園,出于謹慎起見,他未敢靠近那座園子,只遠遠地打量了一眼,就沿着原路返回了。
那人說,他看見出來的兩個人當中有一個與夏墨時繪制的畫像足足有五六分相像,五六分,在夏墨時看來已經足夠了,畢竟他也沒見過小時候的夏許淮,到底長何模樣,所以那些丹青中所繪的皆是夏許淮成年之後的樣子。
西山,夏墨時手指撚了撚這兩個字,這不正是前幾天聽皇帝說要去春獵的地方麽,雖然皇家獵場同夏許淮避居的那座山頭肯定不會是在同一處,但只要去了,總歸是會有辦法靠近的,夏墨時便尋思着,與其像前世一樣等着夏許淮異軍突起,倒不如趁此機會先過去,探一探虛實,必要的話,若是能提前結個盟友也是不錯的。
打定主意之後,夏墨時再次發揮了他不要臉皮死纏爛打的功夫,纏着祁安皇帝終于答應将他帶去春獵,前提條件是,不可空手而歸,否則此後半年內他都不可再出宮,只能老老實實去國子監上騎射課,不求百步穿楊,也要力求箭無虛發。
夏墨時聽罷,自然少不了要裝模作樣地擺出一副不情願的姿态,雷聲大雨點小地哀嚎了一陣,最後在皇帝擡手作勢要打他的時候,趕緊點頭同意了。
在夏墨時的日思夜想中,他覺得這等待的三天過得格外的漫長。
三日之期一到,由禁衛軍護衛的春獵大隊伍便浩浩蕩蕩地朝西山的方向而去,得益于祁安皇帝對諸位兒子的放養政策,衆皇子及各位世家公子身邊皆沒有硬性要求配備護衛小厮之類,夏墨時才得以獨自策馬在偌大的林子裏漫無目的地晃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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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見他以馬術不精為由,從出發起便落後人一大截,而後逐漸脫離人群,朝着幾天前收到的那封信中所描述的方位走去。
最後,夏墨時将自己所騎的那匹紅棕色的馬牢牢拴在一棵足有成年男子腰粗的松樹上,看了腳下的小山坡一眼,在上面的落葉滾了一滾,營造出一種自己從這個緩坡失足滑落的跡象,然後才從另一條隐蔽的林間小路悄無聲息地下了山。
循着信件中記載的路線,他找到了那個陣法的法門,小心沿着那人所說的生門的方向,七拐八彎地走過了陣法,走出林子之後,看了下自己整齊得過分的着裝,又用力将衣襟扯開了些,再配上過來之前特意搞出的幾個傷,稍微說得通了。
随後,夏墨時又杵在原地認真思索了一二,緊接着便在幾個傷口上使勁兒按壓了幾下,弄得鮮血橫流很是狼狽,夏墨時這才滿意地放過了自己,步履蹒跚地往叢林掩映中的那座半舊莊園的位置走去。
當然,為了将他确實不認識路誤打誤撞才得以闖進來這一點演得到位,夏墨時特意繞着那附近多走了好幾圈,出了一身的汗才終于不經意間朝着夏許淮靠近,不出意外,迎接他的是兩臉防備。
“你來此地作甚?”
夏墨時卻無視了這位仆人,徑直朝着年方十三歲的夏許淮而去:“哥哥,這是你家嗎?我是跟着加重長輩兄長來此地參加狩獵的,但是半路被馬突然發瘋把我撅下來了,摔了一跤之後便迷路了,我就順着記憶往前走啊走,就到這了,剛剛路過一個地方好可怕,我現在好疼啊!”
狩獵?穿成這一身的華服來野地打獵?想必是位富貴人家的公子哥兒,這附近一帶附和要求的獵場也只有皇家專用的西山獵場了,夏許淮問道:“春獵?”
夏墨時點了點頭:“他們好像是這麽叫的。”
夏許淮莞爾一笑:“你才這麽小,家裏人就放心讓你一個人四處瞎獵,也不怕你被那些老虎野狼給叼去吃了?你家住哪兒,我讓陽叔悄悄送你回去,你別同他人說你見過我就行。”
夏墨時搖了搖頭:“不行,要是我這樣空手而歸,就要被逮去國子監關禁閉被逼着學那勞什子騎射之術了。”
見他頂着一身傷還對所謂的獵物念念不忘耿耿于懷,夏許淮詫異地挑了挑眉:“你這技術,學學也不算壞事,男子漢大丈夫,要能屈能伸。”
夏墨時:“……”我這技術怎麽了,那不是為了做戲給你看才這樣的麽。
“跟我進來吧,你這一身傷先給你處理包紮一下。其他的且容後再說。”
許陽站在一旁,滿懷疑慮地來回打量了夏墨時好幾遍,這人真的是懵懵懂懂陰差陽錯闖過了迷陣麽,才受了這麽點于性命無礙的傷,這運氣未免也忒好了些吧。
一邊又暗自疑惑,小公子何時居然善良到這種地步了,竟然如此關心一個素昧平生的小孩兒,莫不是,瞧着他生得可愛養眼,所以便對他格外地寬容,這才網開一面?
趁着夏許淮給自己上藥的間隙,夏墨時又委婉地問了夏許淮一些問題,但都被對方打太極一樣的方式給丢了回來,夏墨時頂着一臉天真無邪,為了不崩人設,只能繼續裝傻到底。
随後,夏墨時又交代了自己的名字和排行,算是暗戳戳地把自己的身份主動透露了一二,畢竟在京城中,只有皇族貴胄才有姓夏之人,至于夏許淮為何也姓夏,卻是夏墨時至今沒想通的一點。
“七殿下。”夏許淮自信地說出了自己的猜測,端着梨花木托盤出去的許陽腳下微滞,頓了一頓後才繼續面色如常地出去了。
“你就別叫我殿下啦,我覺得還不如你這兒過得随心自在。哥哥,你叫什麽名字呀。”
“行,既然你排行第七,那我便喚你小七吧。”至于自己,夏許淮淡淡地說,“我姓許,叫許慕。”
“許慕哥哥”,說完,夏墨時自己先惡寒地抖了抖,一想到他居然這樣叫夏許淮,就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又改口道,“哥哥,你的名字真好聽,比我的好聽多了。”
夏許淮不在意地起身,沒有多說一個字,再回來的時候,手裏逮了兩只野雞,綁的死死的,将繩子交到了他手裏:“喏,外面有人來找你了,我送你出去吧,這個東西你帶出去,也能交得了差了。”
說完,夏許淮從袖子邊扯下一段,将夏墨時的眼睛蒙了一圈,牽着他的左手,領着他從另一個方向繞出去了。
臨分別前,夏許淮叮囑道:“我走之後,你自己将它解開,順着這條山路一直往前走,就能回到你們的營帳了。記住,別跟人說你今天見過我的事兒,相信我,這是為你好。”
話音剛落,便閃身離開,等夏墨時終于解開了腦後被夏許淮系得死死的那個結時,早已不見了夏許淮的身影,這條綿長的羊腸小道上只有他自己一個人,還有寂靜山林間呼嘯而過的清風,以及他手裏提着的兩只撲棱一陣又消停一陣的野雉。